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正中的石台不设亭檐与亭柱,单单一张四方石桌摆放,裹挟了水汽的清风吹来拂动翩跹衣袂,委实极雅致,不虚“听泉枕风”此名。
如今四张石椅各坐一人,桌上放红泥小火炉,煨着酒坛子,执酒提子舀出四杯琥珀色青酿。
虞清梧直接仰头灌了。
琴月再舀,她就再灌。
光看见喉咙不断吞咽,白皙纤长的脖颈脉动,却始终没说话。
棋秋与书瑶两人面面相觑,你看我一眼,我用胳膊肘戳你一下,你再耸耸肩,彼此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算酒量不再像当年惨淡,但也不能是这么伤身子的喝法呀。
“怎么不舀了?”突然,虞清梧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空荡荡的白玉酒杯,有些不满地抱怨。
“姑娘喝得太急,这儿风又凉,小心晚些醉了头疼。”琴月边说边暗中把酒提子从背后塞给棋秋,让她藏好,又在虞清梧眼睛四处转悠找东西时,开口问,“公主真准备答应陛下说的,舍了颢京私奔么?”
棋秋与书瑶顿时收了大眼瞪小眼,一齐看向公主殿下,她们都好奇这个。
只见虞清梧极短促地勾唇一笑,含了些讥诮的笑声回荡在湖面上好半晌才散开。
“我?”她指了指自己,“你们瞧我像是妲己褒姒之辈吗?”
她欺霜赛雪的肌肤此时在酒酿作用下透出些红晕,单手虚支着额头身子柔若无骨地微斜,两绺额发被风吹拂扬起,将面庞遮挡得朦朦胧胧。以及那双半开半阖桃花美目,打了个哈欠后微显水光,像只娇贵慵懒的猫儿。
三人心想单凭这张脸,还真像是足以祸乱国君的月貌花容。
但自家公主的性子嘛……
如果是三年多前,那副成日张扬跋扈,蛮不讲理的模样,没准做得出来不计后果之事。
可如今的虞清梧,委实不可能。
虞清梧现在缓过头绪来想想,她都拿捏不准闻澄枫刚才所说那些堪比癫狂的话,究竟是真的因为太过在乎而破釜沉舟,豁出去了。还是因为吃透她的性格不可能枉顾大局,学不来祸国妖女,所以只能妥协留下来的一招手段。
如果是后者,不得不说闻澄枫这步棋赢了。
到底是做皇帝的人,他比她更懂剑走偏锋,险招胜算大的道理。
纵使虞清梧后知后觉勘破他的小九九,也奈不过当闻澄枫说出禅位私奔四字,她其实就已经被逼到悬崖绝路。
但凡虞清梧坚持依旧要离开,闻澄枫绝对能毫不迟疑拉着她从悬崖跳下去,真抛了这天下江山向她剖白决心。所以虞清梧只能够答应留下来,如他所愿陪在他身边。
哪里是什么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闻澄枫那人精,早就算无遗漏,把她和皇位都纳入掌中。
乃至最后妥协让她好好想想,也哪能容她真的去思虑是私奔还是同留,分明是要她想着心甘情愿留下来。
虞清梧感觉自己被闻澄枫摆了一道,可偏又无可奈何,不由得撇嘴叹气。
她下意识去拿石桌上的酒杯,手腕高高抬起倾倒,张开的嘴巴却是半滴酒没喝着。虞清梧一愣,酒杯是空的,唤道:“琴月,给我添些酒。”
琴月见她双颊比之方才越发得红,遂悄悄用眼神示意棋秋将酒提子藏好了,耐心劝道:“姑娘少喝些。”
“借酒浇愁要不得,愁更愁呐。”
“我可不愁。”反驳的话脱口而出。
虞清梧觉得琴月时而沉稳起来和越宫里那些老姑姑有些像,恁爱拘着她,缺了些畅快。她眼睛在桌面转了一圈都没找见酒提子后,索性趁棋秋和书瑶不备,左右手分别往两边一探。
抓来她们装满酒的杯盏饮尽了。
在三人微讶的眼神中,她长长喟叹出一口气,重复说:“我才不愁。”
“你们不是早看出来的么,我对他并非没有心思。”虞清梧道,“只不过始终没弄清楚这心思有多重,总觉得似乎是没到能为了一个人就放弃日后数十载光阴自由自在的地步,毕竟……”
她顿了顿,见琴月听得失神,正是偷酒的好机会。当即长臂伸到对面又迅速收回,石桌上最后一杯酒也入了她的喉,砸吧两下嘴才续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呐。”
琴月:“……”
她觉得虞清梧多少有些醉了,瞳中神色愈来愈空。
何况哪有没醉的人会这般抢酒喝的,还一个劲儿的嘴硬要强,分明愁得都笑不出了,还偏说不愁。
突然,虞清梧拍了下桌子,吓得三人肩膀一耸:“你们说,明明当初挺乖的一根苗子,怎就长歪成这般……”
第52章 放手 他不贪婪了,也不奢求了。……
“其实,也不算长歪吧?”说话的是棋秋,有些小心翼翼,“我记得那年腊月廿九,姑娘召吴先生进宫说书,陛下来前殿时正好听见公主笑得畅意。我至今还记得,陛下那时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