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绝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你不想放弃自在日子,那就让我来舍。”
初春浅薄阳光钻过窗棂洒在说话人身上,落出他上半身倾斜影子不偏不倚倒映在虞清梧颈侧,皮肤似被轻柔抚摸过般,燃起一串痒意。
闻澄枫又重复那句话:“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虞清梧缩了缩脖子,没忍住驳斥他:“是!你既明白不可兼得,就该分清楚孰轻孰重,选哪个才最正……”
“嘘——”闻澄枫一根手指抵住虞清梧双唇,动作暧昧地将她未尽之言堵回嗓子里,带着几分不听劝的固执与顽劣,“我不想听你说大道理。”
“我抉择过了,舍弃天下,我当然有遗憾,史书上缺了浓墨重彩的丰功伟绩,但也仅此而已了。可如果失去的是你却不一样,我会发疯,会觉得每时每刻都是黑暗,每日每夜都是折磨。”
他说着收回手指,重重点了两下自己左侧胸膛,“还有这里,会痛得喘不过气。”
既然虞清梧不肯主动朝他迈步,那就只能由他向前,将路走通。哪怕退位另立的路很难走,哪怕这条路上荆棘丛生,浓雾迷眼,但他早已认定虞清梧是生命中的光,是他陷入深渊的救赎。
虞清梧被他纤长手指压过的嘴唇有些发麻,脑子却无比清醒,她委实没想到,闻澄枫居然会这般恋爱脑。
沉吟着想了想,哪怕明知闻澄枫不喜欢听,可有些道理也不得不讲。他执念深至如此,犹似倒刺扎进心脏,无论如何,解铃还须系铃人,得由虞清梧动手,一根根替他取出来才能好。
“闻澄枫,这世间没有谁离了谁会活不下去的,你只是习惯,啊——”
这次没被抵唇,而是腰身一紧,被强有力的手掌揽住撞进了一个怀抱。
不算浓郁的龙涎香悠然钻入鼻腔,龙袍上密密麻麻的金丝绣线磨得她脸颊微疼。
虞清梧听见头顶传来嘶哑嗓音:“有!”
像猛兽被掐住喉咙苦苦挣扎。
虞清梧被他紧紧按在怀里看不见闻澄枫模样,错过了那双素来漆黑的眼眸被赤色染红的疯狂:“姐姐,你之所以在面对我时,能这么云淡风轻,这么冷静地顾全大局,本质是因为你没那么爱我,因为我在你心里可有可无。”
“但你不知道,当我听说你葬身火海,那两年零五个月余四天,我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也许吧,也许的确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他缓缓蹲下身,和坐在榻上的虞清梧平视,仿佛整个人都跪在她脚边,收敛眼底铺天盖地的酸楚,认真道,“可活得下去,不代表还想活。”
“奏折、卷宗、朝政,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没有温度的死物。龙床是冷的,春茶是苦的,饭菜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身边所有人都是提一下动一下的木偶。除了你,一切都无甚意义,活着也没意义。”
他就差说出,姐姐要走,便是想要他死这句话了。
虞清梧望着他蓦然沉默。
她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没有立场谴责闻澄枫的选择是如何不正确,如何不应该。
无他,只因有句话确是闻澄枫说对了。虞清梧没有经历过他的痛彻心扉,没有体会过他的苦不堪言。
说来惭愧,自己活了许久,却从未与人真正相恋过。是以无法得知闻澄枫口中不可或缺的深爱,究竟为哪般,她所有的冷静和理智,都添了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之嫌。
虞清梧没再出声,相反闻澄枫已经在她膝边幻想起了日后的生活。
他慢声说道:“近些时日众亲王和世子都在颢京,昨日陆彦已经将暗中调查过所有人品性与行事的信报呈了上来,我瞧过,其中不乏栋梁之才。我打算挑出一个最好的,在众亲王回封地之前直接把人留在颢京,下旨将东宫册宝授了。快则一两年,慢则三四载,帮他在朝中扎稳根基,我就和姐姐私奔远走高飞去。”
“姐姐在西南小镇那间茶肆与院子的地契我还留着,可以回那儿去。沏茶打杂的活儿都交给我,姐姐就负责记记账册,将赚来的钱拿去买珠钗首饰和胭脂水粉,定是镇子上最惊艳漂亮的姑娘。还得把大黑和大白也一齐带上,它们在宫里天天吃肉被伺候得忒好,最近越长越胖,都快要抓不住老鼠了。”
“姐姐。”闻澄枫说着突然将头枕到她膝上,嗓音变得轻软而依赖,满怀希冀地问,“你会等我的对不对?”
虞清梧依旧没说话,可她脑海中竟奇异出现了闻澄枫所说的那些画面。
茶肆对门东侧面儿植着一棵木棉树,枯木枝丫上的皑皑积雪慢慢融化,抽出点点嫩绿色芽尖儿。大黑与大白蹲在树根下,不知何时玩耍在了一块儿,它朝它挥一下爪,它又朝它扑去将毛色相反的伴儿压在肚皮下。
行经巷口的商队渐渐多起来,春寒陡峭,押镖人大多还裹着棉袍,双手缩在衣袖中,一迈进茶肆门槛便扯着浑厚嗓门大喊要热茶与点心。虞清梧坐在柜台后拨着算盘记账,店跑堂则端着茶碗看茶。
那跑堂背对她,瞧着身材甚好,马蜂腰螳螂腿,背却不虎,处处长在虞清梧的审美上。
待上好茶,男人转过身来……
虞清梧陡然眼睛睁大,拉扯回自己天马行空的幻想,看向趴在她膝头身穿龙袍的男子。
怎么会是闻澄枫的脸。
她定是被这人反复絮叨,弄糊涂了脑袋。
而约莫太久没等到她回答,只听闻澄枫又重复问了一遍相同的话:“姐姐,你会等我的对不对?再有两年我就过弱冠了,按照南越的风俗也可以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