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飞飞举着剑, 兴致勃勃道:“你看!”
“好看!”白小宝说,“宝剑配美人,你给它取个名字。”
顾飞飞摇摇头:“你来取。”
白小宝一愣,说:“我取?好吧,那就跟我的名字,也叫小宝!”
顾飞飞从前有一把剑,名字叫“飞云”;她姐姐的剑,则叫做“飞霜”,祖传神剑叫“沧海横流”——可见这一家人对剑名还有些追求,断然不出“小宝剑”这种名字。
但因为是白小宝说的,顾飞飞一口应下,甚至觉得还不错。
白小宝说:“你试试?”
顾飞飞抽剑出鞘,手腕一抖,干脆利落地挽出一朵剑花,随手使出如行云流水一样的剑招,柔而不飘,一招一式皆有的放矢,足可见功力。
白小宝挨着她站,眼看剑锋袭来,也不躲不闪。顾飞飞与她玩了几天,也被那古灵精怪的劲儿所感染,不仅开了个玩笑,径直朝她一剑刺去——
只见白小宝轻轻闭上了眼睛。
剑锋却停在她的胸前。
顾飞飞道:“你怎么不躲。”
“我就是不躲。”白小宝睁开眼,甚至往前走了一步,抵在剑上,笑嘻嘻地说,“你还不明白么?我给你这把剑,就是让它替我陪你呀。”
说话间,树林里显出一个个人影,虎视眈眈地逼近,是分舵内的清水教众。
白小宝说:“只有我知道灵力怎么用,只有我会布置法阵。所以你只要杀了我,这件事就结束啦。谢谢你,这几天我过得很开心,来不及啦,你记得快一点。”
顾飞飞自从知道百闻录起,就料到必有这一天。她该做的,就是将法器的影响消解,让这个世界回到原轨。
可她剑下斩妖兽无数,却从没有人。
兴许谢公子算一个,但他早将魂命连在了镇心灯上,是自讨的;白小宝却不同,她误打误撞,不该落到如今的境地。
就在犹豫时,一只手从顾飞飞身后伸过来,捂住了她的眼睛:“飞飞,剑给我。”
顾飞飞不必看,就知道是陈约。
陈约一手挡着她的视线,一手要去接剑,他道:“久闻分舵主威名,白姑娘仗义援手,陈某替钦天监感谢你。”
顾飞飞咬了咬牙,没有松手,紧紧握着剑柄。她听到陈约一声叹息,又听到白小宝回答:“没什么好谢的,他是个坏蛋,我偏不让他称心如意。”
陈约道:“姑娘好眼光,端王殿下有性情,确实不担大任。”
“你会替我报仇么?”白小宝问。
“姑娘想如何报仇?”陈约隔着顾飞飞的手,牢牢握住剑柄,将持剑角度微微调整,换作自己顺手的方法,“我会尽力而为,他日九泉下,尽量不愧对今日的牺牲。”
白小宝畅快道:“好!我要他一事无成,身败名裂!你的剑快么?”
“还好。”陈约回答,“兴许比以前稍慢,我尽量。”
清水教众人潜伏在树林里,钦天监已调动地方驻军陈兵于来路上,双方对峙,谁都不敢擅动。
在团团包围之中,白小宝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流云掠动,看一碧万顷的天空。
陈约低低在顾飞飞的耳边说了一声“抱歉”,就这样握着她的手,一剑刺出。
顾飞飞一动不动,但感受到铁器划入人体,发出一道极闷的声音时,她的手再握不住这把“小宝剑”了。
白小宝感到胸前剧痛,不由得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涌出鲜血,忍不住去摁住伤口。待陈约将剑抽出,她闭上眼,轰然倒地。
但死亡来得却有些迟。
她悄悄再睁开眼,已经看不清天空了,但所幸还能看到眼前的人影。她看到顾飞飞叫陈约搂在怀里,忽然也很想有个怀抱躲一躲。
正这样想着,只见顾飞飞踉踉跄跄地走过来,跪坐在她身前。
白小宝还想说什么,可徒浪费力气,只笑了一下。
她这一生,先是使尽浑身力气活着,后是被套上了层层枷锁,如此能自在一点的时间寥寥,眼下更是所剩无几。
顾飞飞也说不出话来,她有些笨拙地弯下腰,搂住了白小宝。
白小宝心想,这可能是苍天给她这一生唯一的善待,临到最后,得偿所愿了。
她听说人不能死不瞑目,于是闭上眼睛。
顾飞飞就这么搂着白小宝,直到她的身体再没有一丝热乎的气息。那些流失的生命力化作修为,一点点从白小宝的身上抽离,再一点点充盈在顾飞飞的丹田里。
只在顷刻间,小龙坎山下的所有阵法都尽散了去——追随布阵的人而去;清水教的伏兵也已有序撤离。
陈约席地坐在顾飞飞的身边,给萧成邺打了个手势。萧成邺带人去追,不过料想追也追不上什么,真正的战场远在京城。
“端王要反了,你见过,在谢宅拜堂的时候。”陈约在顾飞飞的耳边说,“他手中无兵,南下偶遇白小宝,便借此建立清水教,试图以灵气养一支自己的势力,最终篡权夺位、位登九五。”
顾飞飞一动不动,过了半晌才问:“世上没有妖魔了,人就会和人争斗么?”
