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在每一寸皮肤上沸腾,感知被撕碎般炸裂崩溃,只剩摧毁一切的火。
“啊——”
清岁禁不住尖叫出声,可这尖叫却也只不过短短一刹。
人形很快难以支撑,清岁在瘆人的焦糊味中溃败不堪地匍匐下去,化为小小一团。
炙痛仍在疯狂折磨着她,可声音却已喊叫不出。
那可是……焚万物的凤凰之火!
观战台上,御霄殿知语等八位玄仙长老蹭地起身,大惊失色。
等待区,羽彤脚下一软瘫倒在地,紫淑紧紧捂住嘴巴,书禄惊慌地捏住传灵玉,手指微抖。
失控了。
……
“现在能去了吧。”祈白看着空荡的案几,无奈地问。
妄尘起身,淡淡应了:“嗯。”
他负手而立,同祈白一同离开苍穹宫,穿云破雾而去。
仙袍在风中飘扬,层层叠叠之下露出的哪怕一片衣角,亦是精致繁复,高洁至极。
事实上,他们并不匆忙。
祈白仙帝故作催促,也不过是因着交情深厚,一丝调侃趣味罢了。
事有轻重缓急,魔族霍乱当前,奏报当当然然要排在清岁之前。
况且,小比规则在,也不会出什么事——他们潜意识里,许是都这般想的。
虽只是随意而行,但以二人道行,抵达演武台也不过瞬息之间。
然而,云雾散开,他们看到的不是一片安宁的小比盛况,而是场间诡异的氛围,御霄殿长老失色的神情。
一簇凤凰之火裹住圆乎乎的姑娘,瞬息间将她打回一小团原形。
她痛苦地挣扎,却无人出手。
或许是不知该如何出手——凤凰之火可焚一切,熄灭它要付出代价。
妄尘面色微变,急忙拂袖。
求求结束吧。
哪怕死也好。
清岁意识崩溃,只想解脱。
忽然,一阵清凉之力从天而降,她如同坠落入冷泉之中,火苗被瞬间熄灭,醇厚的灵力漫入四肢百骸。
清岁从炼狱中跨出半步,五感稍稍回归。
嘈杂人声涌入耳间,她听到一片惊慌的拜见:“仙尊殿下、仙帝殿下!”
清岁不可抑制地混身颤抖。
妄尘冷着脸,这才从天而落。
繁复的衣摆扬起又落下,没管跪满的演武场,他几步上前,到小小的青虫前。
不,如今已是焦黑色了。
纤尘不染的云靴出现在朦胧的视线中。
他屈身下来,探手抚在她满身溃破的躯体上。
幽深无底般的灵力再次袭来,迅速填补她的四肢百骸。
让人要发疯的疼终于一步步后退,可灼烫的余悸仍将她笼罩在阴影之中。
清岁头脑混乱不安,各种意识纠缠着,乱七八糟地浮了上来。
起初是懊悔,悲痛,接着是愤恨,疯狂,最后……竟涌出侥幸与自惭来。
幸好妄尘来救她了。
刚经历过折磨,清岁此时根本失去了认识这些情感来源是否有道理的余地。
将她从焚烧中拉出来的妄尘,完全无法避免的,令清岁将得以劫后余生的厚重情感全部托付上去。
此时此刻,他仍出尘脱俗,风华无双。
而她伤痕累累,狰狞可怖。
狼狈的小青虫眼角痛苦地凝出一颗露珠般的泪来。
第27章 火上浇油 无人不为之向往的仙界,为何……
百年时光,清岁见过无数次蝴蝶死亡的样子。
昔日绮丽的翅膀破碎成片,腐朽在湿润污糟的泥土里。偶有过路的动物踩着它走过,留下一个凹陷的爪印。
再过些时日,曾经绚烂了整个夏日的美丽,就再无一丝痕迹了。
现在,强大的灵力分明在重塑她的经脉,然而清岁脑海中画面,却仍定格在那一双双翅膀残破的纹络上。
“殿下,”孔千翎单膝跪地,脸色煞白地抬头:“对战时清岁仙子用了阵法,我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幻,下手这才重了些。”
孔千翎的神情并不好看,却不是慌张,而是使用血脉天赋后的内耗严重。
“什么判断失误,”演武台下,羽彤一咬牙,颤着嗓子喊道:“她分明是故意的。”
“你这小小仙婢,哪有你说话的份?”另一边,青鸾鸟厉声叱道。
