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已经有不少女子的目光在男子身上流连，同时对清英议论纷纷。
“人家可是进士，身份高贵，怎么可能去她家偷东西！”
“这还用判吗，肯定是她勾引在先，有了丈夫还不老实，呸！”
宋柏羽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抓着书包的小手用力了几分。
云绫蹲下身来，轻轻把宋柏羽往自己跟前抱了抱，道：“这件事羽儿怎么看？”
宋柏羽抿了抿嘴：“我不知道。”
“怎么可能呢，”这话搁别人肯定信，云绫却不相信，一个日后会被人诟病智多近妖的权臣，一定有办法，“羽儿这么聪明，一定可以分辨出谁在撒谎是不是？”
受到鼓励的宋柏羽看了看那男子，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啊这，那清英不还得死嘛……
“不过我虽然不知道谁在说谎，但有办法可以让他们自己说真话。”小团子的眼睛一闪一闪的。
*
判官本就心烦意乱，在这么多人面前接了这么个烂摊子。上灯佳节，他原本应该和自己老婆一起吃吃饭，喝喝酒，可现在……
人群里居然出来个半人高的孩子，说他能把这件事搞清楚。
在看到小团子的那一刻，判官的怒火爆发了。
“几岁的小儿，这么多人都无计可施，你能有什么办法？来你给我说说，要能把这案子断清楚了，这顶乌纱帽我给你戴！”
宋柏羽怯怯地抓紧了书包带，也没有后退一步，他奶声奶气道：“我只是不想让好人受冤枉！”
进士男子瞥了他一眼，嗤笑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在科场上作弊的宋柏羽。”
听到这话，周围群众纷纷把清英的矛头指向了小团子，对着他指指点点。
“科举里丢人还不够，跑这撒野！”
“听说他爹还是个举人，宋家几代清高正直，怎么出了这么个玩意……”
“嗨，他爹早就不要他了，现在他跟着那个后娘……”
宋柏羽小脸涨红，生出了退意，却看到云绫鼓励的眼神，还做了个“宝贝加油”的口型。
他小脚一跺：“我就是有办法！”
“行，”判官看热闹不嫌事大，反正这案子横竖他都无计可施，不如拉宋柏羽垫背，让他出丑，自己怎么判都不会有人诟病，“你说，怎么办。”
宋柏羽让那进士先回到堂后，把清英又提了上来，脆生生道：“这位夫人，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请你如实作答。”
妇人已经不抱希望，她噙着泪，缓缓点头。
“你说你不认识那男子，也从未见过他？”
妇人哭道：“不认识，我真的不认识他！”
“如果我现在问你，那男子长什么样子，你能说出来吗？”
妇人摇摇头：“记不得了，那狂徒从卧房里一出来，就被我家里人捉住，我都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
宋柏羽思索了一会儿，便哒哒地跑到到那判官老爷身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这……能行吗？”判官依旧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行，就按你说的办，师爷，我交代你件事，立马去做！”
第25章 初露锋芒
清英被带了下去, 大堂之中空荡荡只剩半人高的宋柏羽。
不一会儿，从人群中走出一位衣着鲜亮的女子，和清英的风格完全不同, 她长得妖艳, 扭着细腰像水蛇一样跪倒在地。
见此情景，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这边还没完呢，怎么又跪下一个啊？”
小团子奶奶的声音响起：“请师爷再将那位进士大人带过来吧！”
男子一脸自信地踱步进来站定, 又引起少女们的低声欢呼。他俯视着宋柏羽, 嗤笑一声，丝毫不以为意。
宋柏羽扬起小脑袋：“我已经知道是谁在撒谎了，就是你, 进士大人！”
男子脸色微变，指着跪在地上的妖艳女子道：“你胡说！我怎么可能撒谎，明明是她勾引我在先！判官大人一定要明鉴！”
男子的话犹如一颗惊雷, 在人群中炸出大水花。
他没注意到大家的反应，依旧自顾自地说道：“就是她, 不仅欺骗了我的感情，还企图污蔑我……”
宋柏羽眨眨眼, 打断了男子：“你确定是她勾引的你吗？”
