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勉强维持的平静,到底还是被打破。
数月后的某天,薛凝乐一如既往在门前剁猪肉,街道上忽然一阵骚乱。
一抬头便见阴风呼啸,赤目的狰狞巨兽拖着金铸轿厢从天边而来。
敞开的门窗中,一袭金丝黑袍,面容俊朗妖冶、一双红瞳的邪魔笑得狷狂,周身笼罩的强大气势令人不敢直视。
薛凝乐忙用刀把在身后的门板上轻敲,示意明辰不要出声,自己则跟着周围人跪下。
花楼掌柜带着一众魔卫匆匆赶来,惊呼着跪拜魔子。
而那金驾,竟直直落在破败的草庐前。
一众魔卫慌忙往地上铺开满绣锦缎,魔子走出金铸轿厢,踩着花楼掌柜的背,一脚踏在华贵的锦绣布料上。
薛凝乐暗道要糟,她想,魔子来此,定是知晓了明辰所在……只是,她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哪里露了马脚。
那魔子缓步靠近。
下一刻,她却听到饶有兴致的声音在耳边传来:“那张倾世绝艳的脸,是你舍弃的?”
第61章 仙界底牌 看似消失的仙界,还有最后一……
薛凝乐惊疑的抬起头来。
她万万没想到, 促使魔子来此的原因不是明辰皇子在此,而只是为了自己舍弃的那张脸。
魔子定定看着她,令人胆寒的赤色眼眸漾起激赏, “不俗。”
他高高在上的俯视薛凝乐,“这清冷淡漠的眼神,才配得上那张世间罕见的脸。”
“殿下。”先前张扬的花楼掌柜此时忙不迭的讨好陪笑:“奴本也看中了这姑娘的姿容, 奈何他实在不知好歹, 静宁愿舍了脸皮也不愿侍您……实在该死!”
“你该庆幸她没死。”魔子不耐烦的打断了掌柜的话。
这时, 几名魔卫压着一名纤瘦的女子过来, 跪在了薛凝乐面前。
薛凝乐抬眸,正看到顶着自己皮相的女子瑟瑟发抖, 涕泪横流。
薛凝乐禁不住转过头去。
她当真看不得自己的脸做出如此狼狈神情。
“把脸换回来, 到本王府上。”魔子理所当然地下达命令。
薛凝乐隐忍道:“民女身份卑贱, 担不起这样的福气。”
“喔?难道不是因为屋里藏了人?”魔子嗤笑道。
薛凝乐瞳孔骤缩。
“你先前如何本王不管,但之后,还是收心为好。”魔子唇畔挑起一抹不屑弧度,指尖轻抬, 便见他身侧一名魔卫手中长剑嗖地飞出,穿透门板。
紧接着, 沉闷的倒地声响起。
门板后,明辰前胸被洞穿。
他倒在地上, 口中未发出丝毫声音——那魔子应还不知他是谁, 若是身份暴露, 恐会给她带来灾祸。
薛凝乐惊恐回眸。
这一刹, 她仿佛又一次回到了父亲为保护自己而死但那晚。
锥心刺骨也不过如此。
“你这疯子!”薛凝乐红着眼猛然起身,抄起手边的剁骨刀砍向那所谓魔子。
魔子轻而易举攥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将人带入怀里。
赤眸弯起, 如同哄小动物般轻声安抚:“乖,给你半日时间换脸休整,明日,本王要看到你欢欢喜喜的来到府里。”
他松开薛凝乐的手,带着大批魔卫嚣张离开。
异兽拉着金轿厢扬长而去。
花楼掌柜殷勤的上前,却被薛凝乐再次挥舞的剁骨刀逼退——如今她被魔子看中,掌柜再不敢伤她分毫。
薛凝乐得以守住屋子不容许任何人进,只是屋外街道仍被不远处的魔卫清空,将附近守得密不透风。
薛凝乐无比凄凉地独自进屋。
可等她看到里面的情景后,心跳却陡然加快。
明辰倒在地上,他胸前被长剑刺穿,可奇异的是并没有渗出太多血迹,反而有莹莹的微光在伤处氤氲。
这……是先前的仙人留下的保命底牌么?
薛凝乐迟疑片刻,连忙扑上前去,动手将那长剑缓缓拔出。
果不其然,那伤口虽狰狞可怖,可心跳却固执地跳动着,始终不愿停止。
许久,明辰艰难地张开眼睛。
“凝乐,”他气息微弱,声音很轻,她只能将耳朵凑近才能听到他在说什么,“莫要管我,你从地道速速离开。”
薛凝乐大惊:“怎么可能?”
