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棠与眼前的中年男子,两世为父女。都说皇室亲情难得,可他对这个女儿,当真视若珍宝。
娇笑着哄他开心道:“这话我可不依了。难不成女儿与宋识大婚以后,便不是阿爹的女儿了不成?”
“是!自然是!” 程立清被她的话驱散了伤感,又问道:“宋识白日里同朕说要与你提前婚期,他当真是将你放在了心上。那你呢?你可是认定他?”
尧棠收起了笑意,正色道:“是,女儿认定他了。”
“既是如此,那这件东西也该给你了。” 程立清起身,走到内室的书架上,轻轻旋动架上的琉璃彩瓶。书桌下的抽屉应声弹开。
尧棠看着他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精雕细琢的描彩人偶。细看之下,眉眼与尧棠倒是有几分相似,若是她小时候...便该是长这个样子的。
“阿爹,这是...”
“你刚出生时,太医便说你似有先天不足之症。” 程立清目光幽远,徐徐道来。
尧棠当年是耗仅五千年灵力后,才不得已下凡历劫。魂魄虚弱时投胎,若说先天不足...倒是对的。
继续听他道:“我与你阿娘,我二人当时心急如焚。便让钦天监卜算你的命数,可钦天监却只说堪不破。”
“然后呢?”
程立清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脸颊。“后来,有一天夜里,忽然来了个身着深灰色道袍的白胡子老者,将这泥偶送到我手里,说是日日放在你身边,待你满周岁后再拿开妥善保管着。人偶不碎,你亦是一生无忧。”
尧棠心下亦觉纳罕。“阿爹如今可是将我当孩童了?说些故事哄我。”
“我与你阿娘当时也是如你现在所想,以为那老道尽是说些无稽之谈。” 他手里摩挲着人偶,无奈笑说:“说来也奇,这人偶近身后,你当真一日日地康健了起来。”
听他这般说,尧棠拿过人偶,悄悄用灵力轻探。果然,这人偶之中有微弱的灵力波动痕迹。只是不知,这是谁人所赠,又意欲为何?
程立清见女儿出神,以为她是被这玄之又玄的事吓到了。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抚道:“你是我最珍爱的孩子,想是祖先保佑,才派了神仙下凡来护你。”
“阿爹...” 如此真情,何人又能不动容。
“今日我将它拿出来,你寻个合适的时候,将它交给宋识,让他好好保管。” 程立清眼神中有不舍、骄傲、欣慰,慈父心肠千种,皆化作一句嘱托:“以后阿爹老了,便由宋识护着你。长命百岁,平安喜乐。”
尧棠回到昭明宫,见宋识还在。脸面一红,问道:“这会儿宫门已落了锁,阿识怎得还未出宫?”
“是我不让他走的。” 华羲从书房出来,神色却是怏怏的,问道:“你让缘机星君传红羽毛令给我,所谓何事?”
“是天君无凡的事。” 宋识走到书案前,将他此前画好的图展开,示意华羲来看。
“难得你与我有这平心静气的时候。” 华羲扯了扯嘴角,走到宋识旁,细看下,问道:“这是…诛神阵法?”
“嗯。” 宋识神色间淡淡的,又侧手揽住尧棠的腰,将她圈在自己身边。
尧棠见这二人别扭的互动,心觉好笑,却不显露出来。只装作低头仔细看图,掩住嘴角笑意。
“不对啊!” 华羲抬起头来,看向宋识。探究道:“你如今是凡人!哪能记得诛神阵法?”
诛神阵说是神域中人的死阵亦是不为过,阵法布置极其繁复广域,对布阵之人的灵力要求亦是极高。如今在神域,能布此阵者屈指可数。
华羲虽是天君,但也只是在天族的藏经阁中看过阵法布置的机要,却从未实际见过。
何况,除去天族与魔界千年前那场草草收场的战争,和平日久,诛神阵法并无用武之地。
华羲仍是专注在阵法玄妙之上,未听宋识答言,心下一惊。“你…你不会是将神域的记忆都想起来了吧?” 三界五荒尽知,魔尊个疯子,他做出什么都不惊人。
再抬头,便见宋识…还有尧棠的眼神,有那么点儿奇怪。想是…他昨日看月迟国那群傻子的眼神。
“阵法是我画的…” 尧棠幽幽道。
“哦!” 尴尬,忘了尧棠是五荒君主,她自然之道诛神阵法。
“现在在凡间,哪个凡人值得你们如此大动干戈?” 华羲心下隐隐有些猜测,还是问道。
用人不疑,尧棠索性将前世,神域中人到凡间暗杀以噬魂箭暗杀她的事,悉数坦白说与华羲。
“这三界五荒,出了无凡,怕是也没有别人这么急着杀你们了。” 华羲虽是名义上的天族太子,但却是天生天养的虬龙,与无凡除了同属天族之外,并无亲缘关系。
尧棠不语,宋识亦是沉默,二人倚在一处,目光灼灼看着华羲。
“你们的意思是…让我…助你们…杀了无凡?” 华羲扶额,笑道:“你们是不是忘了我如今可是天族太子?”
