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岁眸光发热,神情已满是感动,“前辈,你待我真好!”
分明都是前辈,可现世与芥子须弥,她得到了截然相反的待遇。
青衫仙人心中一声怅惘叹息。
可惜了,以她的资质……他若不是一缕残魂,定要收了她做亲传,不叫任何人有机会欺负不成。
有了上次的教训,清岁再不敢在芥子须弥中呆上太久。
接下来的时日,她每日除修行之外,便是全力投入进纺织法衣之中。
偶尔编制阵法遇到困境,才会进入芥子须弥请教,或来一场试炼找找手感。
目前,御宵殿的真仙们果真无人敢对清岁不敬,虽说正面相遇时,大多是不冷不热一拱手敷衍了事,但对清岁来说,如此表面和平便已够了。
这倒是清岁在仙界最平静的一段时日了。
但她没料到,这也是最后一段平静时日。
边研习边织造,同时还要编入各种阵法,导致清岁的进度极其缓慢。
一阵埋头苦干,终于进入尾声时,清岁回过神,时间已悄然蹿走了两个多月。
在这期间,清岁全身心沉浸,除了叮嘱羽彤和紫淑有要事时跟她传音外,便是两耳不闻其他。
修行室,最后一根细细的丝线钻进衣角,了然无痕。
清岁微微抬头,定睛打量着手中的作品。
薄如蝉翼的纱衣逶迤在仙雾之中,淡淡的金光闪烁,如骄阳一般,光辉夺目。
清岁完全没预料到它会这么美,便是当正服也完全够格。
妄尘本就极好看,穿上它又该有多耀眼?
心中涌起无限满足的成就感,清岁有些激动地将它整齐叠好,小心装进盒子中。
“书禄,我想去苍穹宫一趟,”清岁抱着沉甸甸的玉盒找到书禄,问:“你能不能帮我打探下,妄尘最近何时有空?”
“是,真仙。”书禄应了,当即以传灵玉联络苍穹宫当值仙官。
过了许久,那边才回了信儿。
说这两日战报频繁,问这厢是否有要事。
书禄神情便有些为难,“真仙,苍穹宫这般回应,那殿下面前等着觐见的人恐怕已排成队了。”
“这样啊……”清岁兴奋的心情顿时被浇熄了一大半。
她颓然垂下抱盒子的手,迟疑片刻,才不舍地递了出去:“那我就不打扰他了,你帮我送过去,务必请他忙完了时看上一眼。”
这件法衣,只消看上一眼,他便会知晓自己的用意。
“是,真仙。”书禄接过盒子,领命而去。
两个多月的时间,清岁也并未耽搁修行。
这也是意外收获——她在制作时意外发现,随着用灵力操控丝线纺织的过程,体内仙灵之力愈发凝实,刚进阶真仙不久的境界大大得到了巩固,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闭关苦修了。
清岁站在御霄殿后院中抬头,云絮擦着琼砖玉瓦飘过,一切都静谧而祥和。
刚刚有些失落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些。
不知晓近来下界战况如何了。
念及此,清岁准备去往配房找羽彤问一问。
铛——
正在此时,厚重的钟鸣悠远响起,久久回荡不绝。
清岁脚步一顿。
仙界的钟声往往是在传达讯息,代表着某些事情的发生。
如果没记错,之前有回妄尘征战回来时,也是类似的钟声。
钟声停止,清岁快步穿过回廊,进入前殿。
“清岁真仙。”
进入大殿,便有面生的仙人咧嘴笑着主动见礼。
清岁不知那是谁,便只抬手回了一礼,径直走开。
这仙人的笑容带着打量,她不太喜欢。
再走几步,热切的讨论声在耳边响起。
“那几位高阶金仙当真是天之骄子,此战可是为御霄殿增添了莫大光彩啊。”
“下界不过两月,便立下这般大功,实在令人钦佩。”
“据说几位金仙配合默契,锐不可挡,连仙尊都盛赞了他们。”
“……”
仙人们说这些话时是发自肺腑的仰慕,甚至还有些与有荣焉。
清岁竖着耳朵听了几句,心中大概有些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果然,见到羽彤时,她证明了这一点。
“是有件事,我也刚知晓不久,据说是孔千翎那几个立了不小的功劳。”
羽彤说道:“这两个月,魔族彻底由暗转明彻底撕破了脸,以寿安城为据点,四处流窜进攻。前几日,有座城池被围攻,孔千翎几个正好在那儿,他们出了屏障之外对敌,表现不俗。”
下界战事蔓延,但清岁最关注的是灵谷同伴们及妄尘仙尊,他们近期没有明显动向,想来其他人的情况清岁也不见得感兴趣,羽彤也就没主动说。
“哦,我明白了。”清岁也确实神情淡淡。
守住城池是好事,但这几个人立了什么功,她就没什么兴趣了。
“对了,还有一事。”羽彤一拍脑袋。“你还记得孔千翎那个被罚了的仙君父亲吗?他前几日回来了。”
清岁当然记得。
当初书禄还故意误导,让她以为这仙君被罚有自己的原因,而自个儿还傻乎乎的信了一两分。
若放在如今,那是怎么也不会被骗的。
妄尘那样的人,怎会要为别人出气而加大惩罚力度?清岁复杂的想道。
羽彤下巴朝天门方向扬了下,“这会儿钟声响起,就代表御霄殿某些人要回来了,我们要去凑热闹吗?”