她坚定道:“你是我费了很大气力才带回来的,怎会放弃?”
“凝乐,你听我说,祈白如今还未出现,要么已然陨落,要么自顾不暇。”明辰怅然道:“如今看来,重振仙道已成幻影。我如今已是废人,注定无法翻身,着实不能再牵累你。”
“我知你坚强骄傲,不屑被邪魔操纵,而今离开,是最后道机会。”
屋里陷入死寂。
半晌,薛凝乐泪落如珠,“不,若世间正道无妄,我倒不如从了那魔子。”
“你是唯一的希望,若连你都做不到,这世间便再无人可以。你死了,我便从此是行尸走肉,是魔是人都再无关系。”
明辰惊怒:“凝乐!”
薛凝乐走到窗边,看到那些魔卫离屋子距离不算太近,当机立断地转身钻入床下,挪开阻挡露出洞口。
“明辰,请你活下去。”
薛凝乐毫不迟疑地将人背下床,推进地道中。
“我会想办法回来见你,而后竭尽全力助你……你只需负责活下去!其他的我来做。”
明辰如何不知她是何打算!
“薛凝乐!”他恼怒地叫了她大名:“你要我接受你以自己为代价的帮助 ?”
薛凝乐咬着唇,将洞口挡住。
次日。
薛凝乐面无表情地坐在铜镜前。
横波入鬓,琼鼻樱唇,她自己的脸已被妥帖换了回来,只是另一张脸有没有回到原主人脸上,却不得而知。
“薛小姐,您这边来。”花楼掌柜亲自迎着,带她坐上前来迎接的金轿。
异兽拉着她腾空而起,竟是直入天际。
魔子名唤无餍,乃如今品阶最高的魔王之子,那花楼掌柜殷勤地介绍,说他住的魔府是曾经的天上仙宫。
仙宫之中处处华美精致,只是浓郁的魔气笼罩着琼楼玉宇,莫名令人觉得阴气森森,不太舒适。
偏殿中,无餍斜倚在贵妃榻上,眼看着那道纤秾合度的身影款款走来,赤眸微眯了片刻,坐起身伸出手:“过来。”
薛凝乐走近,却并未将手搭上。
“呵,”无餍短促地轻笑了声,起身居高临下地挑起她的下巴,“果真同想的一样,这样一张脸,怎么能做出谄媚讨好地姿态?”
薛凝乐充耳不闻。
在魔府过得虽不顺心,但也不似想象般难过。
魔子无餍生下来时,魔族已在凡间有了声势,向来顺风顺水。虽手段暴戾残忍,视人命为草芥,但对她却是莫名的兴致浓厚。
他会因一道菜肴不合口味而杀人,却也会对她毫不掩饰地表示喜爱。
他常将她揽在怀中亲昵,从手到足无处逃得过,而后感慨:小东西,怎生得这般对本王胃口?
薛凝乐冷眼看他喜怒不定,只觉这魔子性子就像一个不辨是非的顽劣孩童——这孩童生于魔族猖獗之时,被赋予了更多作恶的权利和环境。
机会来得比想象中快一些。
两日后,魔子被魔王召见,似是有要事相商,他神情难得正经了些,说许会有些时日不回来。
薛凝乐趁机提出要独自回草庐中祭拜亡父。
“喔?”无餍定睛看着她:“只是祭拜亡父?”
薛凝乐指尖攥紧了袖子里衬,心脏狂跳。
无餍想了片刻,将人按坐在铜镜前,手中出现一只雕饰精美的面具。
他将其覆在她脸上,施法牢牢固定住:“回去玩可以,只是从今往后,但凡出了我魔府大门,面具便必须戴好——你这张脸,日后只有本王能看。”
薛凝乐松了口气。
只要能走,她根本不在意被戴上了什么。
有时,事情的转机正会发生在人完全无望之时。
薛凝乐戴着沉重的面具,进入那间破败草庐中时,完全没想好这样的自己该如何安面对明辰。
然而等她推开门,不仅看到了明辰,还看到了祈白的虚影。
“祈白……金仙?”薛凝乐问:“您怎么了?”
祈白身形透明到都能看清他身后墙面的颜色了,显而易见是不大好。
祈白盯着她脸上的面具好一会儿,才简单道:“无事,只是躯壳没跑掉,神魂还能撑着些时日。”
只要有眼便看得出,事情哪是他所说这般轻描淡写?分明是凶险异常。
可明明双方眼里都互有担心,关心的对话,却显得像是尴尬的寒暄。
半晌……
“明辰可还好?”薛凝乐忐忑地问。
“嗯。”明辰轻声应了。
“凝乐。”祈白面无异色地唤了她一声,试探问:“你可知晓魔族近来可有异动?”