第34章 出没风波里 入V三章合一章,感谢支持……
“助我们?” 尧棠轻笑, 睨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忘了,上清宫养魂鼎里住着的是谁?”
“他在养魂鼎里住着,身躯已毁, 还能翻出什么大浪不成。” 华羲似乎早便想好了她会有此一问,倒是坦然。“这事我只当作不知道,杀无凡也好, 无凡杀你也罢, 各凭本事。”
话毕, 转身便要走。
“那祝琴瑶呢?” 宋识看着华羲的背影, 沉沉开口。“你也不在乎了?”
华羲脚步未停,声音仍是一派轻松, 只是瞬间紧握的双拳, 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问宋识道:“关阿瑶什么事?”
“你恨无凡, 却没了杀心。” 宋识答非所问。
华羲脚步脚步一顿。若不是当年无凡的从中作梗,以忘情相欺,骗他尧棠便是阿瑶转世,他不会身陷囹圄与阿瑶空负千年, 怎能不恨?
只是,他如今已然找到了阿瑶, 比起杀无凡泄恨,他显然有更重要的事。
“你想与祝琴瑶厮守, 就此归隐, 再不理俗尘纷争, 所以只能放下对无凡的恨意, 我说的可对?”
“是又如何?” 华羲转头笑道:“既知如此,你便不该拦我。” 目光坦荡,丝毫不见被拆穿心思的窘迫。
“我如今虽无神域记忆, 但想来这三界五荒已是暗流涌动许久。” 宋识眼若利箭,直击华羲心中弱点。“你与她本就身处漩涡中心,你以为,你能躲到哪里去?”
不理会华羲的无措,提笔沾了朱砂,在纸上的诛神阵法中心,写下 “无凡” 二字。
“无凡之所以敢骗你尧棠便是祝琴瑶,便是因为她二人长相一般无二。祝琴瑶,便是无凡计划中最为重要的一环,言尽于此,难道你还以为种种只是巧合?”
宋识笔锋凌厉,入木三分。“何况...你怕是忘了,你如今是在两千年前,无凡可不是你来时上清宫中的残魂一缕。” 执笔人并不抬头看华羲神色,步步紧逼道:“在如今的天君无凡眼里,局...不过刚开始。祝琴瑶,仍是他得力的马前卒。”
尧棠一直在旁未发一言,华羲心中所想,并不难猜。无非是他想与祝琴瑶平安一世罢了,情人心肠,她与宋识又何尝不是。
若有得选,谁愿意来去于腥风血雨间,所求不过是与爱人赌书泼茶、闲看云舒罢了。
便是她有心成全华羲的心思,可宋识说的对,他的身份、祝琴瑶的长相,便早已注定了,他二人纵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是困在局中,身不由己。
“要想破局,只有杀了布局之人。” 尧棠将一杯热茶放在华羲手里,杯壁滚烫。“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屋中花落有声,静默良久。“呵呵!倒是我天真了。” 华羲重回案前,“说吧,怎么做。”
尧棠神色郑重,道:“如你之前所言,一变生万变,这一世,无凡所想暂不得而知。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争个先机。”
“敌在暗,我在明,暗箭难防如何小心?” 华羲想到昨日祝琴瑶举止的不寻常之处,心下犹豫,不知该不该与她二人说。
“缘机星君,是你的人?” 宋识突然问到了这不甚重要的人。
华羲明白他的意思,他作为下一任天君,犹如无凡的催命符般。与无凡的关系尴尬,天族之中众仙神亦有站队。“是。”
“如此,在明处的便是我们。” 宋识嘲讽一笑。
“你的意思是...”
“无凡虽是布局者,却不尽知局内变数。” 宋识看向他二人,“他并不知,你们是从两千年后穿越过来的。” 言下之意,无凡并不知道,自己的计谋已被他们了然于心。
“就是说...我们如今,见招拆招即可?” 华羲问。
“非也非也。” 尧棠看向宋识,眉眼带笑道:“是未雨绸缪。”
“你二人,心有灵犀一点即通。” 华羲无奈,窝在椅间。“能不能说的明白些?”
