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琅的官位越来越高,渐渐高到了李弗严无法打压的位置。他越来越受皇帝宠信,在朝中的人脉也越来越广。
更重要的是,他和李弗严的政见相左,许多事上无法达成一致的意见。
此时李弗严才发现,裴琅不是一只小白兔,而是沉睡的猛兽。小兽渐渐苏醒,开始露出獠牙,就再也没有人能将他杀死。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李弗严眼睁睁地看着裴琅步步登天,看着自己在朝中的势力一点点被清理,却无计可施。
裴琅今年才二十五岁,就已经成为誉满天下的首辅,与李弗严比肩,成为除了天子,唯一能与丞相相抗衡的存在。
那么到三十岁、四十岁的时候……老人不敢想,也无法想象,裴琅究竟会有多么滔天的权势。
而这只小兽,竟是被自己放出笼子的。
他决不允许这种情况再次发生。裴琅只能有一个,绝不能有第二个、第三个!
所以当他看到科举考试中那篇才华横溢的文章时,他慌了。字里行间都是裴琅的影子!
更恐怖的是,裴琅当年十五岁,已经是才子神童,而这篇文章的主人,只是个不到七岁的男孩。
李弗严拿着这张卷子,一整夜未能入眠。七岁,太过于早慧,若能加以培养,会是比裴琅更为夺目的存在,甚至完全有可能成为裴琅的劲敌。
他老了,已经不能和裴琅斗到底了,如果能培养出自己的接班人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一个比裴琅还要聪明的少年,终会为丞相大人扳回一局,他在晚年依旧能大展宏图。
只要后继有人,他就不算输。
可他不敢。他真的老了,老到不敢再赌一把。裴琅彻底挤碎了他的自信,他开始怀疑自己一贯精准的眼光,开始不相信自己能收服人心。
若能成功当然是好的,如果失败了,他岂不是又一手培养出了一头更加凶猛的野兽?
最关键的是,那张卷子上的文字,分明同裴琅的思想是一致的,简直就是少年裴琅的翻版。
几番思虑后,老人决定把这头小兽彻底扼杀在幼时。他冒着莫大的风险,动用了从没动用过的关系,修改了卷子上的名字,把进士的荣耀给了自己的远房侄子,还把舞弊的脏水泼到了小小少年身上,让他上了科举的“黑名单”。
一旦在科举中舞弊,意味着从此之后便再也不能参加科举考试,而这又是大部分普通学子进入官场的唯一途径。
不够,这还不够。老人又吩咐下去,要追踪小少年的踪迹,处处给他制造障碍,断绝他踏入官场的一切可能性。
他不能直接动手让少年消失。若是在从前他大可肆意妄为,可现在有了裴琅,他决不能轻举妄动。一旦事迹败露,等于白白将自己的把柄拱手送给对方。
黑暗里,老人喃喃着那令他惴惴不安的名字——宋柏羽。
黑影观察着老人,将老人的情绪尽收眼底。他知道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此时害怕了。
“大人请放心,卑职一定能将此事办好,绝不辜负大人期望。”
第30章 阴差阳错
精舍书院的补考很快就要开始了。
考试名单会被张贴到榜上, 等于现代版的准考证,上面有学生和考场的信息。
老先生身子骨不好,拿着补考名单在冷风中站着, 手抖得跟电风扇似的。
忽而来了一少年, 恭恭敬敬道:“先生,我帮您贴可好。”
老先生粗略地端详这个眼生的学生。少年眼睛细长,微微向上吊起,一副谦恭温厚的模样, 很容易令人生出信任的感觉。
老先生点点头:“嗯, 那你来吧,一定要贴严实了。”
少年恭敬地低头:“谨遵先生叮嘱。”
暗夜里,老先生背着手回到了书房。少年认真地将名单贴好, 纤长白皙的手摩挲过为数不多的名字,又轻轻在一个名字上点了点。
寒风中,少年的手被冻得发白, 可在触摸到那名字的一瞬间又变得灼热,他微微牵动嘴角, 露出两颗干净的虎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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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问廖寒这辈子最讨厌的人是谁,一定是书院里新来的那个小豆丁宋柏羽。
如果问他最怕的人是谁, 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宋柏羽他娘。
作为十八线小城的纨绔公子, 廖寒可以为非作歹, 如今却碰上了个小刺头, 屡次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丑。于是他想到一个好办法, 能让这个烦人的小豆丁在他眼前消失。