“知晓,”薛凝乐连忙说到:“魔王和魔子接下来几日似乎有要事要做。”
祈白目中笃定了些:“嗯。”
祈白和明辰之间的凝重氛围异常浓郁。仿佛有什么天大的事,在她离开的这几日间悄然发生了。
“凝乐。”最终,是明辰说道:“明日我会与祈白出去一趟,你留在这里,暂不要离开。”
“发生什么了?”薛凝乐问。
“小事罢了。”明辰说道。
小事?
绝非如此。
“你们可是不信我?”薛凝乐思虑再三,故意道:“若你们对我已有防备之心,我今晚便离开。”
“别。”祈白叹了口气。“罢了,许是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薛凝乐声音微扬。
“是……”
祈白平和的将一切全盘托出。
从前,人间本是以仙界为尊,仙界众仙亦是依靠民间信仰之力累积功德,以感悟天地,追寻大道。
只是数百年来,魔族以逆天换命、嫁接寿数等邪术诱惑凡间步入歧途,霍乱迅速蔓延,断了人间信仰,毁了飞升仙路。
魔祖成为人间推崇之道,客观来说,等于邪魔成了如今被供奉的神。
于是,魔族攒够了资格攻上仙界,屠杀仙族,甚至还挖走了天地灵脉中最核心的灵源晶石,断了仙族修行之路。
如今,祈白仙躯陨落,世间再无真正仙人,魔族也走到了彻底改天换地之时。
明日,便是魔族重新将灵源晶石重放进灵脉中的日子。
仙路已断绝,他们妄图灌注魔力改变天地法则,将三界所有灵脉转换为魔脉。
如此,世间从此弱肉强食,再无功德加身、飞升成仙这一说。
而魔族不知的是,看似消失的仙界,还有最后一张底牌未出。
第62章 何至于此 她想要一片净土。他以献祭神……
飞升之路已断, 那便逆风而行,重新开辟出来。
“只要明辰重获凡间信仰,并在灵源晶石彻底转化之前将血液注入, 便可结束此番劫数,获得天道认可。”
他们要借天道之力扭转乾坤。
不知为何,听到这些话, 薛凝乐陡然一阵头昏脑胀, 仿佛有什么破碎的片段一闪而过。
祈白的声音越来越轻, 逐渐有些听不清。
她好像看到了自己曾在钟灵毓秀的山水间成长, 以一只小青虫的状态活的自由烂漫。
太诡异了。
这世间自她他生下来起,便从未有过这般山清水秀的风景。
薛凝乐耳边嗡嗡的。
她是谁?
清岁是谁?
重叠的回忆涌上, 一切都变得不真实。
犹如被命运牵拉着往前走, 一切如光影掠过, 发生的极快。
她看到自己劝服祈白——
“召唤仙兽直接带明辰闯魔宫太过凶险,魔族防卫森严,很可能未到地方,便被围攻。”
“把他的血给我……我来。”
她看到祈白同意了自己的建议, 不顾明辰反对将之打昏,而后切开心脉, 将其血液收拢凝聚。
薛凝乐割破手腕,任红色在温水中氤氲。
而后, 明辰悬浮空中的血液顺着伤口流淌入她体内。
到此刻, 清岁彻底清醒过来, 将自己剥离开, 清醒地旁观了最终时刻。
祈白以燃烧神魂为代价呼唤凡间献上信仰。
薛凝乐乘着金轿厢回到天上,她撑着梳妆台,摘下面具的脸煞白一片。
血液不融, □□凡胎更是难以承受明辰随凡间信念凝聚,而愈发强大的力量。
薛凝乐强撑着来到灵脉核心。
灵源晶石正被数股魔力笼罩,落入灵脉源头。
“怎么忽然过来了?”无餍眉间微皱,看着她一步步走近,“脸色怎生如此难看?”
他话音刚落,却未等到回音。
她纵身一跃,如断线的风筝,直直坠落入灵脉之中。
刹那间,金光四溢。
清岁身形一晃,得以挣脱薛凝乐的躯壳虚浮至空中。
整个幻境重新掌握在意识中,可清晰地看清每个角落。
灵脉周围是大惊失色的魔族。
凡间,是无数跪地哭求的贫民。
他们声嘶力竭地哭喊祈愿,哪怕是魔化的同族围上来扑杀也毫不动摇,长久的欺压下,他们豁出一切。
金光从天际冲下,直指破旧不堪的草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