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飞飞点头。
“可一顿饭,只能吃一样。你需要选一个。”陈约道,“那这时,倘若给你一个机会,这一顿饭可以什么都尝一尝,你愿意么?”
顾飞飞毫不犹豫地点头。
“正是如此。”马车一颠簸,陈约顺势让顾飞飞靠在自己肩上,“柳家愚还钱,也愚让一双儿女都过上好日子,在柳家父母看来,嫁给谢公子,是一举两得的事。只可惜,世上没有白来的好处,柳家欠下的债务,恐怕也是谢公子做的局。”
顾飞飞听得稀里糊涂:“那……”
“即便是小宝抢来的鹅,”陈约顺手梳着顾飞飞的头发,“都喜欢她,何况共处一室这些年的人呢?若非丧心病狂,柳家父母自然也爱护柳姑娘。只是有多爱护,我们很难知道。”
顾飞飞像一只小动物一样,被摸着毛,顺势就要趴在人身上,陈约怕她掉下去,扶了一下:“与其在乎柳家父母的善恶,不如说,倘若没有谢公子这号人物,柳姑娘绝不至于受那样的折磨。”
顾飞飞说:“没有谢公子,万一有李公子、张公子呢?”
陈约笑了:“无论谢公子、李公子还是张公子,都不应该有。否则要程泉这个衙门和钦天监做什么?”
他话音落下,马车正好回到安国公旧府门口。
陈约叫顾飞飞先下车,随后他站在车门处,向顾飞飞做了个隐晦的眼色——
顾飞飞眼睁睁看着陈约一晃,直愣愣地栽了下来!
第36章
管家三步并两步冲过来, 成功垫背,把陈约接住。
陈约低声道:“不必担心,替我去钦天监告个假。”
说完, 一个小厮领命跑了, 其余的一起将陈约抬回了房内。
顾飞飞虽知道多半是做戏,仍不放心,有些紧张地跟着。直到回房间,陈约好整以暇地坐好, 她才松了口气。
陈约道:“事出突然, 刚刚街口有人盯梢,我做个样子,随便告假。”
顾飞飞:“哦。”
她不管什么事, 都能回答一个“哦”,陈约听得久了,能从中分辨一二, 想来这时有些不爽,便解释道:“我与陛下关系亲近, 却是私交,不能耽误朝堂。昨夜你我进宫, 没有外人知晓发生了什么, 新旧两派都虎视眈眈。我现在称病, 躲几天, 好陪你查案。”
前边的一串, 顾飞飞全顺耳一听,只留意了最后一句“陪你”, 瞬间心满意足,问:“那你……伤还疼么?”
陈约总不拿这当一回事, 能到处蹦哒,就一概回答“没事”,但这次脱口而出前,难得留心片刻,收回了这套说辞,回答:“还好,偶尔疼,不耽误行动,不用太担心。”
顾飞飞谴责地看了他一眼,陈约立即投降:“……好,这几天不多出去。以后来日方长,我再带你逛京城。”
陈大人装病一回,从管家到小厮熟练配合完,都没在意。结果到晚饭时,却有人发现,陈大人还真老老实实趴在床上了。
小厮顿时大惊,找到管家;管家匆匆忙忙赶来,问:“我要不要去叫个大夫?”
顾飞飞要点头,陈约抢先说:“……不必,有飞飞就行。”
管家和小厮面面相觑地退下了。
顾飞飞说:“你……”
“我原来没打算带你回京,很多事没有细说。”陈约还是不习惯躺着说话,爬了起来,“从战场回来的时候,我只准备休养一阵再回去,没伤得起不来。可在京城,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他说:“是有人下毒。”
顾飞飞瞬间愣住。
陈约道:“当时年纪小,好糊弄。现在不会了。你不用害怕,只要跟着我,我不会让你有事。”
顾飞飞气闷地点了点头,说:“我不会有事。”
“是。”陈约替她将鬓角掖到耳后,“萧成邺叫你什么来着,顾仙子。你是天外来的仙子,不会有事。也别替我难过,看你愁眉苦脸,我又替你难过。替来替去,日子还怎么过?”
