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祥瑞要在秋猎之时,当着众人的面出现,才算是作数。” 宋识看着这凤凰倒是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秋猎!” 尧棠心下一惊。
前世宋识遇险是在春猎时,她并不记得有过秋猎。这一世,她与宋识方才决定将婚期提前,想躲过春猎,便出了秋猎的消息。难道…还是躲不过这一劫吗?
“怎么了?” 宋识看她脸色不对,以为她是担心秋猎时动手暴露身份,安抚道:“不是一定要用灵力,不过是找个幌子给天下人看,循旧例做一块带字的石头便是。”
“阿识…” 尧棠面色微白,犹疑道:“你和我…可以不去秋猎吗?”
“不去秋猎?这是为何?” 尧棠此前怕宋识担心,着意隐去了围场暗杀之事,是以此时宋识并不知道前世杀机。
“我…” 尧棠思忖半晌,欲言又止。
前世种种恍然如昨,利箭插入宋识心口涌出来的血,由温热渐渐转凉的触感,让她如今想起来便觉遍体生寒。
便是此前在弦玉的蜃景幻境之中,她纵有灵力也无法制止那梭破空而来的羽箭…秋猎在一个月后,到那时,她神域的记忆和灵力届时都会消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倒时又待如何?
“可是秋猎时,会出什么事?” 宋识素来机敏,如今看了神女志后,更是多了一番小心。握住她发凉的手,柔声道:“可否与我说说?”
尧棠心中挣扎,她实在是怕极了,将此事告诉宋识后,他会如前世那般,舍了自身性命护她。但…若是她失忆后,二人都对此事懵然不知,会更无法防备。心下周折间,已是下了决定。
“阿识,我与你说前,你要答应我,无论什么情形,都不能舍了你的性命去救我。” 尧棠眸间带泪,却是坚定非常。“你须知,这一世,没了你我定不会再独活。”
宋识抬手擦掉她面上的清泪,笑道:“要我应你这个条件,那我便不听了。你若遇险,我如何袖手?” 话毕,起身作势便要走。
“阿识!” 尧棠未曾料到他这般反应,急急拉住他的衣袖。
宋识附身直视她的眼睛,郑重道:“你盼我安好,我亦如是。” 见她不语,又放低了语气,缓缓道来。“你要知道,你我此生,不惧共死,唯惧别离。”
“阿识…” 尧棠动容。“我只是,盼你今生能得个圆满。断不能再如前世般…” 落得个神魂俱碎,游离三界的孤凄下场。
“我如今虽无神域记忆,但无论我此时名为苌元,或是宋识,对你的心意不曾变过分毫。” 宋识笑若拨云散雾,道:“你若是敢暗自打算与我分离,那我回了神域便装作不认得你!”
尧棠听着他这话,不由得破涕而笑。拉他坐回椅子上,道:“其实前世你我的结局,并非我在神女志上写的那般。我那般写…本是怕你担心。可如今,秋猎势在必行,届时我没了灵力与神域记忆,便不能不与你说了实话,好早些做防备。”
宋识见她身上微颤,咬着嘴唇艰难启齿。伸手将她拉过来,揽到自己怀里,在她嘴角轻啄,打开了咬着的下唇。
尧棠感受着周身被包裹的暖意,自然地向他向后靠在他胸膛。“前世,在春猎时生了意外,你替我挡了来自神域的暗箭,神魂俱散…我在三界五荒找了你千年,也不曾寻得半分踪迹。”
宋识低头把玩着她的纤纤玉指,道:“如今,你担心秋猎时旧故事重演?”
“许多事因我这番穿越已然改变,我不得不忧心。”
“欲伤你之人,是无凡?” 他此前看了神女志,不难推断出来,若是尧棠死在了凡间,五荒大乱,谁可趁虚而入。
“或许吧,除他之外还有谁觊觎五荒。”
“你可记得那羽箭的模样?” 宋识问道。
“外形与凡间的寻常羽箭并无二致,只是,能伤到人魂魄的东西,必然是来自神域。”
宋识沉默半晌,眸间陡然带了杀意。又问道:“崇墨…华羲如今可能信任?”
“他此前诸般手段不过是为了查明祝琴瑶的身份,亦是受了无凡的利用。” 尧棠回忆近日来华羲的种种表现,那日在虚宿城的他的眉间血刃的确是夺魂的痕迹。“如今…倒是可信之人。”
“如此,倒不如先发制人。” 宋识心中有了算计。问道:“你如今可能联系到他?”
“先发制人?如今我们在明,他在暗,如何先发制人?”
