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呆了一会,继续说:“为什么是世道的错?”
“王朝有兴衰。先帝刚愎多疑,那时的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先帝与他们针锋相对,闹得两败俱伤。”陈约说,“陛下即位,就是盛世将倾了。蛮族虎视眈眈,端王意在夺权,内忧外患,国库也空虚,民生自然艰难。若非如此,白姑娘兴许会生长在和美的人家,而不至于在街上拾金子。”
顾飞飞听得半懂不懂,轻轻一点头。
陈约道:“正是因此,陛下才改革钦天监,至少在心里给百姓一些慰藉,避免骚乱……可如今看来,仍力有不逮。”
顾飞飞问:“你要回去和他说么?”
“自然。”陈约道,“但未必回京,可以写信传书。”
顿了一下,他沉下声音,显得前所未有地认真,问:“飞飞,你相信我么?”
顾飞飞也不问他这没头没尾的话什么意思,干脆说:“相信。”
“我向你许诺,会让世道好起来的。”陈约说,“总有一天,会让这样的事情再不发生。”
夜幕渐深,无论是风还是月,都和从前没有区别。
唯独的不同,是身边的人变了。
宵禁前,陈约和顾飞飞回到城中。
渝州夏季炎热,中午几乎不能出门,养成了当地人昼伏夜出的生活习惯。这几天逐渐升温,城里的摊子也收得越来越晚。
走到客栈前,一匹骏马飞驰而过,陈约听到声音,立即拽着顾飞飞拉进怀里:“看路,明日恐怕就要启程了。”
顾飞飞跟在他身后进客栈,犹豫:“你还要养伤。”
“无妨,”陈约上楼时略有不适,还是无所谓道,“今日出门,也没什么问题。”
他看到那马上信使穿着朝廷的制服,猜测是清水教一事惊动了圣上,恐怕接下来的渝州要忙碌飞凡,干脆先跑一步。
今日这一趟出门,为的是什么,顾飞飞自然明白,想起陈约伤势还没痊愈,她突然有些愧疚。
陈约想安慰一句,可没成想这姑娘的“愧疚”实在与众不同。他刚稍作洗漱,就毫无防备地被她在腰间点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什么穴位,瞬间令人浑身一软,只能被拎去床上歇着了。
陈约:“……”
顾飞飞思索一番,大概从陈约一言难尽的脸上看出不妥,解释:“一会就好。下次我和你说一声再点。”
陈约:“………………”
陈约趴在床上,又重新规划了一番日程。
既然顾飞飞想让他歇几天,那不妨推迟出行,只是住在渝州不妥,恐怕令她触景生情,不如北上罗城。途经酆都,还可以去看看“鬼城”是怎样的风采。
可惜这也只能是想想。
次日清晨,天色刚破晓,萧成邺风尘仆仆地赶来,显然一夜未眠,他迟疑地将眼神放在顾飞飞身上片刻,才说:
“昨夜京城来报,有人在城外树林……发现了清河郡主。陛下震怒,让你速回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只剩最后一件法器啦,采访一下各位的感受。
顾飞飞:“不知道想不想回去,纠结。”
陈约:“担心飞飞,唉。”
姐姐:“……算了别回来了谈恋爱去吧!谢谢!”
第32章
陈约几乎不抱希望地问:“郡主她……”
“人没了, 挺惨的。”萧成邺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顾飞飞,即便早知道她是怎么回事, 此时仍不免有点不自然, “……找到时,她身上的衣服七零八碎,还有遭到侵犯的痕迹。据说是前一阵忽然被发现的,当天你已经在荆州驿站了, 没怀疑你, 至多是照顾不力。”
陈约默然,过了会,才说:“也怪我, 没劝住。”
萧成邺抓抓头发,累得嗓音都有些中气不足:“你有什么打算?”