男子点点头：“当然！”
人群骚动了起来。宋柏羽大声道：“请你好好看看跪在地上的这个女子, 是她勾引并且污蔑你？”
男子看了一眼, 不耐烦地挥挥袖子：“我说你这小孩怎么这么烦, 听不懂人话吗, 我确定！”
“可是她并不是清英啊！”宋柏羽一脸疑惑，“我有点搞不懂, 到底是谁勾引了我们的进士大人？”
那女子分明是师爷在大街上随便拉来的，根本就不认识什么进士。
男子才觉得不对劲, 他磕磕巴巴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你说是清英勾引你在先，那为什么你没认出来，跪在地上的这位夫人根本就不是清英呢？还是说，其实你根本就不认识清英，只是想进去偷东西，或者轻薄良家女子，怕被人发现才躲在床底下不敢出来，后来才被人抓住，甚至连清英的脸都没有看清？”
男子被问得哑口无言，张着嘴，脸红到了脖子根。
“我……不是，我没有……”
衣冠楚楚的进士为自己辩解着，平时舌灿莲花的他此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显得异常无力。
片刻之后，他反应了过来，指着宋柏羽道：“是你，这是你的圈套！”
宋柏羽一脸无辜：“我从来没说过这位夫人是谁啊，是你一直把她当作清英的。”
话说到这，谁在撒谎已经一目了然，便是刚刚倾心于男子的少女也咬耳朵：“没想到他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其实是个轻浮的登徒子！”
“就是，还跑到人家床底下去，谁知道他想干嘛？幸亏被抓住了！”
男子窘迫异常，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小团子戳穿，更让他乱了阵脚，一时之间竟找不出话来反驳。
更让他颜面尽失的，是一刻钟之前他刚羞辱过这小团子。他本以为自己的谎言万无一失，甚至可以说死无对证，可只消宋柏羽几句话试探，事态就完全逆转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判官也知道自己小看了宋柏羽，他臊眉耷眼地擦了擦汗，赶紧喊人把男子押了下去。
“现在只能证明他说了谎，也不能证明他寓意不轨，先带下去，改日再判！”
围观众人摇头叹气，这分明是有意偏袒。
在这样的小县城，进士的地位相当高，即便是知县也要给点面子。云绫觉得虽然他不一定会受到实质性的惩罚，可宋柏羽这一通操作至少挽救了一个妇人的名誉，乃至生命。
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实属不易。
人群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稚嫩的童声：“宋柏羽好棒，他真聪明！”
小孩子是最不会掩饰感情的，听了这话，旁边的人也纷纷调转了风向，称赞宋柏羽神机妙算，既查清了真相，又避免了当堂对质毁人清誉。
这不仅需要很高的智商，更需要体恤他人、换位思考的同理心和共情能力。
未来的权臣大人在年幼之时，就已经初现端倪。云绫一怔，又想起了宋柏羽在幻境中的样子，手腕高明胆识过人，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所信任之人，真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云绫甚至怀疑那病入膏肓的天子头脑已经混沌，只要宋柏羽想，一掌天下也不是不可能。
从大堂中出来后，小团子却有点闷闷不乐。
云绫哄他：“你已经做的很棒了，不要不开心呀。”
宋柏羽乖乖点头：“嗯，我知道，只是坏人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长此以往必定令民众寒心。”
害，这事从古至今就没变过，云绫脱口而出：“世间的事，从来都如此啊。”
“从来如此便对么？”小团子巴巴地望着云绫，眼神澄澈，像是要讨到一个答案。
“额……”云绫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不轻不重地安慰：