“这样能行吗?真看不出来?”一旁的少年皱着眉头,看着廖寒用笔在名单上涂涂画画。
“没问题, 反正这是他最后一次考试机会了,走错了考场能怪谁?”廖寒神神秘秘地收起笔, 捏着下巴得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一会再去趟先生的书房,把他的准考证也改了。”
“还是我们廖公子厉害,”另一个少年吹捧道,同时也不免担心,“万一被宋柏羽他娘发现了……”
抬头环视四周,看看还有没有比那参天古木更高的树。
“你个废物!”廖寒拍了他一掌,气呼呼地离开了。
第二日。
雀斑少女是个问题学生,因为她问的问题总能把老先生气出问题来。在升级考试中,她自然是没有合格的,需要补考。
春寒料峭,少女却身着鹅黄薄衣,本就纤细的身子看着更为轻盈。她走到第十二场,左顾右盼,仿佛在等什么人。
“那个小豆丁呢?”少女眨眼,卷翘的睫毛忽闪忽闪,“他不会迟到了吧?”
少女的唇肉嘟嘟的,像是精致的盘子里一块香味四溢的肉脯。她撅起嘴坏坏地笑着,宋柏羽也要补考,这是她没想到的,不过两人同在一班,应该是会被分在一个考场的。
这个小豆丁蛮有意思的,明明年纪是最小的,长得又矮,才到她胸口,她却能感到一股老练之气。
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孩儿,本应该像同龄人一样,如同顽皮的风筝般在天上飘着,却沉稳地像块化不了的石头。
雀斑少女观望了一会儿,没有看到那小萝卜头的身影。她眨眨眼,迈着轻快的脚步先进去了。
路过考官的时候,少女照例甜甜地喊了声“先生早”。
那监考先生皮肤白皙,看起来温文尔雅,只不过一双细长的狐狸眼让他凭空生出了些清秀的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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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书院的考试日,原本热闹的院子瞬间变得清冷严肃了起来。宋柏羽一手提着娘亲塞给他的文具,一手揣着俩包子,吭哧吭哧地小跑到了书院。
其实他一点也不饿,以前娘亲一大早就出去干活,爹爹也沉迷读书科考,所以他并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云绫作为21世纪穿来的带娃能手,育儿砖家,坚持一杯牛奶,两个肉包的早餐原则不动摇,硬生生把瘦小的小团子养得白胖了起来。
宋柏羽迈着小短腿跑到书院的时候,考生们已经陆续进场了,他匆匆去领了准考证,哒哒哒地去考试了。
看到半人高的宋柏羽入场时,考官不由得愣住了。
小团子掏出今早发给他的准考证,双手递给了考官。胖乎乎的考官皱眉,又跑去院中的名单上看了半天。
是十三场,没错。
“进去吧。”考官看着小团子奶里奶气的背影,摸摸下巴感叹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这么小就……”
“来瀚文院的选拔考试了啊。”
第31章 啊啊啊补考没过!
放榜日。
宋柏羽一大早颠颠儿地穿好衣服, 收拾利落就要出门。补考的题目对于小团子来说是难了些,净是些老先生没教过的,什么国政、民意。好在他平日里涉猎广泛, 思索一番后才下笔, 虽不能说构思多么巧妙,勉强也能答得上来。
“等等!”云绫气呼呼地提着裙子追了出来,把冒着热气的包子塞到小团子怀里,“宝贝记得吃早餐哟!”
配着早春的晨光, 云绫的笑暖暖的:“一定要吃啊, 今天的包包有惊喜。”
自从云绫当上后妈以后,叠词就一个个的往外蹦,包子是包包, 儿子是宝宝,吃饭饭,睡觉觉, 晚安安,还时不时伴以“妈妈好爱你”“宝贝真棒”“mua”等肉麻话语。身在古代的小团子没听过这些, 只觉得这是云绫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
热腾腾的包子贴着胸口,有种心口被捂化的错觉。宋柏羽轻轻拿起包子, 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温暖的红糖流进了嘴里, 甜软的香气在唇齿间流连。
真好吃啊。
云绫摸摸小团子的头:“这是娘亲手做的爱心早餐, 新的一天要开门红嘛!对了, 咱家的大米没了, 我今天去买,委屈宝贝在馄饨摊那里喝碗米粥了哦!”
