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位很年轻的教书先生,眉清目秀,细长的眼尾微微吊着。
“这便要交卷了?还没到时间。”
“嗯,我得早些回家,娘亲还在等我。”
年轻先生点点头,目光在试卷上流连,眼神越来越灼热。
“宋、柏、羽。”他白皙的手指轻轻捻起卷子,看着小团子离去的背影,唇角勾起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微笑。
第27章 感谢
一大早送走了宋柏羽, 云绫就在家里思考人生。
作为一名穿越者,云绫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何而来。幻境中的宋柏羽样貌温润如玉,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 手段却狠厉果断, 令人惧怕。
尤其是那双清冷中带着阴鸷的眼神,让云绫很是担忧。
担忧之余,还生出一丝心疼。
一个小白兔似的、看到弱势群体受委屈会毫不犹豫挺身而出的孩子,成了杀人不眨眼、一心只要利益的权臣。生活在21世纪平民阶层的云绫很难想象宋柏羽要经历什么。她只知道, 向上爬的每一步都踩着无数尸骨, 越往高处去,那尸骨堆得越多。
权力之间的交战,向来残酷, 古今中外,莫不如此。
宋柏羽是神童,注定绝不会被埋没。他像一颗破土而出的种子, 即便没有阳光和雨露,只要不把他连根拔起, 就永远都有长成参天大树的可能。
原本的故事里,宋柏羽即便被虐待、受人诬陷、被科举除名, 到最后还是成为了权倾朝野的存在, 云绫想让他平安喜乐地做个普通人根本不现实。
拥有超出常人的智慧, 只需要一点点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和上进心, 就注定要走上向权力顶端进发的道路, 这是他不可避免的宿命。
云绫的任务,就是在这条路上, 让宋柏羽不要那么孤单。她要成为一个透明而坚硬的外壳,保护他的赤子之心, 他的善良,不要让他在追逐权力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想着想着,门外忽然略过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云绫大喝一声“是谁”,抄起栓门的木棒就矫捷地飞了出去。
“是我……”妇人惊恐地摆摆手,云绫急速刹车奈何惯性太大,还是摔了个狗啃泥。
“清英啊,麻烦你下次直接敲门哈……”
前来拜访的是清英。那天宋柏羽为清英洗清了冤屈,清英非常感激,带了些自家种出来的蔬菜和水果,还有一块自己刻的小木牌。
云绫接过木牌,沉甸甸的,能看出来是经过精心打磨的,上面刻了四个字:匡扶正义。
小团子提前交完卷子回到家,一推开门就哒哒哒地跑到云绫身边:“娘亲,考试结束了!”
云绫一手切菜,一手摸摸他的小脑袋:“宝贝真棒!等等哦,饭马上就好了。”
宋柏羽踮起脚尖看了看案板上的食材,有些疑惑:“娘亲不是不喜欢吃香菜吗,今天怎么多了许多香菜呢?”
云绫神秘兮兮道:“这是别人送的,不吃也是浪费了。”
“是谁送的呀?”
云绫认真道:“感谢你的人。”
香喷喷的饭菜上桌,不知怎的,这几盘菜越看越好看,越看越想吃。云绫郑重其事地给小团子摆好碗筷,从兜里掏出小木牌。
“这是清英送给你的,你维护了她的名誉,还惩罚了诬陷她的坏人,她特别感谢你!”
宋柏羽愣了一下,他向来只得到过冷言冷语,即便帮助过别人也没得到过任何回报。小木牌算不上特别精美,那四个红色的字也歪歪扭扭的,却能看出是花了心思做的。
“感谢我……”小团子喃喃道,我……也能收到感谢吗?
清英不识字,是从别人那学来,然后笨拙地刻在小木牌上的。每一笔,都是她对宋柏羽的感激。
“对于清英来说,她毕生可能只会写这四个字了,”云绫道,“她以后也会相信正义的力量,不会轻易对人生失望,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小团子接过木牌,只有半个巴掌大小,他却感觉无比沉重。
“因为我?”