陈约乍听这消息,震惊叹惋之余, 也是难过的,毕竟是认识的人, 所遭不幸也与他有关,但仍有条有理道:“我回京, 飞飞情况特殊, 恐怕……”
“一起。”顾飞飞说, “事出反常, 可能有我要找的东西。”
京城作为一国之都, 繁华得令无数才子佳人心驰神往,想要来此实现宏图抱负。
然而滔天权柄来自步步为营, 纸醉金迷下,掩盖的是勾心斗角, 越是接近城中那座宫殿,越容易一不留神就落个尸骨无存。
陈约不喜欢应酬京城贵女,但比起那些让人一眼看透的单纯女孩,更让他不想多看的,是门阀世家和新贵权臣。
陈约和顾飞飞没什么需要收拾的行李,当天便准备动身。萧成邺带着那位大夫来送,手里提着一大包东西。
陈约道了句谢,接过来一看,满满一包可一分为二。一半是写着程泉大名的红油火锅油底,另一半是草药,清香扑鼻,令人打喷嚏,能糊他一身。
萧成邺犹不放心道:“要不你带这位先生一起?”
大夫敬谢不敏:“在车上和床上没有区别,好好歇着就行!”
陈约怕萧成邺强塞人,赶紧拜别。
两人来时走走停停,耗费了半个月;回去时先走水路,再改官道,快马加鞭,才五天时间,就到达冀州。
陈约在渝州给程泉寄了一封信,这会忽然在官府驿站收到回讯。
一如他之前写的,拆开信封,只是些家长里短,三纸无驴,可用一句话概括:“给我带火锅料。”
但回到房间,用特制的药水涂过,显出了下层的内容:“装病。”
——这两个大字笔锋锐利,风骨傲然,一看就不是程泉能扒拉出来的。
“是圣上亲笔。”陈约烧了信,“我稍后谎称伤重,你只需看着,如果有人请大夫,替我拦一拦。”
顾飞飞看着字,心里奇异地一动,好像似曾相识。
陈约戏做全套,出门令人解下马车,说要骑马赶在日落前进京。
此人在御前面子大得很,即便是在回京问罪途中,也没人当他是平阳虎,各个满口都是“陈大人忠君爱国,必能沉冤昭雪”,热情相送。
陈大人则牵着马,一边寒暄,一脚踩上镫子,用力一窜,没跨上马背,四仰八叉地摔了下来。
然后拖了三天。
陈约有自己的安排,顾飞飞就跟着他来,反正那些阴谋阳谋的一概不知,她就一句话也不问。
倒是陈约想过给她解释一二,顾飞飞思忖一番,还是叫他不要多费口舌,懒得管。
陈约说:“好,那我带你回去,给白姑娘报仇。”
三天后,实在不好再拖,陈约晃晃悠悠地坐着马车进京。
到达京城时已入夜,他原本想带顾飞飞去旧安国公府上歇着,自己进宫。可一进城门,就迎上了陛下身边的福公公。
这位公公三十来岁,人如其名的喜庆,张嘴带笑:“主子说了,陈大人身边有一位姑娘,要是同行,不妨带进宫看看。”
陈约犹豫道:“她……”
“好。”顾飞飞从马车里探出头,“我去。”
福公公笑道:“好嘞!陈大人回京途中受伤,陛下特许马车进宫。您二位就安心坐在里边,尤其是这位姑娘,别叫人看见了!”
顾飞飞在路上画了一道显灵符,越到京城,越能感觉到法器的灵力。
但她进宫并非仅仅为此,还有那位陛下手书的熟悉感,也很叫顾飞飞注意,她小声解释:“我就是……”
“想去就去。”陈约道,“没关系,陛下和郡主感情深厚,也许只想看看你。”
顾飞飞道:“你们的事,我不懂,如果有什么我不可以做的事,你告诉我。”
陈约回答:“嗯。”
马车没有走皇宫的大门,而是沿着小路,来到宫人办差出入的小门。福公公出示了一块腰牌,守卫便恭恭敬敬退让。
再往里去,只消看见福公公这张脸,侍卫就知道不能盘问,即使迎面撞见,也能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恍如这辆马车并不存在。
陈约没走过这条路,并不能判断前方是哪,只隐约觉得此处像是后宫。果不其然,车子最后停在了紫宸殿门口。
——也就是清河郡主的寝殿。
送人到了地方,福公公悄悄退下,陈约和顾飞飞便进入殿内。
才一踏进院子,就看到一身着明黄色衣袍的人,他席地而坐,身边放着四个酒坛子。
看见有人来,他笑了笑,说:“陈哥。”
“……陛下。”陈约哭笑不得,“你喝多了。”
陛下道:“还行,能看清你们是两个人。”
陈约去拿他的酒,结果一看,四只坛子都空空如也。
顾飞飞跟着走近,看到眼前人的一瞬间,忽然明白为什么会对他的手书感觉熟悉了——这人分明长得和浔阳顾氏家主一模一样!