云绫在心里盘算着中午要多加几个菜, 希望以后宋柏羽权倾天下的时候,能对自己手下留情, 不至于死的太难看。
宋柏羽抬头,清冽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他张了张嘴似乎像要说些什么,可最终也没有发出声音。
“去吧去吧,路上小心呐!”云绫叽叽喳喳的,像在树枝上上蹿下跳的花栗鼠。她眨着眼送走了宋柏羽,只顾着欣赏小小少年单薄却坚毅的背影,完全没有听到小团子轻轻开口,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谢谢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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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柏羽三转五转,就来到了馄饨摊。他并没有点大米粥,而是要了一份清水白面汤。
白面汤的味道比大米粥差远了,而且没有营养,是劳苦穷人、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才会喝的东西。只是它的价格也比大米粥便宜了一半。
摊主满面油光,连手上都沾着油花。在柜子里翻里半天才把找好的零钱,连同身上的油腥气一起递给宋柏羽。
宋柏羽没有半点不耐烦,他像只安静的小兽,乖乖把钱揣进自己的兜兜里,然后直径走到掉了漆的桌子前,小口小口地喝起了白面汤。
汤喝到一半,宋柏羽只觉周身气温又降了降,原本料峭的春寒此时更显得冻人。一抬眼,就和新客人四目交接。
新来的食客是年轻男子,衣袍简单得很,不过是青珀色的长褂,上面点缀了些苍劲的高山青松,白底皂靴的鞋面,干干净净,不染一丝灰尘。
明眼人瞥一眼就能看得出,那衣襟上暗绣的金线却绝非出自普通匠人之手,而这般干净的鞋面,也正说明鞋的主人不会踩到污浊的地面,大部分的出行或许是坐着马车。
任是宋柏羽心境成熟沉稳,也不由得看呆了。在这样的小县城里,男子的出现犹如天人。青珀长衫将他衬得异常白净,眼中不掺杂物,如同剔透的湖面般平静。
而他眼中透出的平稳坚定,却又把他和油头粉面的小生区别开来,使他不同于普通的清秀男子那般软弱。
男子也看到了小团子,他只是淡淡地望了小孩一眼,又轻轻将目光挪开了。
男子孤身一人坐下,点了碗馄饨,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每个动作都刻意自制,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早晨的馄饨摊人来人往,摊主的生意极其之好。
宋柏羽偷偷看了看那男子,只觉得挪不开眼。明明浑身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把人都拒之千里,可就是不愚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小孩,给点钱!”
小团子正聚精会神地瞧着那位神仙哥哥,冷不丁被一吼,吓得抖了两下。黄三是附近有名的混子,经常拦路问人要钱,调戏少女。此时,他正理直气壮地向另一张桌子上旁的小女孩伸出了手,那女孩不过也才八九岁,被吓得身子发抖。
“我没钱……”小女孩抽泣。
“我明明看见你手里有,拿出来!”黄三满脸横肉,高大的身影把小女孩紧紧围困在黑暗中,春寒料峭,更让人生出一层冷意。
小女孩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她紧紧地握着手里的旧钱,企图大声给自己打气:“这是给我娘治病买药的钱,我不能给你!”
“嘿,你给不给我?!”黄三二话不说,上手就往小女孩的怀中掏去,“看不出来嘛,小姑娘细皮嫩肉的……”
女孩的哭泣声引来了不少双眼睛,可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她。每个人都自顾自地吃着饭,竖起耳朵听动静,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呜呜,叔叔,别抢我的钱,这是给我娘看病的钱呀,求求你了……”看着小女孩哭得撕心裂肺,黄三的胆子却越来越大。
“你住手!”
脆生生的声音突兀地响起,黄三犹疑地回过头,只见半人高的小团子一脸愤怒:“你把手撒开!”
“怎么,你替她给我钱吗?”黄三调笑道,“给我,我就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