“不去。”清岁果断道:“我们回其华宫。”
他们自有追捧的人迎接,这些人如今春风得意,自个儿过去,谁知会不会撞的灰头土脸。
“好嘞。”羽彤果断答应,直接去唤天马过来。
两人都眼不见心不烦。
可她们不知晓,在她们没去的天门之处,孔千翎和巍城仙君一行刚抵达天界,便在众仙面前接到了仙尊召见的谕令,径直往苍穹宫去了。
次日一早,清岁依然如往常般去往御霄殿。
如今两匹天马已跟清岁混得熟了,早不复先前那般跑起来刻意悠扬的姿态。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翅膀,慢悠悠的往前飞。
清岁还惦记着件事儿。
她从车厢探出脑袋,问:“书禄,昨日的盒子可交到妄尘手中了?”
“真仙,放心吧。”书禄肯定道:“交到了。苍穹宫的仙官昨夜给了回信儿,已呈给殿下亲自验看过。”
听得这话,就像一颗种子终于扎进土壤里般,清岁的惦记算是落到了实处。
“那就好。”清岁笑道。
天马平稳的停在平台上,羽彤率先下了马车在旁等待,清岁自己提了裙子稳稳跳落在地。
今日的御霄殿似有些热闹,阵阵说笑之声从玉阶上方传来。
清岁随意抬头,丛容自在的神情蓦然凝滞。
金色的朝阳倾洒在玉宫之上。仙雾之中,众仙皆是衣冠胜雪,清高脱俗。
然最显眼的,还是被他们簇拥在中间,众星拱月的金仙。
孔千翎一袭淡金色纱衣曳地,其上繁复暗纹组成玄奥优美的纹络,在光影下笼着一层氤氲的灵气,矜贵华美。
这法衣,自是极美的。
毕竟,是清岁费尽心血拿了珍贵的丝,编织了两个多月才成。
第35章 蜕变凶险 【三合一章】
它昨日才被送去苍穹宫, 今日,怎地就在孔千翎身上了?
羽彤和书禄都没反应过来,清岁已快步拾阶而上。
“千翎金仙。”
清岁听到自己用有些暗哑的声音喊道。
清岁极其不愿意回忆这个人。
每每想起, 就会不受控的联想到那种锥心彻骨的疼,仿佛那烈火仍未熄灭,将心头燎得焦灼。
如今面对面相遇, 清岁没有看孔千翎的脸, 视线只紧紧的盯着她身上的法衣。
孔千翎回头, 原本明媚的笑意略淡了分。
“清岁仙子。”喊出这句, 孔千翎眸光微闪,“哦, 是真仙了。”
正如清岁不想见孔千翎, 其实孔千翎也并不怎么愿意看到清岁。
毕竟, 像她这般心高气傲的人,先前有多看不起清岁,想起当初那场小比时,心里就有多少分的膈应。
——被逼的对一个小仙人使出凤凰真火, 可当真不是多有脸面的事。
更何况……
“这法衣为何在你身上?”清岁声音紧绷。
仿佛有一只手在紧紧攥着她的心脏,清岁必须倾尽全力, 才能让自己稳稳的站在这里。
孔千翎微微垂眸,倨傲地觑了她一眼, “与你何干?”
“这法衣自是仙尊殿下亲自赐下。”
孔千翎不答, 她身边的仙人倒是迫不及待地帮着应了, “昨日金仙一回来, 便受了如此嘉奖。我们方才还在说呢,这法衣可当真华美,除了千翎金仙, 怕再无人能穿出如此风采了。”
“妄尘赐你的。”清岁喃喃地重复道。
只有孔千翎能穿出如此风采?
当真可笑,自己耗费了大量丝线苦苦编织两个月,是为了让它穿在用火灼烧自己,命人打伤羽彤的孔千翎身上?
