记得当时苏彤挺黏她的,到哪儿都跟着条小尾巴,还非要她牵她小手,不给牵就赖在地上哭,跟个小哈巴狗似的。
只是那时苏绾年纪也不大,不久后就被接去了荣国公府,她不太确定她对苏彤的记忆偏差到底有多少。
吉玛见她一直在自己身上巡视,似是莫名其了一阵恶寒,抱着胳膊搓搓鸡皮疙瘩,背过身去。
苏绾不自觉笑出声来,只见那背影又抖了两下,迅速钻进被窝离去,将被子把自己闷头盖住。
苏绾侧身,望向窗外的明月,心中百转千回,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既然答应了与萧烬的交易,那么就必须尽全力完成好,其他的事暂且先搁着吧。
*
后半夜,月亮已消失在云海。
咚咚咚——
清脆的响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苏绾一下睁开双眼,没有一丝朦胧的睡意。
来了。
她回头张望几下,室友们都睡得很沉,对刚才发生的的一切毫无察觉。
她把窗户打开一条细缝,来人是单淇,他递给苏绾一瓣白玉兰,她瞳孔一缩,这是她和萧烬约好的暗号,白玉兰者,危也。
萧烬有危险!
她立刻罩上外衣,拿了随身携带的着针囊就朝屋外奔去。
单淇见苏绾出来,点头示意,二话不说运起轻功直奔皇宫,苏绾紧随其后。
殊不知苏绾走后,黄倩倩也醒了,掀开被子,鬼鬼祟祟跟在苏绾身后,见苏绾和一个蒙面的黑衣人离开,提步跟上……没走动。
竟是吉玛。
她咧着嘴,眉峰耸两下,抛了个媚眼,“美人儿,三更半夜去找乐子也不带上姐姐我?”
*
苏绾一路奔波,一边焦急问单淇:“殿下到底出了何事?”
单淇未理,直到东宫寝殿朱红的大门出现在眼前才停下,对苏绾恭敬道:“苏小姐,殿下就拜托您了。”
未等苏绾反应,他就消失在了原地。
殿内一片漆黑,苏绾刚跨进另一只脚,大门就在身后猛的关上了。
“殿下?”
苏绾越往深处走,冷气越重,仿佛进入了一个坟墓,直到前方一幕厚重的帷幕挡住了去路。
难道不是这边?
苏绾转身就要走,谁知那帷幕之中竟发出一阵低沉的呻|吟,像是憋着什么。
她撩开帷幕,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伸手不见五指的烟雾弥漫整个空间。
一束微弱的烛光在朦胧之后跳跃,男人的身影佝偻着蜷缩在角落背对着她。
苏绾心下一惊,赶紧上前,却是一抹刺目的银光闪过,萧烬那把红宝石匕首堪堪滑过她面前,穿过帷幕钉在外面的梁柱上。
“别过来!”
他嘶吼着,沙哑的声音仿佛有什么哽咽在喉头,竭力阻止她的前进。
“不要过来……”他的声音似乎带着哭腔,苏绾哪会任他,一个闪身就来到萧烬面前站定。
“谁允许你进来的?!”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气势突然又弱了下去,“……滚。”
她惊住了。
眼前之人除了那一头柔顺的乌发,哪里还认得出他原本的模样?
萧烬已经取下了银面,整张脸血管膨胀,有什么在里面蠕动,如同煮沸的水,不断冒出气泡,鲜红的纹路像错综复杂的藤蔓一样蔓延至脖颈以下,隐没在衣襟内。
双瞳颜色极淡,几乎与眼白融为一体,乍一看和盲人没什么不同。
竟是噬筋蛊!
传说噬筋蛊相当阴险恶毒,源自苗疆,只有族内人犯了宗忌才会施以噬筋之刑,此蛊毒入其名,噬筋嗜血,中蛊之人筋脉腐烂,容颜尽毁,轻则瘫痪,重则活不过须臾。
萧烬能撑这么久,意志力绝非常人所能比肩。
从来只在医书里看到过的蛊毒,竟也有一天会现于人世!
唉,保护归保护,可若是遇上此等习医良机,殿下就暂且排个队吧。
苏绾震惊之余,竟忍不住燃起一丝兴奋感,看着萧烬仿佛得到了什么奇珍异宝,指腹摩挲着,掌心渐渐燥热,眼里满溢的兴趣昭然若揭。
萧烬瞥见苏绾的眼神,莫名起了寒颤,她虽没有像那些人那样见他就躲,辱骂他是个怪物,却总有种被不得了的东西盯上的感觉,令他毛骨悚然。
苏绾眉眼弯弯,眼睛闪亮得不像话。
她从袖中掏出最深以为傲的针囊,素手搭上萧烬的手腕,用力一掰,对着他的胸膛轻轻一推,病发中毫无反抗之力的萧烬就这样倒在了床榻上。
苏绾将萧烬的双手缚住,连着一根绳子直通天花板,双脚也如是。
她解开萧烬的衣襟,温热的指腹覆上冰凉的肌肤,刹那间冰火二重天。
“你、你住手!”
