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在奏折上轻点,听着丞相开口道:“如今陛下登基,大赦天下意在德披五湖、恩加四海。可依照礼制,光是施恩百姓还不够,陛下仍需大封宗室,祈祖宗福泽庇佑。”
礼部尚书从官袍广袖中抽出一封折子,呈到御前:“这是礼部追封拟定先皇与皇太后的谥号,以及诸位可晋封大赏的皇室宗亲名册,请陛下过目。”
闻澄枫单手拿过奏折掸开,大致扫了一眼。
此乃关乎社稷的大事儿,本该在他登基之初就敲定颁旨,但彼时闻澄枫满心想的都是虞清梧前往临安之事,不等礼部拟好折子呈上来,他就已经将朝中事交给丞相与各位阁老,自己南下寻人去了。
而地方上的事宜众臣能处理,事关宗庙,朝臣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轻易决断的。因此一来二去,事情就拖到了如今,后日便是岁末封篆大典,必须要在年节前将旨意颁下去,时间紧迫。
好在礼部与丞相共同呈上来的名册必定经过反复推敲,不需要闻澄枫太花心思,确认无异议后,拟旨便可。
直到闻澄枫的目光落在其中一行字眼:“册靖福公主为长公主?”
靖福公主是闻澄枫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是。”礼部尚书听不出他话中情绪,解释说道,“如今朝中亲王也好,属地藩王也罢,皆手握大权,陛下对他们只能赏赐金银珠宝而不宜再行晋封。如此排除下来,唯有靖福公主与几名郡主可以大封,既彰显陛下重宗室,又不会扰朝政。”
闻澄枫长睫低敛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默半晌后,他道:“爱卿所言有理,但朕仍是以为靖福公主的册封有些许不妥。”
“靖福虽是朕的胞妹,但到底于江山社稷无功,此番晋封略显草率。”
“陛下所言,臣自也考虑过。”礼部尚书道,“但这历来长公主有辖封地的,也有仅尊虚名的,倘若陛下以为此番晋封过于草率,不将封地赐予公主也无妨,册个名头给天下人看即可。”
见闻澄枫始终若有所思,似是心存顾虑,丞相也随之开口:“臣与尚书大人的想法不谋而合,譬如南越已逝炀帝便曾封过自己的庶出女儿为长公主,归根结底不过是昭显宠爱罢了,若说仁德本事与社稷功劳,南越那位渔阳长公主更是万万配不……”
“丞相,慎言。”良久不曾出声的闻澄枫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丞相和礼部尚书不由得抬头望向上首,只见陛下脸色不知在何时倏尔变得阴沉,深不见底的黑眸透着不悦,眉宇比方才进殿时皱得更深,隐有震怒之兆。
果然下一秒,奏折就劈头盖脸重重砸下来,不偏不倚落在丞相脚边。
“除了长公主的封号,其余都照你们说的办。至于公主府那边,给她多赏些好东西便是了。”
闻澄枫冷声语罢,离开内阁。
他站在紧闭的殿内外,仰头望向座座恢弘宫殿,深吸了一口腊月寒冬最冰凉的空气,以期让自己清醒。可即便寒风入喉再凉,当他听闻长公主三个字,却也无法清醒。
在闻澄枫心底,长公主只能是那一个人。
无可替代。
哪怕是虚名封号也不容任何人占用,还有渔阳二字,更不容任何人诋毁讪谤。
至于他的那位妹妹靖福公主……
“阿嚏——阿嚏——”
虞清梧手执丝帕捂住口鼻,连打两个喷嚏。
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她衣裳穿得厚实,分明没感觉有多冷,可偏生这喷嚏打个不停。若非风雪实在大,她都要怀疑有人在背后说她坏话了。
“阿嚏——”又是一声。
琴月赶紧递给她干净帕子:“姑娘,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宫里吧。这梅花开在这里怎么也不会跑,您想何时来摘都可以,但若是姑娘的身体因摘花受了寒,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如今在北魏,虞清梧用的并非渔阳长公主身份,再加上她有意隐瞒自己乃南越人的事实,因此魏宫中人皆不知晓她背景,便出于礼节唤她一声“姑娘”,饶是贴身伺候的琴月也不例外。
她昨日摘了许多红梅回瑶光殿,原准备做琉璃梅花糕,无奈在手艺上出了些差池,东西做失败了,只得今日再出来采些新的。可接二连三的喷嚏实在磨人,也委实不想遭风寒喝药之苦。
虞清梧手指在沾满白雪的红梅细小花瓣上轻轻抚过,长叹一口气:“罢了,走吧。”
她踩着沙沙积雪往回走,风雪飘过半月门冰冰凉凉地吹拂过脸颊。经过拐角时,迎面突然跑来一个人,因对方冲得太急,没能及时停住脚步,不小心撞到了虞清梧身上。
“诶,小心。”虞清梧连忙将人扶住,自己却被撞得不禁退后了两步。
“抱歉抱歉。”那人站稳后连连道,“我没有伤着你吧?”
虞清梧摇头道没事,她心底已经隐约猜到了眼前人身份。闻澄枫没有后宫,能穿成这般华贵且又随意行走北魏宫中的,只有一人。
再看女子纵然浓妆艳抹,擦了厚到看不出原本皮肤的脂粉,依旧显出与闻澄枫足有七分像的眉眼,必是闻澄枫同父同母的亲妹妹,靖福公主闻槿妍无疑。
可这位尊贵公主,如今身旁却连个撑伞的人都没有,双手举着斗篷盖在头顶用以遮挡风雪,颇显狼狈。
虞清梧不由问道:“公主殿下没有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