宋柏羽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只觉得手心灼热。他轻轻握着小木牌,宝贝似的把它揣到了兜兜里。
第28章 神童考试不及格
升学考试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云绫满怀信心地站在榜前,从头数到尾也没看见宋柏羽的大名。
难道是答得太好,所以被单独嘉奖了?
云绫像只尽心竭力啄米的母鸡一样, 从上看到下, 从左看到右,榜单都要被看穿了,依旧没有找到,却听得不远处几个少年讥笑:“说他是神童的都瞎了眼了吧, 我早就说了他会不合格!”
云绫一把推开挤眉弄眼的少年, 下一秒“宋柏羽”三个大字就直接映入眼帘。
只不过,这是需要补考的榜单。也就是说,这次的升学考试宋柏羽没及格。
怎么可能?云绫看了看踮着小脚, 吭哧吭哧想要看清楚榜单的小团子,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
“他的卷子全被墨迹晕染了,连字都看不清。要我说他就是怕露馅, 所以故意这么做!”
“我没有……”宋柏羽奶声奶气道,“我不会故意把卷子弄坏的。”
别说平时宋柏羽就小心谨慎, 这次考试,笔墨纸砚用的都是新买的, 好用得很, 更不可能出现晕染的情况。
“你说没有就没有?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科举里作弊, 连升级考试都要作弊!果然没爹的孩子就是没教养!”
“平时先生还总夸奖你, 全都是假的!你根本什么都不会!就是个小废物!”
少年的气焰逐渐嚣张,却在看到云绫逐渐皱眉的那一刻, 脑海中闪过她提着自己领子就往屋顶上飞的情景,眼神明显抖了抖。
纨绔少年:被怪阿姨支配的恐惧.jpg
“道歉。”云绫抱胸而立, 像极了武侠片里的冷漠高手。
“道……什么歉……”
云绫看看双眼微红的宋柏羽,撇撇嘴:“跟我儿子道歉啊。”
少年虽然害怕,但周围全是同窗,他强撑道:“我没说错,道什么歉!”
“行。”云绫点点头,“事实真相还没调查清楚,你就诬陷我儿子作弊,今天我就替你爹娘好好教育教育你。”
雀斑少女其实有点害怕老先生,她也不想总和他面对面。
“先生,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这次他直接被挂到了咱们学院最高的那棵千年古木上,我们也不知道他怎么上去的,主要是现在下不来了……”
老先生颤颤巍巍地走了出去,看到那向来跋扈的少年像只小鸡仔一样,在高高的树枝上瑟瑟发抖,嘴里还隐隐约约喊着“对不起对不起”什么的。
周围的同学平日里被欺负习惯了,此时根本没有人愿意去帮他,都在一旁看热闹。只有宋柏羽不为所动,一直默默地站在榜前。
升学考试只有两次机会,第一次不合格,第二次补考。如果补考再不合格,就可以直接把自己打包回家,选择其他书院了。
进了新书院,还得重新上一年学才能考试升级,时间就这样被浪费了。
云绫摸摸小团子的脑袋,鼓励他:“没关系,娘亲相信你,这次一定没问题的!”