萧烬满脸羞愤,紧咬着唇,看着上方来去自如的苏绾,恨不得在她身上瞪出个洞来,奈何现在他动弹不得。
苏绾手下一重,萧烬又是一阵钻心的痛。
“扭捏什么,给你治病呢。”
胸膛间温热的流转有些微微发痒,又好像带着股酥麻的波感流窜而过,那股温热渐渐不满足于上面那小半天地,竟往下探去,他呼吸愈发急促,克制不住闷哼出声——
钻心的疼痛从胃部上方袭来。
三根银针入肌三分。
苏绾紧皱眉头,眼神凌厉,层层汗液不断在额间冒出。
她方才已用姜黄粉顺着萧烬的主动脉的血液流向涂抹,再在幽门、不容、巨厥血上扎入银针闭塞通路,又用碜液置于心脏口,只等那蛊虫被碜液的味道所吸引,辅以姜黄削弱它的神经敏感度,待它来到胸腔处一举抓获。
这种方法她只在医书上习得,她也是第一回 实践,至于治疗效果如何,那就看萧烬的造化了。
时间越来越久,萧烬因为血脉被堵渐渐失了血色,嘴唇开始发白,就在苏绾也以为这种方法根本就是写书的人瞎唬人,要拔出银针的时候——
萧烬脸上暴胀的血管处突然平静下来,所有气泡聚集在一起,鼓起三个黄豆大的小包,慢吞吞地朝心脏的方向蠕动,萧烬感到自己浑身血脉都快要爆炸,忍不住痛呼出声。
苏绾眼睛一亮,赶紧将碜液重新拿起置于心脏口。
半柱香过去了,那几个小包终于来到了锁骨以下的领域,由于姜黄的作用,它们的行动也变得迟缓,直到聚集在大动脉心脏口的地方。
许是心脏处的血液供给量非常充足,再加上碜液的诱惑,那几个小包竟活跃了起来,皮下渗血,几近透明,那几个小包的样子也渐渐清晰起来,黑咕隆咚的长着无数触须的奇怪之物。
萧烬此时整个人跟水里捞起来似的,眼神涣散,噬心的痛苦令他恨不能咬舌自尽,即便是每月发作,也未曾像今日这般痛不欲生,这蛊毒好是歹毒!
嘴唇被萧烬咬出血渍,这时,苏绾粗鲁地扒开他的嘴,往里塞了一块明黄的布料,闻着有股奇异的味道,倒是转移了些许注意力,他也没那么疼了。
渐渐地,它们又平静了躁动。
突然,一阵破肉之声伴随着血液飞溅开来,说时迟那时快,苏绾拿起腌菜坛子一个倒扣,手指快速点住日月穴和期门穴,将一大把紫苏末撒入瓶口底,伸入一把刀片将皮下的三只蛊虫一并从□□中挑出,长长的触须绵延不断,挑了扯了将近五指才彻底脱离萧烬的身体。
萧烬脸上起伏的血管也归于平寂,露出原本俊秀的模样。
苏绾快速用刀片插入蛊虫的身体,将三只恶心的东西串成肉串扔进了腌菜坛子,坛子底部她早已调好了半嵘汁,这噬筋蛊一进去片刻便升起腥臭的烟雾,雾散去只余一滩乌漆嘛黑的血水,不愧是噬筋蛊的克星,果然有效。
苏绾用袖子拭去额头的薄汗,解去萧烬的束缚,趁他还未恢复赶紧撂挑子走人,也不管他现在如何狼狈之状,反正单淇会来伺候他的。
“蛊毒我带走了,算半夜替你治疗的诊金。”
她抱着腌菜坛子快步出了寝殿,这玩意儿稀罕,顺回去研究研究。
萧烬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突然想起口中这股奇异的味道是从何而来了,他挖出口中的布料,定睛一看,发白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这不是他刚换下来的足袋?!
第八章 复试
单淇送苏绾出了宣庆门,向她作揖,恭敬道:“多谢苏小姐及时相救。”
苏绾扔给单淇一张药方,“按着这张方子熬制,每日两个时辰服一次药,你亲手煎,切记不得假于他人,连续服用七七四十九天方能稳定病情。”
单淇接过,蹙眉:“苏小姐的意思是,殿下余毒未清?”
苏绾停下步伐,看向内宫方向,幽深的眸子若有所思,仿佛透过那道宫墙看到了某个人,“找到下蛊之人,除掉母蛊,方可清除余毒。”
在苏绾走之前,单淇又叫住了她:“敢问苏小姐,那日的话可还作数??”
苏绾头也不回。
单淇望着她远去的方向,笑得像只狐狸。
他回到殿内,萧烬已经摘下了常年佩戴的银面,露出俊朗的面容,刚清除毒素的脸还有些余印未消,在白皙的脸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自释壁之战后,他大概已有四年没有见过殿下的真容了,再相见,竟还是那般耀眼夺目,甚至更有韵味。
苏绾不愧是当今南纾老妪的外孙女。
只见太子殿下单手撑着脑袋慵懒地倚靠在塌上,衣衫半褪,胸膛洁白如玉,喉结耸动,再往上是线条完美的唇、直挺的鼻、阴沉的眸……
???