“这样的传统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想要改变现状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也绝不是一己之力能够改变的。这不是你的责任，现在不要因此而担忧。”
“真的无法靠一己之力改变吗？”宋柏羽低头喃喃道，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真的不是我的责任吗？”
黑暗中小兽凝神思索，目光越来越灼热。
*
第二天，常夫人带着自己的丫鬟上门拜访。
几日不见，她似乎完全把“老公出轨了我该怎么挽留他”的封建思想抛在了脑后，妆容清淡优雅，面色红润，整个人从上到下都透露着一股“老娘最棒”的气质。
她一进来就命丫鬟把吃食放在桌子上，都是些精致的糕点，主要是犒劳小团子的。
听了昨天集市上发生的事，她只想说四个字：干得漂亮！
“不过你也要当心，那进士可是有背景的。”和云绫聊完天，常夫人低声嘱咐，“他姓李，是李相的远亲！”
“李相？”云绫接收了一下新信息，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没这个人啊。顾芝芝只是个淳朴的妇人，不知道这些关系也正常，云绫一脸迷茫地问：“李相是谁啊？”
常夫人娘家是有名望的，在京中也有不少人脉关系，自然对此很是敏感，消息也灵通。她左右看看，用极小的声音道：“就是当今丞相，李弗严。”
第26章 我爱考试
当今天子有两大臂膀——丞相和首辅。丞相上承天子, 下统各省部院，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首辅居于内阁，是唯一可以与丞相抗衡的存在。
李弗严是当年的科举状元, 曾得到过先帝的亲笔提名, 深受同僚爱戴。为政四十载，誉满天下，人人都说他是造福一方的好官。
云绫突然想起来，在幻境里被宋柏羽施以极刑的陈大人, 正是李弗严的多年好友, 手握重权，两人政见相同，来往密切, 风评很好。
云绫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宋柏羽那时候一定是人人喊打，成为教科书式的大奸臣。
“不过, 原先我听说这姓李的就是个登徒浪子，空有一副皮囊, 根本不会写文章，没想到如今竟是考上了进士,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常夫人叹息, “凭借着李相这层关系, 想必日后是要飞黄腾达的。”
他飞不飞的起来云绫不知道, 他飞的再高，也能被宋柏羽一掌拍下来。
转眼间, 书院里一年一度的升级考试就到了。这里的考试跟现代社会差不多，只不过不是义务教育, 能不能有学上全看成绩。
书院里分三个年级，宋柏羽要参加的是一年级的考试，考过了就能继续留在书院上二年级，考不过就要留级观察，到下一年继续考，再考不过就要被退学了。
云绫记得小时候最喜欢考试了，她不是变态也不是学霸，只因为考试前妈妈都会给她买新的橡皮和铅笔，一块一块彩色的，好看极了。
于是她当了“妈”以后，也坚决落实了这项精神，给宋柏羽买了套新文具，偷偷装进他的书包里，高高兴兴看着他进了书院。
背着娘亲满满的心意，小团子昂首阔步地来到了考场。
正巧雀斑少女也在，她冲着宋柏羽眨眨眼：“小豆丁要加油哦，我们二年级见！”
她比宋柏羽高出不少，身形高挑纤长，性格又开朗活泼，很有邻家大姐姐的风范。
宋柏羽点点头：“嗯，你也是！”
似乎完全不记得雀斑少女脑回路清奇，昨天答的课堂测验把老先生气得险些昏了过去。
宋柏羽找到位置乖乖坐好，把小腿一盘，用着娘亲亲手准备的文具，心里暖洋洋的。以前他上的是很小的书院，爹只顾自己埋头读书，娘忙着赚钱养家，没人关心过他什么时候考试，更不会在考试前为他加油鼓劲。
一场考试下来，小团子写得额头都冒出了汗，洋洋洒洒的字铺满了整张宣纸，字里行间的气势绝不输于高年级学生。
虽然宋柏羽又是“插班”又是“跳级”，连正统的课都没有完整听过，但升级考试对于他来说并不困难。
他喜欢考试，一道道题目对于他来说不是让人心惊肉跳的考验，而更像是把自己长久以来无处释放的思想精心捋顺，再诉诸笔端。
他的思维向来极快，不到时间便写完了。想起娘亲还在牵挂着他的考试，宋柏羽悉心检查了一遍，吭哧吭哧跳下了凳子，把满满当当的试卷交给了监考的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