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有。”虞清梧笑笑拉他站起来,“主殿旁的偏殿是空着的,你就住那儿。而且你说错了,不止是今晚,在行宫的这几日,都有地方睡。”
闻澄枫眼睫颤动:“偏殿那是……”
不同于给低等宫人住的耳房,或者高品级宫人住的普通屋子,宫殿不论正偏旁,都是主子才有资格住的地方。
虞清梧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刻出言打断:“你本也不是下人,何必在乎那些个讲究。”
“等回去瑶华宫,你和陆彦同样可以搬来偏殿住。怎么说都是喊过我姐姐的人,在南越哪里不能算主儿。”
是夜,闻澄枫躺在偏殿床榻上,双目睁开凝视锦绣团簇的床帐,质地上乘的熏香飘入鼻腔,他久久未眠,耳畔始终回想着汤池中长公主说的话。
似乎总是这样,每当他以为在南越的日子应该就是如此了,长公主便会突然给他带来意料之外的惊喜。
让少年心跳扑通扑通,一声声如雷似鼓,仿佛即将跳出胸膛。
在名为爱慕的泥潭中,越陷越深。
要是在往常,他定然压制不住满心欢喜,激动地无法入睡。可这晌,闻澄枫寤寐难眠的缘由,却是因为想到在他心目中犹如神明的长公主,过了今日,就会被赐婚,拥有名义上的准驸马。
可能是南越世家中任何一位公子,却独独与他无关。
他只要一想到,笑靥如花的女子穿戴凤冠霞帔,与另外的男子双臂环扣饮合卺酒,他就嫉妒得发疯,烦躁得抓狂,十指紧紧攥成拳头,在掌心抠出或深或浅的血印子。
他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偏执和自私。
善于隐忍,不代表什么都能够忍。
*
三月伊始,山花烂漫。
高门贵女起了个大早约在行宫园林中赏花品茶,吟诗作画,再与手帕交畅聊京中八卦。而同为女子的后妃与命妇则性格比之小姑娘沉稳许多,凑了一桌又一桌叶子牌,玩得不亦乐乎。
至于诸多世家公子,也不知是否提前收到过越帝的旨意,反倒比女子拘束许多。擅文者于竹林间曲水流觞,精武者在旷野上投壶射箭,所有人齐聚此二处,像是等着谁专门过去瞧他们一般。
这人自然是渔阳长公主。
虞清梧今晨梳妆时特意让书瑶出门先去打探一番,听闻贵妃作为赏花宴的主持者,似乎并不准备出席,还狠狠松出一口气,以为自己能暂且逃过择选驸马的命运。
却没曾想,贵妃派来的两位姑姑委实尽责,竟真就双眼一眨不眨地盯住她,愣是将她领到了竹林深处。但凡虞清梧中途有表现出明显地抗拒,二人便板着脸搬出越帝和贵妃来压她。
如此一来,虞清梧就算不想接触到那些个世家公子都难。
她此时身后是茂林修竹,遥望不远处有一条人工开凿的蜿蜒溪涧,翩翩公子便坐在水渠两侧的一张张案几后。
曲水流觞的玩法,虞清梧曾在书上读到过,说的是文人墨客诗酒唱酬之雅事。
将酒杯置于溪流上游,任其漂浮在淙淙泉水,沿着曲折水渠顺流而下。
若是酒杯停在某张案几前,坐于其后的人便需拾起杯盏,让侍从向杯中斟酒。同时他还要即兴赋诗,才思敏捷者能在杯盏装满酒酿之前吟完诗篇的,饮一杯。吟不完诗篇的,则另需罚酒三觥。
虞清梧来得晚,诸位公子早已开始了游戏。
似乎正在以桃花为主旨作诗赋。
恰好酒杯停在一位蓝衣公子面前,侍从当即手执酒杯,拎起酒壶,开始缓慢斟酒。蓝衣公子也摇头晃脑,出口成章。虞清梧站在林间隐约听见两句,不禁点头认可,是个文采斐然的。
可突然,不知是谁先看见了她,从案后起身遥遥朝着虞清梧揖身行礼。
竹林间的欢声笑语倏尔安静,化作整齐划一的:“参见公主殿下——”
虞清梧便不得不走下小山坡,端出在人前的倨傲高贵气势:“免礼。”
“本宫不过正巧路过此处,诸位公子不必拘谨,也不必顾忌本宫,继续方才未尽的游戏便是。”
众人齐声应“是”,而后重新落座。
侍从往酒杯中继续添酒,吟诗吟到一半的蓝衣公子也复又开口。但大概是被虞清梧的出现倏忽打断,他作诗的思路断了,不似原先信口拈来皆是绝句,这晌变得磕磕巴巴,半天才蹦出“暗香疏影……”四个字。
再也作不下去了。
“满了满了!这杯中酒满了!”坐在他斜对面的公子见有晶莹酒液流出杯壁,不由得大喊,“没想到啊,有生之年竟也能见到沈兄罚酒,难得啊,难得!”
其余公子纷纷跟着起哄:“说起来,还真是从没见过沈兄被罚酒,众伙儿瞧这算不算马失前蹄?”
“算!自然能算!”
被唤作沈兄的蓝衣公子愿赌服输,他接过侍从手中酒杯,双手高抬向众人示意后,仰头饮下,一连三杯。
虞清梧自觉看了个没趣,在他喝酒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