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梧见他神情无辜且认真,嘴角弧度登时咧得更开。
但戏谑归戏谑,虞清梧早把出宫令牌给了他,便是不限制少年行踪的意思。如今闻澄枫跟来缙云行宫,不论是出于联络手下密谋暗网的计划,还是因为某些其他原因,她自然都不会有意见。
旋即令几名太监把马车内货物搬进殿内,而后对坐在车厢地上的少年道:“下来吧。”
闻澄枫弓着背走到车门边,没有借用轿凳,纵身一跃跳到了地面。
扬起的灰尘迎面扑了虞清梧一脸,概是少年缩在木箱夹缝中,沾染上的脏灰,包括衣裳鞋面和额头鼻尖皆没有幸免,一块块突兀的灰色格外显眼,宛如捡了一圈破烂回家的穷苦小孩儿。
虞清梧手指抵在鼻下,咳嗽好两声后,勉强缓过气儿:“后殿有汤池,你且去洗洗。”
闻澄枫也知道自己身上现在是个什么光景,连忙低头小跑去后殿。而当他沐浴完,再回到前殿,却发现所有可住人的房间都已经满了。
行宫不比皇宫大内,宫殿奢华富贵依旧,但每座宫殿的面积到底因地方受限而无法与后宫比拟。
且虞清梧出行仪仗又是琴月学着原主铺张性子替她准备的,伺候在侧的宫娥内侍本就偏多,再加上贵妃派来看管她防止她逃跑的姑姑占去两间,闻澄枫便实在找不到地儿住了。
他开始琢磨要不在屋顶凑合两晚,或者想要环境舒服些就索性待在温热水汽弥漫的汤池后殿。
在里面躺一个晚上,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他自从那日在留南越和回北魏之间不断纠结,最终做出更倾向于前者的决定后,就开始进一步盘算,自己要怎么样,才能长久待在长公主身边。
肯定不能让长公主嫌他麻烦。
那就意味着尽量不给长公主添麻烦。
而他擅自跟来缙云行宫,已经算给长公主生事端了。不能再因为睡觉这种小事,打扰到长公主。况且身在军营的日子里,连风餐露宿都是家常便饭,这会儿只是不躺长榻不盖棉被而已,完全不算什么。
闻澄枫背靠更衣屏风后蹲坐下,双手穿膝而过环抱住自己,闭上眼睛安心休息。
而此时此刻的虞清梧在寝殿看了许久小话本后,连打两个哈欠。
她自从穿来古代后,就习惯在睡前沐浴。何时犯困,何时洗漱,绝不打破这条定律,为的就是保持最慵懒松散的状态更容易进入睡眠状态。
今日虽舟车劳顿,但她由于在车上瞌睡的时间足够久,到了夜晚反而清醒。看小话本直看至如今亥时过半,行宫灯火皆熄灭才生出困倦,唤了值夜的琴月与棋秋伺候她去汤池沐浴。
甫一走进后殿,虞清梧被温暖空气包裹,便褪下外袍。她来到屏风后,准备继续抽解腰带,鞋尖却忽而踢到了什么东西,下意识低头去看。
不禁秀眉皱起。
少年与今日马车内同样的姿势蜷缩在屏风后,呼吸平稳,眉目安静。脸颊被水汽熏得红润,似已经睡着许久。
虞清梧在他面前蹲下,轻推了推少年肩膀。
“怎么睡在这儿?”
闻澄枫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在对上长公主精致容颜的刹那,他还以为是在做梦。
不由反思自己,身处汤池,水雾氤氲,红纱朦胧,近两个月来,他每逢深夜便总会做类似的梦,尽是对长公主的肖想和痴迷,自己怎能如此龌龊且偏执。
想要敲打额穴,却忽而听见了棋秋的声音。
“回殿下的话,奴婢正想和殿下说呢。这行宫的宫殿比咱们瑶华宫狭仄太多,大伙儿勉强挤一挤便将屋子都住满了,一时间也就忘记留空房间给闻公子……”
虞清梧瞬间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再望向闻澄枫此般睡姿,还有什么不懂的。
无奈叹息,眼底又不免染上几分心软:“没地儿睡,为什么不来告诉本宫?”
少年抿着唇,沉默无言,原来不是做梦。
“嗯?”虞清梧挑眉反问,“怕麻烦我?”
闻澄枫依旧没回答,反倒是纤长眼睫颤了颤,虞清梧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没忍住揉了揉少年被浓浓水汽弄潮湿的发顶,说道:“早就同你讲过的,你想要什么,完全可以直接告诉我。”
“无论任何事,我都不会嫌你麻烦。”
闻澄枫感受着她柔软掌心覆在自己头发,酥酥痒痒的触感竟让他觉得很舒服。
他当然记得虞清梧说过的每一句话,可能够待在长公主身边,于他而言,已经是莫大满足了。他深知自己对长公主的着迷是一厢情愿,所以在尽量学着知足,鲜少提出其他鸡毛蒜皮的小要求。
可现在长公主又说,永远不会嫌他麻烦。
恍若给了他放肆的资本。
如流星猝然砸在闻澄枫头顶,叫他瞬间心花怒放,期待冲破隐忍脱口而出:“那我今晚会有地方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