“这样…” 宋识附耳,轻声将自己的打算说与她。
尧棠眼神一亮。“想来他如今去了鹤疆找祝琴瑶。” 尧棠摸到手腕上的流光,豁然开朗道:“找他…倒也不难。”
尧棠褪下流光,取一颗珠子用灵力使其悬浮于空中,挥手白色光刃将珠子斩开。
“诶呦!” 随着被碎裂的珠子应声落地的,还有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不过须臾,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出现在尧棠的面前。不是此前便见过的缘机星君,又是哪位?
尧棠知道,这串流光,是缘机星君为了给华羲在凡间傍身用的。便猜到,倘若出了危险,流光与缘机星君之间定会有感应,以便及时援手。是以刚刚她着意将流光的一颗珠子以灵力震碎,引缘机现身。
缘机星君匆匆赶来,站稳定神一看。“女君?流光…怎么会在女君这里?”
尧棠所猜不假,缘机星君此前分了一缕神识到流光之中。以便华羲遇到危险时,及时支援。毕竟…天族就这一根独苗。
“华羲欠我个人情,便将这串流光给我了。” 尧棠知眼前的缘机星君身处两千年前,并不知此后发生了什么,也不欲多做解释。开门见山道:“你可有办法联络到华羲?”
“不知女君…找太子殿下何事啊?” 缘机星君亦是天族中人,自然与华羲有独有的传音方法。
“自然是有要紧事。” 如今诸事未定,她亦是拿不准缘机星君的立场,到底是不是站在如今的天君无凡一边。
缘机星君双手交握,灵力引渡间,一片红色凤凰尾羽出现在手中。“去吧。” 那羽毛随着缘机星君话音落地,消失不见。
“女君若无别事,小神告退了。” 临走前偷瞄了一眼尧棠身旁的宋识,踌躇须臾间,又道:“魔尊。” 三界五荒谁人不知,这尊杀神是个疯的。如今他虽是凡人,还是小心些为上。
尧棠见缘机星君的神色有趣,又想到此前是他帮自己确认了宋识便是苌元转世。
“等等。”叫住了正欲离开的缘机星君。覆手拿出玉紫此前给她的山泉族圣物招魂珠,交到缘机星君手里,道:“这东西,于你或许有用。今生…与她或许能修得圆满。”
缘机星君一怔,接过招魂珠,心下思忖几番,便知尧棠的意思。“多谢女君。”
缘机星君离开后,宋识拿起桌上的流光,端详半晌,问道:“这串珠子还有何用处?”
“流光无需灵力驱使,亦可在所佩者周身形成一道保护屏障,凡人亦用得。”
宋识听罢,将流光套回她手腕。眉心微蹙,旋即又从怀里拿出一支白玉镯。执起她的另一只手,小心待在了手腕上。
“你吃醋啦?” 尧棠睫毛弯弯,眼中带着暧昧笑意。
“是。我吃醋了。” 宋识坦荡回望她,手指摩挲着她的皓腕。“这是我母亲的遗物,留给我的妻子的。”
尧棠垫脚,在他脸颊一吻,满意地看着他耳尖微红。抬手摘下流光,将它放在了妆匣里。“便是上古至宝,亦不及你送我的半分珍贵。”
这厢,华羲哪里知道自己的宝贝已然被人束之高阁。身在鹤疆国,已然在祝府的门前站了两个时辰了。
难就难在,他犹豫今生要以什么身份与她相见。若是直接告诉她,自己是月迟国的太子,会不会吓到她?若是又想前世那般,牵扯出许多国仇家恨重蹈前世的覆辙。
若是暂且伪装成寻常人,贸然表白心意,会不会被她当作登徒子?
满心想着的都是他在月老的话本子里,看过的许多才子佳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桥段。
前世,她性子婉柔,最喜诗词歌赋…不如…
祝府后院里,一袭淡紫色软烟罗的秀美女子正侧卧在树下的小榻上,手里捧着一本诗集。
两弯清淡远山眉,似蹙非蹙;一双含媚上吊桃花眼,含□□说还休。面色微带病气苍白之感,与周身气质更添娇怯,我见犹怜。
这张面孔乍看之时,与尧棠像了九分。可随她动作之间,二人的气韵差异登时立现。眼前人如三春弱柳,尧棠若仲夏国色;眼前人似山间愁云,尧棠恰如云端高阳。眼前人静时如姣花照水,尧棠宜喜宜嗔万种风情。
“小姐。” 小丫鬟拿了披风来,罩在祝琴瑶身上。“初秋风强,小姐进屋罢。”
祝琴瑶拢了拢披风,只是笑却不言语。看着墙外天空半晌,喃喃道:“再等等…”
第33章 与君初相识 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
“再等等?” 小丫头不解。小姐生来便有不足之症,身子素来娇弱。这会儿已是日夕时分,凉意乍起,小姐还要在这里等什么?