“住口!”祈白贯来温文儒雅的神情冷下来,“究底如何,影石拿来一看便知,不需你们在此争执。”
孔千翎垂下眼帘,微微抿唇。
她出手的时机……即便影石也能让她自圆其说。
清岁眼眸微阖,听见了孔千翎狡辩,却提不起半分与她争执的力气。
炙痛干涸的经脉被灵力滋润,重新充盈,但经历过巨大创伤后的隐痛,使清岁不管是躯体、还是精神意志都难再支撑。
小青虫身体上焦黑褪去,恢复了一些碧色,只是看着仍蔫蔫的,像刚萌出绿芽就被烈日炙烤过头,即将枯萎的嫩叶。
妄尘收手,深邃无底的瞳孔深处微动。
许多年前,也有那么一个姑娘,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陪在他身畔。
今时不同往日。
那般日暮途穷的境地,与如今有着天地之别。可不知何故,这只小青虫却频频触动那抹尘封已久的追忆。
他缓缓起身,气势如寒山白雪,凛冽孤寒。
“千翎,你逾矩了。”
孔千翎猛的抬头,因内耗严重而虚弱的脸上泛起一抹惊色。
短短一句话,原本跪的笔直的身子猛地摇晃了下。
仙尊这是在提醒她,清岁的身份。
这个认知如尖刀在心口刺了一下般,令孔千翎有些摇摇欲坠。
旁的事,孔千翎既敢做就有绝对的底气将自己摘出去。可仙尊的心意,却是她无法掌控却心心念念的高地。
妄尘抬手,清岁立刻感觉到身子轻飘飘的,被凌空托了起来。
“书禄。”妄尘冷声道。
书禄连忙上前:“殿下。”
妄尘:“送她回……”
“不,”清岁闻言,连忙挣扎起来。
她汇聚起一小股灵力,艰难发声:“我不去御霄殿。”
那个地方,是别人的仙境,却是她的炼狱。
妄尘顿了下,道:“送到苍穹宫。”
“是!”书禄连忙应了。
清岁听见这句,才两眼一闭,彻底没了知觉。
……
“仙灵气最浓郁之地,比之苍穹宫,御宵殿也要往头后排。”书禄熟门熟路地穿过巍峨高墙,低声道:“殿下这是为仙子着想,破例安排。”
苍穹宫不同于其他仙宫琼楼玉宇,剔透无暇的画风。色调浓厚的墨玉威严肃然,被一重重高深墙壁笼罩包过来,只行走期间便令人下意识绷紧心神。
进了屋,将双眸紧闭,蜷缩成一团的小青虫放入薄如蝉翼的丝滑软缎中,紫淑直起身,叹道:“旁的都不重要,此事,只望仙子能得到公允定论才是。”
书禄却没接腔。
这事儿,难。
不多时,仙侍盛夏过来,带来了仙尊谕令。
屋中几人一听,都诧异地愣了一瞬,才纷纷应是。
仙尊之令不可违背。
羽彤只得尽力藏好脸上忿然,紫淑上前,开口请人进来。
清岁意识醒转过来时,感觉到一股蓬勃地、富含生机的力量将自己笼罩。
那是一种欣欣向荣,生命般的活力。
清岁睁开双眼,看到头顶正罩着盈盈的绿色光影。
身躯已重新化为人形,她深吸一口气,一转头,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清岁瞳孔骤缩,“碧安!”
碧安十指结成印,盘坐于床榻前。
感觉到清岁醒来,她双臂一拂收了功,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你为何在此?”清岁失声问道。
这碧安向来与孔千翎形影不离,清岁看到她,就无法控制地联想起那个残忍狠厉的红色身影。
碧安起身,皱着眉:“你当我乐意来?”
“以后不要再来。”清岁喘着气道。
她宁愿慢慢休养,也不想接受这个人的治愈术。
“由不得你。”碧安朝紫淑扔出一个瓷瓶,转身就走:“我三日后再来。”
清岁支着床榻坐起身来,“我不用你的东西。”
碧安脚步顿住,缓缓转身。
紫淑见势不好,连忙打圆场,“仙子刚受过伤,情绪不佳,还望碧安金仙见谅。”
可是没用。
碧安已看着清岁,骄蛮道:“怎么?你觉得你很委屈?”