“祝琴瑶如今已然现身,说明无凡的计谋与前世并未大改。距离秋猎还有月旬,无凡极有可能还在秋猎时动手,届时你我灵力已然消失,不如提前部下诛神阵,待其入阵便可。” 尧棠见华羲心不在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你怎么了?”
华羲回身,踌躇道:“你的意思是...阿瑶是无凡的人。”
“她的长相与我相似,是无凡着意利用。其间曲折还不得而知,也不能如今便下论断...” 尧棠看着华羲的样子,心神一凛。“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我见到她了。” 华羲心事重重蹙眉道:“她说...她在等我?”
尧棠听了此言,亦是惊异。
“算了。” 华羲说起此事便觉心乱如麻,不单单是因为祝琴瑶的话。亦是他隐隐觉得,阿瑶与他前世记忆中的感觉,并不一样。如同隔着一层薄雾般,烟笼着,看不真切。“先说阵法的事吧,待布置完了阵法,我再到鹤疆去。”
“秋猎的地点定下来了吗?” 尧棠问宋识。他行走于朝中,自是知晓这些安排。
“在北郊猎场。”
“走吧!速战速决。” 华羲心里装着祝琴瑶的事,起身便作势要走。
“等等...” 尧棠叫住他,道:“我们今日布置好诸神阵法后,届时还需一个启镇人。” 秋猎在月旬以后,届时她二人灵力皆失,断是做不得启镇人的。
“我给你的流光在吗?” 华羲问。
尧棠回身从妆匣中取出,交到他手里。
“怎么不带呢?” 华羲看了一眼宋识,意有所指调笑道。“把流光散开,放置于阵法各处即可。届时我让缘机星君去启镇。”
“我与他去去便回,你可要先出宫?” 宋识如今没有灵力,自是比不得他二人行动自如。
“去吧。注意安全。” 宋识捏了捏她的手心。
二人闪身到了北郊,飞身于云端俯视地面。以猎场为圆心,周边五里为半径。
以灵力为线,画出阵法悬于空中。华羲刚要挥手将阵法落下,却被尧棠制止,“稍等。”
尧棠落在地面,注一缕灵力于脚下。“见过女君。” 一方土地神从地面钻出来。
“不知女君唤小神所谓何事?”
“我与天族太子要在此处布下修炼阵法,你传话于方圆五里的精怪,在月旬之内,注意避让,阵法灵气强大莫要出现误伤。”
“是。待此间神灵精怪尽数撤下,再来回禀女君。” 土地领命,闪身不见。
尧棠飞身回到云端,见华羲带着笑意看她,解释道:“千年前的天魔大战,造了太多杀孽。这一次,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你如今这样子,倒是有几分像她。” 华羲放轻了声音,似是在透过她的皮囊,寻求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你如今不是已经找到她了吗?” 尧棠躲过华羲的眼神,云淡风轻道:“我并非是她,你知道的。”
华羲倒是处之袒然,见土地还未来复命,便轻松坐在了云头。“我今日在她府门前站了四个时辰,犹豫着不知这一世该如何与她开始,甚至想回天上翻翻月老的话本子,再请两根红线。” 说到这,话里染了笑意。
“我将自己的心思写在风筝上,落到她的院子里。” 华羲眼神失了焦,无喜无悲。“她回信。我便趁着月色去见她。我以为要费上一番周折,可事情竟顺利的出奇。她问我记不记得前世的信物,又说等了我好久...”
他的声音也如同在云中飘着似的,不知是说给尧棠的,还是说给自己的。“满心都是重逢的喜悦,哪里顾得上许多...反倒是这时候再想起来...”
前世,祝琴瑶从来都是温婉含情入水一样的女子。慈悲、善感,他前进一步,她便如同受了惊的小鹿一般,后退几步。可今日那人...
“今日的她,还是美得像画一样,与我记忆中的样子分毫不差。” 华羲自嘲般笑了笑,侧脸抬头看向尧棠,眼中无半分情愫,只是疑惑。“可我却觉得...那不是她。甚至你方才的样子,都比我今日见到的她,更像她。”
今日见到的祝琴瑶,眼中有着不属于她的狡黠。给华羲的感觉,她还是前世那朵荼靡,却开在了悬崖之巅之上,风吹草动间,飘飘洒洒到他面前的花瓣,都在蛊惑他跳下万丈深渊。
尧棠也坐下来,随手团了一朵云在手里把玩。“我问你,此前为何将我误认昨祝琴瑶?
“你想说什么?”
“你将我当作祝琴瑶,是因为我二人面貌一般无二。” 尧棠展颜,拍了拍他肩膀。“你如今与她不过重逢才见一面,便是发觉她不似从前,也不该妄下决断平白生了嫌隙。不如等下再去鹤疆一趟,留心听她如何与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