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大人,我要听一句实话。”她转头,目光冷冷扫过被追问数多回但始终没开口的范升。
“陛下中毒了,是也不是?”
“什么?!”陆彦的爆脾气闻言霎时爆发,根本控制不住拽着范升的头发让人被迫抬头,“你给老子说话!”
范升满脸灰扑脏污,嘴唇不断打哆嗦,结结巴巴开口:“确确确实是是中中中毒。”
“那你倒是开药解毒啊!”陆彦在暴走的边缘大吼,唾沫星子直飞溅到范升脸上,“怎么,难道是靖福公主派你下的毒?还是说你帮靖福公主做事就不顾主子死活了?”
范升哪敢躲,当然他手无缚鸡之力的也根本躲不过,缩着脖子道:“不不不是我害的,而且陛下中的这种毒,我从来没遇到过,奇奇奇怪得很,实在没没没有解解药。”
言下之意便是,并非他不尽力治,而委实能力有限,无法医治。
虞清梧听得心跳突突加速,又蓦地听身侧传来嘶哑咳嗽声,闻澄枫再度咳血,这回血迹的颜色染了些许暗紫,不再鲜红刺眼,俨然是毒入肺腑的征兆。
她搭在大腿上的手不禁攥紧衣裙,告诉自己越是难处理的情形,越不能慌乱,要冷静下来想办法。她道:“就算没有解药,陛下现今身体如何,这毒发作起来效力如何,你总该说出个所以然吧?”
范升咽了咽口水:“应该是某种剧剧剧毒,而且按照寻常道理来说,这咳毒血就势必……”
后面的话,他不敢说了。
虞清梧自离京后已有几日不曾修剪的手指长出指甲,在范升话音顿住的刹那,紧张掐入掌心。
咳毒血若不能及时解毒,势必命不久矣。
但饶是陆彦那神经大条,不怎么聪明的脑袋也登时听明白了,又是一阵拳打脚踢:“晦气货你瞎说什么东西,是不是故意诅咒主子?”
虞清梧被他吵嚷得头疼,陷在昏迷中的闻澄枫也皱起了眉。
“陆指挥使。”虞清梧沉声呵道,“别跟他在这儿浪费时间了,当务之急是去外头寻能解毒的大夫要紧,以及务必要找出陛下中毒究竟是何人作为。”
“啊对对对。”陆彦被她一句话敲醒,连忙拖着范升出了门,“我这就去办。”
人走了,屋内只剩闻澄枫深深浅浅的不均匀呼吸声,虞清梧指尖点在他额头,揉开眉峰皱痕。可他似乎身体里头过分难受,没一会儿,又拧出更深的仄痕,唯独眼睛始终未睁开,醒不过来。
月色渐渐西垂,换了晨曦露于东方,缓缓挪至中天。
虞清梧强撑着困倦始终没敢阖眼,她每隔一段时间就去碰碰闻澄枫的额头温度,不降反升。每隔一段时间又屈指抵在闻澄枫的鼻尖下感受呼吸,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似感觉呼出的气息愈渐微弱。
当闻澄枫苍白嘴唇染上紫黑色,虞清梧彻底慌了神。
她从未因某件事如此担惊受怕过,纵然是彼时初初穿越来此,回忆起剧情中自己的惨淡结局,较之此刻的惊慌害怕总也觉微不足道了些。
手背倏尔触到一点湿润,虞清梧低头。
她不知何时掉了眼泪。
微微仰头,眼珠转动将不争气薄泪憋回去。
陆彦把邻郡不论名声好还是差的药堂大夫全部给予重金请来了望郡,谨慎诊脉之后,虞清梧却又在那些大夫眼底看到同样的束手无策,相互交换视线后暗暗摇头。
还有个大抵心直口快的,斟酌措辞道:“这望郡如今瘟疫肆虐,死的人比活着的要多,棺材铺里的好棺材都被订没了。瞧床上躺着的那位也是大户人家公子哥儿,草席一卷铁定不合适,不如我给你们介绍个金丝楠木的棺,趁早准备起来,夫人您看如何?”
这声夫人喊的是虞清梧。
她脸上焦虑神色太浓,又抬手捻过闻澄枫落在鬓角的碎发绕于耳后,举止亲昵很难不让人误会是官家娘子。
而被点到名的虞清梧目色骤然一凛,冷冷扫过那个说话的:“谁说他要棺材?”
“能救便救,不救便出去。”
她显少有凌厉脾气外露,但这晌入耳的话实在太过难听,分不清是单纯在给棺材铺拉生意,还是当真好心提醒准备后事。前者无疑烦人得紧,后者却戳中虞清梧心头痛处,险些叫她忍不住也骂出咒人晦气之语。
陆彦自然同样觉得这些人通通平庸无能,连忙把人赶了出去,自己又领着暗卫出门重新找真正有本事的大夫。
可纵然他们口头上谁都不相信,那句趁早准备却也如寒风钻进骨头里,似针尖扎进血肉内,叫人疼得要命。
暗卫送来暖胃南瓜粥,为了防止有人行下毒勾当,所有东西都是他们全程亲力亲为。虞清梧端着吹到温度合适不烫嘴,再用调羹微微撑开双唇,喂到闻澄枫嘴里。
熬至金黄色的糜粥从薄唇嘴角流下来。
昨夜闻澄枫昏睡中喝药虽进得慢,但好歹能自行吞咽,而现在则是一滴也喂不进去。
他仄皱的眉峰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舒展开来,面容淡的没有半分神情,四肢与十指皆松弛平常,安静得与昨夜廊下浑身都是痛苦难耐迥然不同。这晌如若忽略那暗紫唇色,定难以想象眼前这是中毒已深的人。
可他越是这样宁静,虞清梧反而越是不安,仿佛时间流逝从来无声无息,生命流逝也不需要留下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