陈约回道:“是的。”
顾飞飞有些惘然。
陈约替她捡起剑,擦干净剑锋,还剑入鞘,拍了拍顾飞飞的肩:“白姑娘侠肝义胆,她没有错。将她还给她的朋友吧。”
原来不知何时,林子里跑出了一堆鸡鸭鹅猪的,如果钦天监有功夫清点一下,应该会发现,恰好能对应附近人家丢失的。
白小宝说自己抓去吃的动物,其实一只都没下锅,都被她圈养在这片林子里,当做了伙伴。
或许被灵气洗礼,这些动物也生出灵来,认得这个强盗主人,有序地走过来,但有些畏惧旁边的陌生人。
陈约拉着顾飞飞走开,两人站在一边,看着这些小动物将白小宝抬走,回到树林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
片场外:
庆祝白小宝同志顺利杀青。要吃盒饭?好好好,便当热好了,咖喱鸡排,配二锅头。
第29章
顾飞飞一路心不在焉, 陈约实在不放心,没再去钦天监帮忙善后,先是送人回客栈。
他今天换掉了破破烂烂的假道士衣服, 穿一身窄袖便装, 是便于出行的打扮,加上这人本来就生得不错,又做了几年游算子,气质也愈发温和, 看上去十分俊逸出尘, 一路上收获不少目光。
倘若在京城,陈约必然要适当给予回应,以防让哪家的千金不满, 且还得一碗水端平,如此一来,连出门买个烧鸡都能被硬生生折腾成一件大事。
他从前觉得, 应付那种场面已经是耗尽心思;但今日只需要牵好一个顾飞飞,陈约用的心却远不止于从前, 仿佛全副精神都牵在了她的身上。
大抵是过于心甘情愿了,他还半点不觉得累。
待回到客栈, 陈约思量着该怎么把这珍珠姑娘从蚌壳里撬出一条缝, 顾飞飞忽然问:“你的……伤怎么样?”
陈约思忖琢磨的时候, 她也没少花心思, 想让自己看上去别太招人担心。可憋了一路, 愣是不知道说点什么。
陈约故意开玩笑说:“放心,都还在呢, 我早上吃了药,你得等一会才能看见它了。”
顾飞飞:“……”
陈约为她倒了杯茶, 加上安神的东西,放在顾飞飞面前:“喝点水。不用勉强,不想说话就不说,一会睡一觉,睡醒就好了。”
“……你骗人。”顾飞飞说,“我睡醒,她也回不来了。”
陈约坐在她旁边,没多做安慰,温声说:“嗯,人终有一别。”
世上能说出口的言语,比起无可奈何的生离死别,都不过是轻飘飘的一段音节,实在安慰不了什么。对于眼下这般境况,陈约再明白不过,说什么都是徒劳。
顾飞飞咬了咬嘴唇,双手抱着杯子,看水面上一圈圈的波纹,看了一会,又突然说:“我的修为恢复了很多,给你试一试治疗术。”
她想避而不谈,陈约便也像忘了刚刚说过什么,欣然点头:“好。”
陈约这厮穿戴整齐能见人,只着中衣也被探过无数次病,但唯独一穿一脱是坚决不让看的。顾飞飞自觉扭过头,直到他整整齐齐放好脱下的衣服,躺在床上,才坐到床边,双手结印。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治疗术反而成了她最常用的术法。
随着修为恢复,印记里闪现的光芒更加强大,闪烁着落到了陈约的身上,又渐渐隐入他的身体。
陈约原本不对此抱什么希望,人是万万不能期待天上馅饼的。但稍活动身体后,确实感觉到浑身轻松许多,他靠着床头坐起:“好多了,谢谢你。”