祝琴瑶不答言,只是悠闲靠着云榻,自顾自地翻着诗集。
过了一会儿,风气从树上飘下几片叶子。小丫头抬头,惊喜对祝琴瑶说:“小姐你看,哪来的风筝?”
话音刚落,风筝的线突然断了,顺着院墙飘了进来。
祝琴瑶视线随着风筝转动,嘴角溢出一丝笑意。
小丫头跑过去,将风筝拾起,拿起来端。“小姐,这风筝翅上面,还有人写了字。”
祝琴瑶起身,结果风筝,念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忘兮,思之如狂。”
心有所感,拿着风筝放在书案上,提笔写到: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予谁,所思在远道。
祝琴瑶落笔,将风筝递给小丫头。“拿出去,放在院墙外面。”
小丫头走出去,按着祝琴瑶的吩咐,高举起风筝放在墙头。踮脚轻轻一推,风筝便落到了墙外。
华羲在墙外等得正焦急,抬头忽见风筝从墙内翻了出来。一览风筝上新墨未干的娟秀字迹,喜不自胜。
又拿起一张小纸,写道:我视院中人为知己,可相见一谈否?
将写好的字条卷起,附在风筝骨上,又顺着院墙飘飘进去。
“小姐,外面不知是谁,怪得很,又将风筝送了回来。”
祝琴瑶取下字条,翻到背面,写道: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
夜色如墨,院中添了两盏纸灯。
祝琴瑶披着大氅,坐在院中。
“来者何人?” 她听到身后的声音,却未回头,只是手拄着头,懒懒倚在摇椅上。
“如姑娘此前所言,故人而已。” 华羲披星戴月而来,停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好能看清她的侧影,又不再近一步惊了她。
祝琴瑶不言,只是轻轻出声笑了起来。
华羲亦是感到奇怪,按理说她如今并无与他有关的记忆,却为何如此坦然亲昵。就好像...着意等着她似的。
“我与你...此前可有过笔谈?” 华羲小心问道。
“公子哪里的话,我自小长在深闺。” 祝琴瑶微微侧了脸,却还是未回过头来。
“我贸然闯入,姑娘为何不见半点惊惶?”
“既是故人,为何惊惶?”
她渐渐转过了头,一双潋滟的美眸抬起,直视着被灯晃的影影绰绰的人。出声道:“这位公子...我曾见过的。”
这位公子...我曾见过的...
华羲不走自主走向她,声音哽咽道:“阿瑶...”
祝琴瑶从广袖中拿出一张纸,纸上画着一张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递给华羲。笑问:“公子此前可见过这面具?” 说话间,脸颊两旁的发丝被微微吹起。
华羲接过,看过,如遭雷击,道:“阿瑶...阿瑶你怎会有...”
这张恶鬼面具,是前世,他与祝琴瑶在月迟国的最后一个灯节时,一起画的。
此世,此时,祝琴瑶断不该有此物,除非...
\"阿瑶...你是我的阿瑶...你可是活过来了?” 华羲此时一颗心仿佛被她握住,丝丝酸水渗出来。
丝毫不觉此间有何不符常理之处,只是心心念念觉得,祝琴瑶回来了。
“公子当真认得这方面具?” 祝琴瑶看着华羲的申请不似作假,又道:“若是我说,我今日是特地在此等着公子,公子可信我?”
“瑶儿,如今入了球,夜里正凉,怎么还不回房?” 祝母见院中的灯还亮着,隐隐约约有人说话声,便与丫鬟提着灯笼进院。“你与谁在那里?”
祝琴瑶慌乱间,再一抬头,华羲的身影已然不见了。
华羲闪身出了院子,失魂落魄走在街上,心下如同裹着一团乱麻。
一片红色羽毛飘落在他掌心,化成两个字 “速归”,随即消弭于空气之中。
尧棠这厢被施泽国君程立清宣到主殿。
“陛下,九殿下到了。” 侍从禀道。
“阿爹。” 尧棠曲身一礼,看向眼前一桌饭菜,笑问道:“阿爹可是想要女儿陪您用膳了?”
“小九你来。” 程立清唤女儿在自己身边,夹了一块白玉莲藕到她盘子里。“你阿娘最擅长做这白玉莲藕。”
“阿爹是想念阿娘了?” 尧棠夹起莲藕轻咬一角,入口生甜。
程立清看着她,抬手轻抚她鬓发,感慨道:“你生下来时,还是玉雪可爱的小小一团。” 抬手比划着,眸间似有湿意。“如今竟是要搬出皇宫,嫁作他人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