顾飞飞瞬间被说服了。
陈约一笑,顾飞飞便自觉靠近他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身,做出一个拥抱。
她甚至不太通晓拥抱的含义,只遵循着本能,伸出手臂,表达着最基本的情义。陈约稳稳接住,揣进心里,珍重无比。
入夜,管家悄悄跑来,递给陈约一封信。
陈约拆开,里边是一道密旨,委任陈约去查明清河郡主一案的真相,叫他在钦天监告假,最近都不必去了。
顾飞飞说:“你已经告假了。”
“我只是五品游算子。”陈约解释,“即便告假,也不会被告知圣上。”
顾飞飞说:“啊,所以你猜到了。”
“对。”陈约说,“陛下昨夜叫你我进宫,势必让我查,迟早有这样的密旨。”
顾飞飞问:“那他为什么不直接说?”
“因为我怀疑端王。”陈约道,“端王与陛下也是手足,陛下会有犹豫,也是人之常情。”
顾飞飞趴在桌子上,说:“你的人之常情,我都不懂。”
大概是得到了姐姐的允许与承诺,这姑娘准备留下来,便开始准备着记下这些“人之常情”,可有点挫败。
“不懂就不懂。”陈约说,“也从未有人规定,需懂得这些,才能活着。”
顾飞飞道:“可是你知道。”
陈约说:“嗯,我可以讲给你听,你就更不必犯愁了。”
顾飞飞问:“那如果,你烦了呢?”
陈约从前最不喜欢听那种娇滴滴的嬉笑,什么“你爱不爱我”、“你以后会不会喜欢别人”之类的,一概被归为酸不可耐。
可现在他才明白,不是酸得叫他不喜欢,搁在顾飞飞身上,她说什么,陈约都只有喜欢的份:“我如果敢烦,你就打我。”
顾飞飞想了想,为难道:“……我下不去手怎么办。”
陈约笑了起来,实在忍不住,用手指捏了捏她的脸:“怎么这么傻,我都欺负你了,还下不去手。”
顾飞飞说:“不知道。”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陈约说,“我最想和你永远一起,怎么会觉得你烦?”
陈约不怕酸,顾飞飞却觉得不自在,她问:“……那个,清河郡主的事情,怎么查?”
陈约便配合地敛了神色,正经回答:“从端王入手不易,凡事无独有偶,我请陛下调查卷宗,找手法相似的案子了。”
顾飞飞原以为这种“决定让谁查案”都能决一天的人,调卷宗还不知道要多久,但第二天一早,刚刚吃过饭,卷宗就被悄悄送到了后门口。
福公公捏着拂尘,笑盈盈道:“陛下说了,这事交给谁他都不安心,唯有陈大人行。”
陈约客套几句,把案卷拿回书房,便开始研读。
京畿重地,天子脚下,但是太平仍有限,女子受侵害的案卷也有足足一摞。
从案发时间算,陈约要来了近半年的案卷,再加以分类。
“按往常来算,夏季出现此类案件的频率偏高,”陈约一边按月份归类,一边说,“但是今天却不同。”
他按住最厚的两摞,“年后至播种前,反而最猖獗。”
顾飞飞说:“不对。”
陈约示意她细说。
顾飞飞道:“这个时候很忙。”
“正是如此,”陈约挑出这两摞,“犯案人多为小商户和从事农耕的人。京城一带没有流民,而富商官员犯了什么,恐怕早就活动关系压下去了。这些人在年后至春种前往往要开始出摊和预备播种,不该有作奸犯科的时间。”
顾飞飞补充:“我是播种前来的。”
陈约道:“正是,郡主遇害的时间,应该以你我相遇的一天来计算。”
说到这,两个人不约而同一沉默。
那真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陈约都快忘了日子。
在这一天里,有人相遇,有人走散,对他而言,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次外出,加上一个累赘的天真郡主。
如今再回想,恍如隔世。
“是我对她不住。”陈约忽然道,“郡主从小和我们玩不到一处,年纪太小了。长大后,男女有别,也不再接触。我总不耐烦和她说话。如今想来,该对她好些。”
顾飞飞说:“……哦。”
她不满得太明显,陈约猛然发现这话说得不对,即便只是对故人的怀念,在顾飞飞听来,也容易误会:“……抱歉,我不是……”
顾飞飞听得心里不爽,可陈约一道歉,反而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就是我,但她喜欢你,我一想到就不开心。你看别的人,我都会不开心。不用管我,是我太奇怪了。”
陈约叹了口气,改坐在她身边:“这一点也不奇怪。倘若你在我面前谈及别的男子,我也会这样不快。”
顾飞飞蔫蔫地一“嗯”,往陈约的方向挨了挨,寻求安慰和踏实。
陈约温声道:“两个人互相喜欢,就会如此,还会恨不得天天在一起,连一刻也不分开。”
顾飞飞说:“好吧,我知道了。可我还是觉得,这样很奇怪。怎么办?”