宋柏羽抿了抿嘴,定定地望着榜单上自己的名字,什么都没有说。
*
傍晚,勤政殿旁的议事厅。
厚重的香炉里燃的是上好的沉香,香气醇厚,衬得起这历史悠久的书屋,也衬得起屋内之人的身份。
两男子并排,沉默地坐着。
高的那个很年轻,约莫二十六七岁。一身青松鹤立的长袍勾勒出瘦削挺拔的身形,墨发高高竖起,只用精巧的翡翠扣做结。男子肤色极其白皙,是长年累月不从事劳作,只在象牙塔般的生活中养尊处优的结果。
他本就清秀,再辅以这般尊宠无忧,只与书相伴的生活,浑身都透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甚至比那萦绕的沉香还让人觉得不真实。
稍矮的那个则完全相反,像块踏实的黄土地。岁月在他脸上留下许多沟壑,却也使得这张脸看起来更令人安心。他的衣着很低调,如果是个不识货的,没有仔细看到衣领处的一圈金绣暗纹,会以为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士大夫。
“瀚文院选拔向来严苛,选的是国之强基栋梁,官宦后备。圣上一向非常重视,我自然不会懈怠。从候选人的历年成绩,到出身家世,全部都要经过严审,通过者方可入学。”
年长的男子先开口,提到天子,他更是恭恭敬敬,“那么,初试这第一道防线,就交给裴大了,除了裴大人,整个朝廷再无第二人有资格。”
被称为裴大人的年轻男子垂下眼,淡淡开口:“好”。少顷,他又道:“若文章足够亮眼,确是栋梁之才,也可放宽其他条件的审核,否则寒门再难出贵子,对于朝廷亦是不利。”
年长者不点头也不摇头,他摩挲着衣襟,最终道:“裴大人所言不无道理,我会向圣上禀明,一切还要由圣上裁决。”
“嗯,”年轻人点点头,“这次监考官由我亲自任命,断不可给好事者可趁之机。科举常年发生舞弊之事,也有必要彻查一番。”
年长男子附和:“裴大人所言极是,若选用了舞弊之徒,没有真才实干,便会扰乱纲纪,实在是朝廷不幸。”
“何止是朝廷不幸,此乃国之不幸。”年轻男子语气冰冷。
待年轻人走后,年长的老人才缓缓放松身体,绷直的后背慢慢向后靠了下去。
他整个人都陷在阴影里,一改刚才的谨慎,长舒一口气。
第29章 绝不许再有第二个裴琅
此时,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老人却并没有立刻点灯。
蓦地,一抹黑影从他身后幽幽出现, 如同鬼魅一般。
男子眼神清冽, 细长的眼尾向上微微吊着。其实他很白也很俊秀,披上一层黑袍,像极了暗夜里的幽灵。
“丞相大人。”
面对突然出现的影子,老人并不惊慌, 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他疲倦地闭上眼, 问道:“如何?”
黑影单膝跪地,又在地上拉出一道纤长的影子,远远看去好像是两个孪生兄弟一般。
“回大人, 已经事成一半。”
“嗯?”老人微微抬眼,“一半?”
“我会尽快解决,”影子道, “恕卑职冒昧,大人为何如此着急?毕竟他年龄尚小, 还有的是时间,以您的手腕……”
“此子绝不可小觑, 一定要把他尽早解决, 否则日后必成大患!”老人突然咬紧牙关, 额上的青筋隐隐突起, “十年前, 我已经错过一次,决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十年前?
影子转头看向门外, “您是说,裴琅……”
老人闭了闭眼, 思绪被拉回到从前。
他是坐镇朝廷几十载的丞相,这么多年毫发无伤且能得到皇帝宠信,名声越来越好,权力越来越大,除了极高的智慧和处事手腕,还有绝对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能将敌人收为己用。
对于小人,他用金银财宝,对于正直的忠臣,他用家国大义。能拉拢的全部拉拢,拉拢不来的,要么在对方加官进爵的道路上极力打压,实在顽固又对他形成威胁的,就寻个名头,直接弄死。
丞相的位子坐的顺风顺水,直到一个叫裴琅的少年出现。
十五岁参加科举,一路从毫不起眼的童生过关斩将,连中三元。案首、解元、会元到最后的状元,裴琅从来只做第一。
这一点,即便是曾经身为状元的李弗严也自愧不如的。少年成名,荣宠加身,裴琅所散发的光环是那样耀眼,甚至盖过了当时风头无两的李弗严。
幕僚都说要尽早除掉这个潜在的祸患,却被他拒绝了。
李弗严决定拉拢这名少年。
直到今天丞相大人依旧记得,第一次见到裴琅,四目相对。少年眼神清澈坚定,不卑不亢。每一次的试探,都被少年软软地打了回去。
李弗严很惜才,又对自己俘获人心的手腕十分自信。他相信等日子一天天过去,以裴琅的聪明才智会知道谁才是真正的靠山。
可李弗严始终没有等来这一天。
裴琅始终孑孓一身,不涉党争,只醉心学术,甚至主动申请去瀚文院给学生上课。
丞相大人想,只要不给自己捣乱就好。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是提防着裴琅,却也没有要加害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