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升稍稍抬头,并不敢看谁,梗着脖子让脑袋更用力地砸在地砖,连续三下,额头嗑出重重血印子。末了,视死如归地开口:“微臣不该用药谋害先皇后腹中胎儿,一尸两命。”
如同一道惊雷轰然砸在屋内三人头顶。
震惊、诧异、难以置信。
难怪闻澄枫说,这件事耽搁不得,他看事儿素来敏锐。
陆彦脾气最是暴躁,别在腰间的刀直接横在了范升脖颈,划出血痕。他握刀手臂颤抖,带动大刀嗡鸣作响,只等主子一声令下立马取了这王八羔子的性命。
而闻澄枫双眼闭着,眉峰紧缩,像是在极力消化这个血淋淋的事实。饶是他早有预感,却也抵不过听见始作俑者亲口承认来得愤怒,乃至倍感恶寒。
如豆烛光下,虞清梧清晰看见他双肩紧绷轻颤,双手紧攥被衾,露出一截的手腕青筋突起,指骨捏得咔咔响。
他身上发汗止都止不住,短短没一会儿的功夫,贴身而穿的白色里衫就已湿透。虞清梧绞尽脑汁,想说些话宽慰他,但不等自己开口,闻澄枫再度抬眼,眸底虽仍有痛色但更多的是冷意与锐利。
“闻槿妍的行踪,有消息吗?”这话是问陆彦的,好几日前就派出去查的事,至今没个回音。
“消息,不太算有。”陆彦道,“潜伏在各郡城的暗卫和守城将军每天都有信传过来,但都说没见着靖福公主的踪迹。反而是宫里的暗卫誊抄了日日去公主府请脉御医的病案,上头写的确实是疟疾。”
闻澄枫眉间深痕尽显烦躁,低骂:“连个人都找不到,朕养你们有什么用。”
如果说望郡瘟疫与闻槿妍无关,他姑且能相信稷荣州其余郡县的事也并非她策划,那么闻槿妍突染重病还有几分可信度。但偏偏她辜负了闻澄枫最后一丁点信任,在公主府养尊处优的人,哪这么容易沾上疟疾。
陆彦连忙道:“主子您别动气,属下再多些派人去查。”
“不必了。”闻澄枫打断他,“她既然有本事躲过你们的眼睛,多几个人和少几个人能有什么区别。陆彦,把朕感染瘟疫的消息散播出去,务必让所有人都知道。还有,记得对外说朕喝了药之后,病情加重,不省人事。”
陆彦听他说前半句话时,心里默默点着头,但后面的话直接让他整个人愣在原地:“主子,这不好吧?外头对您的传言本来就那个样子了,咱非但不灭火还火上浇油,不就坐实了他们说的……”
不得天命庇佑。
最后几个字他没说出口,但谁都听懂了。
“哪儿学来这么多废话,朕明早要看见成效。”闻澄枫说多了话开始咳嗽。既然敌在暗,他在明,那就引对方出手。想到这儿,语气越发不善,“再有,冯伍那颗棋子可以用起来了。”
陆彦恹恹记下他所说,反应过来自己的刀还架在范升这个畜`生脖子上,又问:“这个王八羔子,主子想怎么处置?”
“多留他的命两天,只有他活着,朕服药后病情加重的说词才有人信。”闻澄枫眼神一瞬间染上杀意,“之后该怎么办,还用朕教你?”
言下之意,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而后,杀。
范升瞬间被吓晕厥,连饶命都不会说了。
陆彦觉得这杂碎的脏血滴到地上属实晦气,当即像提小鸡仔一样把人提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两人。
闻澄枫脸色煞白,唯独眼底猩红,直直盯着什么都没有的半空,就这么坐在床头一动不动。虞清梧能听见他比寻常粗重的呼吸声,整个人沉浸在难以言说的痛苦与愤怒之中。
突然,闻澄枫薄唇动了动,过分沙哑的声音得凑近了才能分清他在说什么。
“一个个都背叛朕,连朕的亲妹妹也背叛朕,弑母之后还要弑兄,好得很,她真是好得很。”
明明该是咬牙切齿的字眼却被他用含笑嗓音轻说出口,宛如呢喃,叫人听不出丝毫恨意。他这幅样子反而让虞清梧觉得担忧,浓烈情绪不发泄地压在心底,容易积压成疾。
可也不知是她乌鸦嘴,还是预感太准,下一秒,闻澄枫蓦地身子前倾,趴在床沿咳出一口血。
灰白地面铺了一滩殷红,虞清梧错愕睁大眼睛,登时蹲过去扶住他,又用丝帕替他擦拭嘴角。
闻澄枫浑身皮肤滚烫,衣衫尽湿,这口血仿佛带走了他半身力气,一时间没能起得来。
两人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起伏胸腔下传来的心跳,虞清梧没有丝毫犹豫,抬手揽住了他的后背。
“别,姐姐别碰我。”闻澄枫当即挣扎着,尝试推开她,“我染了瘟疫,会传染的,姐姐离我远一些。”
这是第一次虞清梧没有在力量上输给他,按住闻澄枫挣动的脑袋让他放松靠在自己肩膀:“我不怕,与其看你被难受折磨,没多大威力的瘟疫罢了,又算得上什么。”
说着,还揉了揉他被汗水微微沾湿的发顶。
这个动作仿佛什么奇怪的开关,几乎是瞬间,闻澄枫的心跳与呼吸皆平和了许多。但他仍旧没保持这个姿势,使了些巧劲儿轻轻拿开虞清梧的手,顾自坐去了离她最远的床尾角落。
“姐姐说错了。”他道,“瘟疫不是小事,如果害得你生病了,我会自责愧疚,会比现在还要难受百倍。”
“不,也不对。”他刚说完的话又顾自摇头否认,“我现在不难受,这有什么可难受的。人心叵测,我倒庆幸这桩桩件件的事,让我看清了她究竟是如何的蛇蝎心肠。杀母之仇,我必要她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