陈约将卷宗拿给她:“你只需做要做的事情,无需想这些,顺其自然,没关系。”
两人遂研究起卷宗。
陈约一专注地看这些,就仿佛眼里只有公务。顾飞飞被他带动,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也淡了,注意力改挪到了案件上。
就这样看到午后,二人又分工明确,陈约按照当天的轨迹,重新去城外走一遍,顾飞飞继续在书房里看案卷,归纳整理。
顾飞飞一个人时,不免又开始想东想西。
想到清河郡主,她莫名会觉得有一点排斥;可是想到这位郡主经历的事情,又物伤其类,也为她难过,希望能早点查明真相。
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可耻,居然会对一个无辜的姑娘产生毫无理由的反感。
一瞬间,顾飞飞豁然明白,陈约之前和她说的“人之常情”究竟是什么。
“火锅包子一起吃”,就是她从前想要解决法器,也想救回柳虹;想替白小宝报仇,也想为清河郡主沉冤昭雪。
现在这样,既想要查清真相,又心里难言地别扭,可能就是那些难以说明、难以捉摸的感觉了。
但无论感觉如何,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顾飞飞排除杂念,吐息一周天。
她抽出一张纸,在上边记录:“有凌.辱,腰侧指痕。非刻意致死。”
随后又划去最后一条,在案件里一一对应。
第37章
当此类案件发生时, 若非当事女子已经身亡,大多人会选择瞒而不报,忍气吞声, 以全“名节”。
所以在这一沓子的案件里, 九成的受害人均已身亡,虽然大多是自寻短见,也有些是当场身亡。在这样的前提下,年后到播种的案卷仍然异常增多, 只能说明, 犯人未见得怜惜受害女子的性命,清河郡主是个中例外——或许是犯人认出她的身份,才会在事后招魂。
据此筛选后, 再刨去已经明确结案的,单独整理后,余下的案件再计数, 就与往年没什么区别了。
陈约仔仔细细地转了几圈。
案发迄今已经可以按月计时,这样做的意义有限, 即便是刑部大理寺来查,也不会太细致。但他的想法不同, 陈约认为, 所有细节都可能在查案的时候起到作用。
果不其然, 最后一圈时, 他忽然发现, 此处的树林排布,和渝州清水教分舵相似得惊人!
回到安国公旧府, 陈约隔着窗,看到顾飞飞趴在桌子上。
他干脆靠在窗口, 敲了几下。
顾飞飞一抬头,就看见这人笑着问:“怎么样?”
“这些。”顾飞飞捏起一沓子案卷,“可能是一个人做的。”
陈约隔着窗子接过来,大致翻了一下:“嗯。拿好,如果一会进宫,记得拿给陛下。”
顾飞飞又接回来:“哦。”
陈约想顺窗直接进屋,想了想还是走的门,坐在桌子的另一边:“陛下将东西交给你我,现在过了一天,恐怕等得心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