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眨动着眼睛,眸底似坠满繁星,将心底欢喜毫不吝啬流露。
虞清梧目光停留在他龙袍上精巧缝绣的十二章纹,将他整个人衬得高高在上,纵使此刻他人做小伏低般蹲在自己脚边,依旧不减气度,不容轻视。和虞清梧幻想中那个粗布麻衣裹身的简朴模样,迥然不同。
两相对比,眼前的气宇轩昂才更该属于闻澄枫。纵未着十二章纹,他也自有日月星辰,山龙火黼。
虞清梧答不上话。
她若点头就是大错特错的千古罪人。
若摇头,迎着多少有些心动的男子温柔依赖,山眉海目诉尽缱绻,美过盛世山川河流,又如何忍心摇头。
心尖颤得厉害,喉咙似卡了根鱼刺般哽住声音,素来能算清醒理智的她此刻却是连思考都不会了。
正迟疑间:“叩叩叩——”
一串略显急促的敲门声将虞清梧解救,走进来的是陆彦。
耿直指挥使并不知殿内发生过什么,他神经大条也察觉不出气氛异样,知晓自家主子从不避讳虞姑娘,直截了当地回禀:“御史大夫求见。”
闻澄枫猝然皱眉,他现在没有心思处理和虞清梧无关的任何事,有些不耐烦斥道:“今日上元节,他不在家好好陪家眷妻儿,找朕来做甚。”
陆彦不同于汪全,打仗动武他在行,察言观色则是最学不会的。
他隐约能瞧出自家主子此时情绪不大妙,但听不出闻澄枫言下的逐客之意,板着公事公办的正经脸回话:“御史大人说有要事需当面上奏给主子,属下瞧他那样子也确实挺着急。”
但陆彦话还没说完,下一秒,他就看见朝堂上不怒自威的陛下用脑袋蹭了蹭虞清梧的大腿。
活像只小狗。
继而拈着撒娇少年音开腔:“姐姐放心,我不会过去的,我只想和姐姐在一起。”
陆彦:“……”突然觉得自家主子像极了沉醉温柔乡的昏君。
虞清梧也是没想到他居然真就动真格,毛茸茸的脑袋在腿边动来动去,连带着衣物轻轻摩擦皮肤,惹出痒意。一时间心情复杂不已,只觉自己跟吊着君王不上朝的祸国妖妃差不多。
她伸手压住闻澄枫的头,不让他再乱动了。
腿边的人抬起眼眸,她就道:“你回永泰宫去,御史大人乃股肱之臣,他说有要事必定是真的刻不容缓。”
“我不。”闻澄枫回绝得很干脆,又趁机抓住她伸来的手乱蹭。
虞清梧拿他没办法,闻澄枫身上那股子轴劲儿,她一向是知道的,无奈只好将自己的心思说明:“你刚才说的话,那般惊世骇俗,我怎么也得花时间消化,好好想想才行啊。”
闻澄枫登时不蹭了,用他那双深邃如旋涡,似能将人三魂六魄都吸入眼底的凤眸盯着她。
好好想就是答应考虑的意思。
一口吃不成大胖子,只要不是明晃晃拒绝,对他而言就已经足够宽慰了。
于是当虞清梧再一次说让他先回永泰宫处理政事,闻澄枫当即答应,站起身随陆彦离开。
门扉紧合,虞清梧端起小案上早已凉透的花茶,猛灌两口,入喉清凉浸润肺腑,却压不下心头躁动。
她又去推窗,欲借寒风吹散心乱。
孰料却见三道趴在窗棂的身影映入眼帘。
虞清梧微愣,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琴月:“剪红梅。”
棋秋:“扫积雪。”
书瑶:“擦窗子。”
三个人同时出声,三种截然不同的回答。
“……”虞清梧心底了然,似笑非笑。
偷听被发现的三人当即低了头,只等自家公主脸色再沉些就老老实实跪下请罪。可她们却是见虞清梧笑了,沾覆水渍的朱唇轻启:“把年前埋在梅树下的那坛子酒,挖出来吧。”
棋秋与书瑶一愣,自家公主酒量有多差,她们都是清楚的,而琴月则在闻言后弯下腰开始刨土。
当初虽开的是茶肆,但每逢冬日仍旧有不少押镖商人询问能不能讨碗酒喝。风雪冻得人身子骨僵硬,一碗温热黄酒可驱散半身寒意。虞清梧便是在那时学会了酿酒,也区分了花雕、善酿、元红与香雪。
而哪有卖酒的人不沾酒,酒量自也随之练起来。虽不可能喝得大碗烧刀子,但已然比在越宫中时长进了不少。
她这晌心里发闷,凉茶不解愁,得换酒。
瑶光殿后有片湖,取了“听泉枕风”这么个雅称,与魏宫内大多图吉祥好兆头取出的景物名有些不搭,但也并不会有人觉得违和,实在是这片湖正中立一方石台的设计过于衬合这雅名。
不似寻常水榭是从两岸建长桥通往,这枕风听泉的水面上只有一个个石柱,大小比人的双脚宽不了多少,每踏一步都能听见湖水潺潺,好似自脚底流淌过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