阴沉的……眸?!
单淇陡然惊醒,慌忙移开了眼,四处乱看,结巴道:
“殿、殿下,苏小姐的医术可真是神通广大,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病症她都能看好,绝对是个中高手!”
如果说之前单淇对苏绾的膝盖顶胯又恨又怕,颇有阴影,那么现在对苏绾可以说是崇拜了,要知道太医院可是集齐了天下名士的重才之地啊。
萧烬嗤了一声:“不过是一群只会在父皇面前弓腰哈背的狗,还真当自己是神了不成。”
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单淇声音欠欠的,故意俯身对萧烬道:“话说回来,这位苏小姐可真是个绝世美人,她母亲当年可是名动宣州的第一美人,女儿就更是出色了,冰肌玉骨、眉目如画、气质出尘,还是个医术天才,真是样样完美,堪称‘尊贵之人’的顶配,您说是不是啊,殿下?”
“你……阴阳怪气!莫名其妙!”
萧烬轻咳一声,侧过脸去,耳尖却是红了,像是熟透的圣女果,掩于宽袖之下的手露出一根食指尖来,不停地摩挲着匕首柄上的红宝石,摸着摸着,宝石渐渐起了一层雾气,一滴小水珠缀于其上。
单淇也不戳破,只是鼻子下面的弧线快要扬上了天,殿下还“小”,要好好保护他“稚嫩”的自尊心。
“咦?”单淇抓抓后脑勺,“说起来,殿下今日发病居然半点响动都没有,难得连那八卦老匹夫都没引来,莫不是苏小姐用了什么神奇的招数,把殿下的痛也一并去除了?苏小姐可真是宅心仁厚、菩萨心肠!”
萧烬紧握拳头,青筋暴起,一想起这个他就来气,他堂堂一国太子,小小的臣下之女竟然也敢用足袋来堵他的口!
虽然不过是他自己的足袋,但是——
那也不行!
她这算什么?!
她、她又不是他的谁,就算他……那也有损男儿威严,若有机会,定要让她也尝尝那种滋味,叫她知道什么叫“在宫从孤”。
单淇还在思考究竟是何神奇之物,萧烬心烦,掷了个茶杯过去,“滚!”
*
复试是设在白鹭院对街的灵阅楼,每三人一组,进行抽签,共有十三种试题,抽到哪个题目就要在考试中制作那种相应地药剂。
卯时三刻,考生集中完毕,林姑姑在一鼎铜钟上敲击三下,开始自由选择队员。
经过昨日的初试,不少人都对苏绾的应变能力怀有崇敬之心,眼下至少有八人等着和苏绾组队,包括原队友,只等她做出选择。
“苏绾你给我滚出来!”
尖锐的嚎叫打破了考场的安静,苏茹揪着盼香的后领,风风火火闯进来,连侍卫都没拦住她。
“苏绾你要不出来见我,你这个小贱婢别想活过今晚!”
楼下吵吵嚷嚷的,苏绾隐约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一个满脑袋花花绿绿的疯婆子提着个什么人出现在考场外。
待看清了苏茹手中是何人,苏绾怒从心起,银针出袖,刺入苏茹抓着盼香的那只手,苏茹一痛不得不放下盼香,在那儿捂着自己的手哇哇乱叫。
盼香满脸是血,虚弱地趴在地上,已经昏迷,身上好几处衣服都被鞭子抽破,皮开肉绽,怕是会留疤了。
苏绾赶紧上前扶过盼香,一掌打在苏茹的腹部,顿时掀翻倒地,满头珠宝散了一地。
“啊!!!”
苏茹疯了似的大喊大叫,干脆将自己的发型抓乱,拔了针,又向苏绾扑过来。
侍卫赶紧把枪往前一挡,迫使她后退,削尖的指甲差点就要碰到苏绾的脸。
贵女们显然被惊得不小,长袖半遮住脸,窃窃私语——
“哪里来的疯婆子,得了失心疯也不看着点?”
“嘘,小点儿声,那是苏相的嫡长女。”
“苏相?他嫡长女不是苏绾么?”
“你没听说吧,早在那位前夫人仙逝未过百日,这个苏成茂就把自己的侧室抬为了大夫人,那女人的大女儿自然也鸡犬升天了。”
“那不是鸠占鹊巢吗,这种人也配当嫡长女,苏相莫不是被传染了疯病不成?!”
“这你就不懂了,指不定她娘是个狐媚子,男人不都好这种?”
言此,大家都暧昧地笑了,达官贵人家中又能有几分干净,这种肮脏的事早就是公开的秘密,大家心知肚明,只是顾及对方面子不说出来罢了。
苏茹听了猛地从地上跳起,趁所有人不备,窜到苏绾面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死命地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