孔千翎睥睨地俯视清岁,看她神情不对,不由猜测……难道自己挑中这法衣是殿下曾许诺这小青虫的不成?
“脱下来。”清岁声音颤抖着道。
“你说什么?”孔雀翎眉头一凝,竟有一刻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脑子坏掉了?”
这厢,周围的仙人们也炸开了锅。
“清岁真仙,敢问您这是何意?千翎金仙身上法衣乃仙尊殿下钦赐,您不会是要仗着一纸还未履行的婚约,就越俎代庖来横行霸道吧?”
“清岁真仙,即便您看上了这件法衣,也万没有直接抢夺的道理。”
“清岁真仙,金仙获得这件法衣是战功嘉奖,敢问您要以何名目将之收回?”
围观者激昂陈词,质询一句比一句逼人。
清岁霍然抬眸,死死盯着孔千翎,“这法衣,是我制的。”
“呵呵,”孔千翎冷笑一声,脸上也泛起怒意来,“看来清岁真仙今日是有意前来找茬儿啊。”
这法衣,孔千翎自是不会舍弃的。
且不说她本就一眼相中了它,就算摒弃外观,这法衣强大防御功能在作战中能起到的作用,也对她有着极大吸引力。
是这青虫做的又如何?东西是过了明路的。
更何况,这青虫越是如此,她越不会舍弃。
“那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不管法衣之前与你有何渊源,殿下既答应赐予我,那便是殿下自己,也没有反悔的道理。”
玉阶之下的平台上,未打开过盒子的书禄,终于跟羽彤合计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当即脑壳便一跳一跳的开始疼。
御霄殿前,清岁似听到自己脑中有一根弦,嗡的一声绷断了。
不还,是吗?
好,很好。
清岁猛然抬手,抓住浅金色流光溢彩的衣衫,灵力自手中狂涌而出。
孔千翎轻蔑地看着清岁,动也未动。
她甚至觉得这青虫可笑到有些可怜,明知不可为而为知,简直蠢货!
这用来织就法衣的蝴蝶思过于罕见,因而孔千翎并不知晓它虽然韧性极佳坚不可摧,却还有个极大的弱点——在其来源之主手中可被轻易毁灭。
虽说有防御阵法加持,可阵法的本源,恰巧也是源自清岁。
众目睽睽之下,华丽的法衣就像浇了热油点着火的普通棉布,瞬间豁开大口,以不可阻拦之势蔓延全身。
法衣噼里啪啦地响作一团,阵法中的灵力爆裂开来。
“啊——”
人群哄然散开,孔千翎失态地跳起来,就像被猎鹰追赶的鸟儿,扑腾着翅膀极力阻止最坏情景发生,却终抵不过天然劣势,毫无逆转之力。
转眼间,数百个大阵完成自毁,朝霞般璀璨的法衣化为流沙般的光点消失,而阵法爆裂而带来的灵气震荡,将孔千翎法衣之下的里衣也毁得乱七八糟。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迅速,令人反应不及。
“金仙!”青鸾鸟匆忙从天而降,张开硕大的翅膀仅仅将孔千翎护在羽翼之下。
围观者皆低下头,不敢多看。
清岁的指尖微微颤抖。
自己辛苦两个多月,几乎不眠不休编制出来的成果……没了。
与此同时,消亡的似乎还有她满腔热忱和情谊。
但此刻的清岁,竟并不觉得可惜。
很心痛,但也有些痛快。
这是自己珍之爱之,倾注满腔热情铸就的成果……若它落在一个对自己怀揣莫大恶意的人手中,注定无法收回。
那么清岁,宁愿将之焚毁。
“你找死。”孔千翎脸上泛起妖异的潮红,他抬起褴褛衣袖,手中扬起剑光。
“金仙,请三思。”青鸾鸟加大了力气,用翅膀紧紧的抱住孔千翎阻止她出手。
青鸾鸟隐忍而急切地嗡动嘴唇,不知在孔千翎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孔千翎陡然镇定了下来。
“真仙!”书禄来到清岁面前,他紧锁眉头愁苦的看过来,声音压得极低,“清岁真仙,你这次着实有些过了,千翎金仙之父,怕也不会轻易揭过!”
“那又如何?”清岁垂着眸,麻木不仁,“他能怎么样?废了我,还是杀了我?”
反抗与不反抗,都是被蔑视不在意的对象,他们还能如何?
对面的孔千翎磨着牙,冷笑一声,“你等着。”
青鸾张开羽翼,翅下的孔千翎已重新罩上一袭白色裙裳,青鸾鸟尖唳一声化为原形,载着孔千伶乘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