顾飞飞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有一位兄长,就是这样。
这位陛下看着顾飞飞,眼神也愣了,过了好半天,他才说:“……一模一样。”
“她叫顾飞飞。”陈约不着痕迹地挡在顾飞飞身前,“出城后,我和郡主发生口角,追上去,就看见她躺在地上。”
陛下有些狼狈地抹了一把脸,道:“今夜不提。坐,咱们三个聊聊。”
他看着顾飞飞,说:“飞飞姑娘,方便让我看一下你的右臂么?”
顾飞飞二话不说,便撩开衣袖,露出一点红色的痣。
陛下难以置信地说:“这也一样!”
陈约轻轻叹了口气,说:“陛下切莫过于伤怀。”
“煞风景。”陛下瞥他,“就这一晚上,你别较真了,难道我还会治你大不敬?行了,我难过死了,端不住了!”
他敲着桌子说,“树下有酒,还要。”
陈约摇了摇头,对暗处一招手,福公公便过来了。
陈约道:“劳烦公公把守,别让人进来。”
第33章
陈约认命地去树下刨酒, 再回来时,暗哨已经撤干净了,福公公对他俯身作揖, 也跟着退下。
陛下名叫顾之衡, 登基已有几年,如今被国事拖得头大,还得强颜欢笑地应付。
“……我叫你们晚点回来,就是怕那群新贵扯着陈约不放。这几天给他们尝到甜头, 才算好一点。”顾之衡撑着脑袋, 不停抱怨,“可还是巴不得让我现在下旨,直接砍了咱们陈大人。”
顾飞飞似懂非懂:“啊, 是有仇么?”
顾之衡耐心解释:“怎么说呢,也不算吧。飞飞我这么和你说,朝廷里的大臣分两派, 陈约是旧派,新来的叫新派。我统共也就能给出这样一点权力, 给了新派,就没有旧派的份, 反之一样。”
顾飞飞道:“哦。”
顾之衡道:“所以要争, 和小孩抢糕是一个道理。”
顾飞飞又问:“为什么是他, 旧派只有一个人?”
陈约没去打扰这两个人, 就靠在树上听。
能看得出, 顾飞飞对这些乱七八糟的权谋毫无兴趣,只是捧场。但她捧得认真, 一脸正经地提问。
顾之衡此人脾气不太好,最恨给别人讲解, 从前即使清河问他什么,都常常懒得多搭理,但这会居然认认真真地在空中比划:“这是一群人,陈约呢,算是……领头的。旧派从前唯安国公马首是瞻,现在虽然安国公教新派打倒了,但是陈约还在,子承父业,也是一种象征。”
顾飞飞:“哦。”
顾之衡眼巴巴地问:“你还愚知道什么?”
眼看顾飞飞提不出问题了,陈约把酒一放:“回来了。”
顾之衡道:“谢啦。飞飞喝不喝?”
陈约道:“别叫得这么亲近,人家姑娘和你不熟。”
顾之衡赌气道:“以前不熟,以后我封她做公主就熟了。飞飞,认我做义兄么?”
陈约道:“你心里愧对郡主,不妨惦念她一点,别补偿在飞飞身上。你这样,反而叫她在风口浪尖上。”
顾之衡拍开封泥,低落地说:“对,做朕的妹妹,也不是好事。”
顾之衡借酒浇愁,陈约陪他小酌。刚刚倒好酒,顾飞飞却忽然说:“我如果有哥哥,可能与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