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奉平抬头,淡扫一眼这个眉眼极像了发妻的女儿,面无表情地开口:“跪下。”
裴时语听见槅门后有动静,没动,问裴奉平:“不知女儿做错了什么?”
裴奉平丢开手里的书册,脸沉下来,先前因为让她代嫁的愧疚消失,投向裴时语的目光又冷又凉:“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没数么?”
裴时语能感觉到,槅门后的怨毒渐渐变得有形,正通过父亲密密朝她袭来,心底又冰又冷,摇头:“女儿不知,还请父亲明示。”
裴奉平深深看了眼裴时语,开口:“你以下犯上,不敬长辈,尖酸计较,挤兑姊妹,既是裴家的女儿,就得守裴家的规矩。嫁了人,就可不顾人伦纲常了么?”
裴时语望向她:“父亲的意思,都是我的错,是么?”
对上女儿不服气的眼神,裴奉平眼前浮出另一张脸,火气顿时也燃了起来:“我生你养你,你回回入家门而不顾,你母亲疼你爱你,你却挑衅滋事,你还不知错?”
“疼我爱我?”裴时语冷笑,朝槅门后投去一眼,“您一定听黎氏说了我今日如何苛待她的了吧,她是不是很难受很痛苦?
痛苦就对了,她这些年就是这样对我的,拿上您的心爱之物,搁在我的后颈上,按着我的手不许我动。
您的心爱之物我怎敢弄坏,只能这样僵着身子等着,苦苦哀求着,一两个时辰过去了,等她的心情好了,我才能回去大哭一场。
您若觉得这是疼爱,为何不让裴玉琳她们受着。”
“休得胡言!”没料到一向低眉顺眼的女儿不光不认错,反而顶嘴,裴奉平拔高了声音。
她如今已是王妃,且王爷也好了,她不是因祸得福了么,有什么可怨恨的。
早就知道父亲的心已经偏得没边,裴时语以为自己不在意了,但心底仍是刺痛,她有种豁出去的冲动,定定地看着裴奉平:“既然父亲认为我是一派胡言,那我偏要再说几句。
您看看您身上的衣裳,是不是穿得很舒心,是不是时常为有裴玉琳这么个贴心的女儿自豪。那我今日便告诉你,裴玉琳孝敬您的,那一针一线皆是出自我的手,她自己无能做不来这精细活,全是她冒领的。
还有黎氏母女的衣服,也有半数出自我手。
您给裴玉琳她们几个请了西席,是否常听先生说我偷懒不去。
是我不愿去的吗,不是!我若做不完这些,饭都吃不上,何来精力念书。
父亲,您可曾想过您发妻留下的唯一的女儿可能会饿死?”
裴奉平猛地看向槅门后,显然没料到这些。
黎氏更没想到,这小贱人竟然连她爹也敢怼,再让她这样说下去,非出事不可。
黎氏吸了口气,捂着胸口走出,蹙着眉,委屈巴巴地看向裴时语,“二姑娘你说这话可亏了良心,你自四岁开始便跟着我,这些年我待你如何有目共睹,虽说也曾责罚过你,可哪一个当母亲的不希望孩子成器,难不成我为你好,还做错了吗。”
说完又看向裴奉平,泪雾蒙蒙的,“伯爷,天地良心,二姑娘说我苛待她不让她吃饱饭,可见过二姑娘的人谁不说二姑娘长得好,我若真是苛待她,她怎会出落得这般标志。”
黎氏眼角的泪不断往下淌,哽咽着,“罢了,做多错多,是妾身有负伯爷所托,不知因那些教导孩子记恨了这么多年,二姑娘如今也成家是大人了,往后我什么也不说了。”
说完,掏出帕子轻拭眼角,哀哀欲泣的模样要多可怜又多可怜。
到底是日夜陪伴自己的人,裴奉平刚有了点不满,见心爱之人委屈成这样,面上也松动了几分。
裴时语就没指望裴奉平能给她公道,看向黎氏的眼光丝毫不掩嘲弄:“是啊,你有能耐,又做得隐蔽,府里上上下下都是你的耳目,你苛待我这么些年,我连个伤痕都没有,说给人听,也没人信。
没人信便没人信,今日我就想告诉你们,我没有做错,更不会认错。
齐王府是你们逼我去的,如今王爷恢复了,倒是想起王府的好,想从我这里捞着好,还指望我给裴玉琳作配。我今日把话撂下,若真有不知死活的问到我跟前,再好的婚事我也会想法子作废。
祖母我会带走,从今往后,就当没有伯府这个娘家。”
黎氏被提到了软肋,也不哭了,指着裴时语满目愤慨:“伯爷你看!这小蹄子如此恶毒!跟她娘一样,专坏人姻缘!”
“你住嘴!”裴奉平打断了黎氏的话。
“伯爷。”黎氏嗫嗫,“二姑娘如今是王妃,自然想干什么便可干什么,若让她接走老夫人,回头别人怎么看您。”
说完这些,黎氏便不再说话。
伯爷不爱说话,但谁不知他们感情好,这还是裴奉平第一次当着孩子的面这样大声说话。怕真惹了他厌烦,仰着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望着他,期期艾艾地不再说话。
“你不能带走老夫人。”裴奉平恼怒地出声,他才是老夫人的继子,这孽畜要陷他于不义。
裴时语丝毫不惧,反问他:“我不带走祖母,难道任你们磋磨她么?”
“混账!”面对女儿的理直气壮,裴奉平怒气冲冲道:“我是你爹,你怎么跟我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