清岁睁大了眼,狠狠攥住床单。
碧安最厌烦看到清岁的眼睛,就好像世间就她无辜单纯,旁人都不可理喻似的。
横了眼再次上前的紫淑,碧安不管不顾地道:“御霄殿小比,除不许使用杀招伤及性命外,其他都是允许的。千翎的凤凰真火有三重,小比时只用了第一重,即便仙尊不出手,也不会要你命,最多需受些时日的苦罢了。”
……虽然那苦,会让这青虫修行大损。可她不过百余年寿数,能有多少修行?
清岁头脑嗡的一声,登时眼前发黑。
不会要她的命,最多受些时日的苦……这些人竟是觉得,孔千翎丝毫没错吗?
碧安强词夺理:“如今殿下插手,我过来耗费功力帮你,三日后你不仅会安然无恙,还会因祸得福修为更上一层。
本是技不如人的你,有什么资格觉得自己很惨?”
“你是说,我被大火焚烧,是占了便宜?”清岁声音轻飘飘的。
被烈火焚烧的惨痛被轻描淡写一语带过,且一幅被自己沾了光的姿态,怎会有这般残忍之人?
清岁忽然有种对这个世界全然陌生的恐慌感。
她如何也想不明白,无人不为之向往的仙界,为何如此毫无人情味。
到底是仙界有问题,还是自己有问题?
一时间,清岁竟陷入了仿徨失措的无助之中。
“碧安金仙。”
一旁的书禄终于看不下去,严肃地盯着碧安,“请别忘了殿下命你来的目的。”
是让你救人的,不是刺激人的。
碧安想起孔千翎如今的情况,方才负气时头脑发热这才褪去。
她目光微闪,避开书禄视线,快步走出寝殿。
紫淑暗叹一声。
先前听到谕令时,就知不好。
任谁都知道碧安和孔千翎的关系,她这会儿过来,不是火上浇油么。
第28章 劫云积聚 妄尘要历天劫了
清岁看向房中众人,“孔千翎,她有没有被惩戒?”
紫淑心中叹气,却仍好言道:“仙子,千翎金仙自是被认定为出手过重,用出凤凰真火对她消耗不小,殿下不允碧安金仙助她恢复,反而将人遣到这儿,已是表明态度了。”
这场子表面圆得还算囫囵,可奈何羽彤没忍住拆台,说了真话。
“但除此以外,也没听说别的惩罚,这不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么!”羽彤怨愤地道。
是这样吗。
清岁看着几人,目光竟似有些绝望。
“千翎金仙出手的确有失分寸,然,这到底是场正式比试而非私斗,即便她有踩线,也不好因此便施以同等惩戒力度罢。”书禄无奈解释。
以往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比试太过胶着,不小心出手过重的情况,最终都是小惩大戒,总不能因此将对方也弄得半死不活。
不然,孔千翎为何敢如此,不就是有恃无恐么。
就如碧安所言,小比中受伤乃是常事,虽手段激烈了些,但说到底……人没事。
清岁垂下眼帘,“是我太不自量力了么。”
紫淑皱眉,待要再宽慰几句,却在此时听得外头一声见礼。
“见过仙帝夫人!”
清岁抬眸,便见锦夕面色忧虑地快步而来。
她蓦地眼圈一热,“锦夕姐。”
“你啊,要我说你什么好。”锦夕进门便忍不住数落她,到床边坐下后,秀眉微蹙,“怎地就想不开,要跟那孔千翎对战?现在还痛吗?”
清岁微微摇头。
“锦夕姐,”清岁低声道:“你觉得,我会有得到大家认可的那天吗?”
整个仙界,大概只有锦夕体会过清岁现在的情绪。
她们机缘之下来到万众瞩目的人身边,却得不到大环境的信服接纳,如孤岛一般,被隔绝在繁华美景之外。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清岁有些不一样了。
来仙界这才多久,她已从先前眼眸明亮,乐观开朗,变得总是颓然难过。
锦夕怔了下,道:“为何要在意旁人?不管怎么说,日后你都是仙尊夫人,只要你不把他们当回事,旁人便奈何不得你。”
可是,我觉得很糟糕。
清岁默默地想,为什么天道会选中自己呢?
“且,你勿要妄自菲薄。我来时御霄殿的知语玄仙已汇报称,要保留你首席之位。”锦夕温声道:“在如此大的年龄和境界差异下,你能将阵法用到那般地步,论天资,你绝不输她孔千翎。”
“是吗?”
“千真万确。”
清岁得了肯定答复,可压在心头的巨石却并未因此消失。
其实清岁清楚,锦夕所说并非全然安慰,自己虽没有种族天赋,可修行路一贯是很顺利的。
只是清岁还隐隐感觉到,自己原本想得过于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