可顾飞飞对术法了如指掌,自知不足,许是心情的缘故,甚至愈发有点沮丧:“还是不够。”
不等陈约说什么,正在这时候,萧成邺急匆匆赶来,还带着前些天的大夫:“……是,我哪里管得住他!一眼没看见,窜得比兔子还快。这厮上午刚刚跑出去了,所以请您来看看。”
陈约:“……”
陈约瞥了这胡说八道的玩意一眼,萧成邺立即怂了,试图找顾飞飞救命。
顾飞飞默不作声地给大夫让位置,改坐在桌子边上。萧成邺便蹭了过去,捂着嘴小声道:“……仙子,一会你可得替我说几句话,你看陈约那样子,可记仇了。”
只隔着九尺左右,别说捂上嘴,即便拿针线缝上,陈约都听得见他说什么。萧成邺纯属耍宝,怕顾飞飞心里难过,半认真地打起小报告:“仙子恐怕不知,唉,陈约这厮从小就凶,经常……”
“嗯?!”大夫忽然发出了一个惊讶的鼻音,“恢复得不错嘛。”
萧成邺被他喊得一激灵,连自己说一半的话都忘了,惊喜道:“怎么说?”
按大夫原来的说法,陈约的情况基本属于没救了,好好修养,全看运气恢复;现在则明显好得多,虽然还得静养,但只要不过于劳累、别受严重的伤,肯定行动无碍。
大夫感慨:“真是运气好啊,往后可记得对自己仔细些。年纪轻轻,莫要落下太多毛病了。”
陈约道:“我会记得的。”
萧成邺发现陈约面上没有任何惊讶,再看顾飞飞也是一样,只有自己乐得像个狍子,忽然心领神会。
陈约怕他一开心,说出些什么话来,抢先道:“先生妙手回春,晚辈感激不尽。”
大夫又笑呵呵地叮嘱了几句,重新拟了一张药方,晃晃悠悠地离开,颇有“中午加个菜庆祝庆祝”的意思。
萧成邺送他离开,顺便去一趟对面的药铺。
重新只剩下两个人,顾飞飞神游天外还没回来,房间里骤然安静。
她平常不掩藏自己的喜恶,不在乎被人怎么看,一眼就能看透,好像心思简单剔透;可偏偏又在乎自己该怎么做,此时默不作声,仔仔细细藏好一腔心绪,一点“麻烦”都不想给别人留。
陈约说:“飞飞,之前说带你去看星星,一直没机会,还愿意去么?”
顾飞飞被喊回魂,反应了一下,问:“你可以么?”
没有直接拒绝,这就是想去的意思,陈约干脆利落地答应:“自然没问题,大夫刚说过的。”
萧成邺没听到陈约这话,拿着药回来得恰好晚一步,大大咧咧地要掀陈约衣服,就地换药。
陈约想示意他顾飞飞还在,这厮又会错了意,非常利落地将药塞给顾飞飞,诚挚道:“对了,今天飞飞你在啊!我这人下手没轻没重的,实在做不来这么精细的事,要不然……”
陈约:“……”
顾飞飞一答应,萧成邺脚底抹油就跑,还没忘了抛下一个“看我很懂吧”的眼神。
陈约无奈道:“好吧,有劳了。”
顾飞飞早些年随家族去过凡人百姓的领地布粥施药,学过些草药的用法,一看就明白这东西该怎么涂抹。
她掀起陈约的衣服,露出腰身,将药油滴了上去。棕色的液体淌在有些苍白的皮肤上,这幅图只需看一眼就能印在脑海里。
陈约早些年从军,身上留下了不少大小疤痕,刀枪剑戟、不一而足,可这些年又久住京城,把风沙洗礼的肌肤养回了细嫩,这些痕迹便有些突兀,看着触目惊心。
顾飞飞揉开药油,忍不住碰了碰一处箭划出来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