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羲因为被端豫的小短手拉着, 与尧棠并肩站在一处,在苌元眼里,这三人…倒是圆圆满满的一家人模样。
“他是龙吗?” 苌元虽是在问话,却带了上位者不容置喙的肯定。
“你天族给我的聘礼可备好了?” 尧棠恍若未闻, 说话状似对着华羲,明眸却是分秒不差盯着苌元, 微微上挑的眼梢带了几分挑衅。
华羲如今算是看明白了他二人你来我往的阵仗,虽不解其意, 眼观鼻鼻观心, 还是十分上道地接住了尧棠的话。“上清宫, 虚位以待!” 话落, 长臂一揽,将手虚放在了尧棠的腰间,举止亲密。
此等能让苌元吃瘪的大好机会, 他才不要错过!
尧棠微怔,抬眼见苌元仍是不为所动的清淡模样。索性将端豫放在了地上,与华羲半拥半抱地上了楼。
“娘亲!” 端豫气结,小小人儿看不清局势,只觉得娘亲见色忘儿。
“乖宝贝,替娘亲招待…客人!” 结尾两字,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这方才还是晴空万里呢,咋说下雪就下起了雪?” 武大郎从外面跑了进来,抖落了身上的雪花,与大堂中的一桌野鬼并在一起蹭了一壶温酒。
寒意渐起,外面洋洋洒洒飘起了雪。不过是说话的功夫,方才豆粒大小的雪花,这会儿便有鹅毛般,一大片一大片的。雪被风吹着越过了十安的门槛,往里招呼。
“你方才可见到了…我瞧着那人好像是天君。“ 不知是哪个颇有几分见识的酒客开了头。
苌元这二百年来,深居简出,鲜少有人见过魔尊的庐山真面目。倒是华羲,因着寻弦玉,常常游走于三界五荒人烟之中。
“可不!我前日里还听说,天族有意与五荒联姻,看今日这情形,许是真的也说不定!” 见尧棠与华羲上了楼,一众酒客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但是,二百年前神域皆传,说尧棠女君当初在凡间,与一凡人相爱还有了孩子,这不过二百年的光景…” 有人说到兴头上,开始翻起了往事。
“你懂个屁!” 方才起头的人,又豪饮了一盏热酒。“我可是听天族内部人说了,当年尧棠女君是与天君一同历劫归来的…哼哼哼…” 尽在不言中。
“你是说,与女君在凡间…那个凡人便是天君?”
“那可不…你没听方才那孩子,说天君是他爹爹么…”
几人坐在角落,又有意压低了声音,端豫倒未将这风声听进耳朵。却…瞒不过有心之人…
向来如云端冷月般不轻易近人的魔尊,却是分了心神,将几只妖魔鬼怪的风言风语,悉数听了进去。
“我觉得…你长得,倒是比天君更好看些。” 端豫不知何时爬上了苌元对面的椅子,小短手托着肉嘟嘟的脸蛋,煞有介事地端详着苌元。
“天君?他不是你爹吗?” 苌元瞧着这小大人儿有趣,伸手捏了捏端豫的脸蛋儿。果真,手感极好,不禁又捏了捏另一边。
“还不算我爹…” 端豫轰苍蝇似的,赶走了苌元的手。认认真真问道:“你想做我爹吗?”
“爹也是可选的?” 苌元也认认真真回话,全然不像是在同娃娃取乐。
“唉!天君虽也是龙,但我总觉得…他好像和我不是一个品种的…” 端豫叹气,一副操碎了心的模样。“我还不知道娘亲如何想法…既然找不到亲爹,那不如找个俊俏的。” 又端详着苌元,“我觉得…你就不错!”
“嗯…有眼光。” 苌元挽起袖口,难得一见的柔和神色,倒了盏茶递到端豫面前,却被握住了手腕。
“这…这…你怎么有这个?” 端豫看到的,正是那对苌元与尧棠各有一只的,出自螽斯族的游玉虺纹镯。“我娘亲也有!”
苌元拉下袖口,神色自若虚掩过去,道:“我与她同在父神座下,想来是那时留下的…” 眸光微动看向了端豫身后因为激动而不受控窜出的小尾巴。
……
做戏做全套,这厢尧棠与华羲相偕回了沉青阁。
才关上门,尧棠便伸手拍掉了虚扶在自己腰间的手。
“你这唱的又是哪出?” 华羲隐隐猜出几分,笑着揶揄道:“你与他闹别扭,莫要拿我做筏子…改日他想起来,我可不想再经历一场天魔大战!”
尧棠笑笑,也不将话说白,另起一篇道:“你可见到,我托端豫带给你的流光了?”
“见到了,不然你以为我是特地来此陪你演戏的不成?” 华羲收敛了荒诞不经的笑意,郑重道:“你找到弦玉了?”
当初,纵是启动了溯情重回凡间,却是将本就迷雾重重的前尘今事缠绕得愈发复杂,弦玉是东海公主、是他曾经冷落日久的天后、是无凡的马前卒,亦是…阿瑶。
华羲自凡间回来,从未停止过寻她。可情意,却是愈发纷乱,在经历了这许多之后,他也渐渐开始不确定…自己能否将满腔对阿瑶的情谊,转嫁到弦玉身上,抑或…若是找到了她,又该如何重新开始?
“不是我找到的,是有人带着这珠子来找我。” 尧棠起身,示意华羲与她到内室。
拉开内室的床幔,雪做的似的小小人儿,蜷缩成一团,极不安稳地睡着。尧棠手一挥,灵气洒下,被隐术藏起了的,玉露额间的龙角现行。
华羲看着这张与自己肖似的脸,与一模一样的额角,心间已是有了答案,却还是颤声问尧棠寻求答案。“她是?”
“自然是你女儿。” 尧棠倒是直爽,不遮不掩将答案送到华羲面前。又笑道:“她可与端豫不一样,这可是毋庸置疑,要叫你一声爹爹的!”
华羲坐在床边,稳了稳心神,关切道:“她…这是怎么了?” 手犹豫着不敢碰到玉露。
“青竹诊过了,像是强行被人灌注了不属于她的强大灵力,一路颠簸至此耗尽了。并无大碍,睡上个一半日便无恙了。” 又提醒道:“这孩子…是从月澍山出来的。”
“弦玉在月澍山?” 华羲极快便抓住了重点。
“我不确定。” 尧棠实话实说,当初无凡的一魂一魄强留在弦玉体内,本就是险之又险的事。她将流光交给弦玉,也是为了住她相抗衡无凡。只是…如今流光之中的灵气已然耗尽,弦玉如何…实难揣测。
“这孩子倒是说了,是她娘亲要她来找我的,想来…弦玉暂时是安全的。” 尧棠见华羲脸色灰败,十分忧心,便出言安抚。
“她可说了,弦玉让她来找你,所谓何事?”
“还未来得及将话说完,便晕了过去。”
尧棠有心将空间留给华羲,与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儿。却见华羲忽然起身便要走,急急拉住他,劝道:“这孩子不过再有半日,便能醒了,你总要问清她前因后果,再去月澍山不迟!”
“前因后果…” 华羲像是被触动了积攒已久的怨气,变了脸色,肃然道:“你与苌元,抑或是我与…阿瑶,哪一桩波折,不是因无凡操纵阴诡之计而起。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便是他…从前的天魔大战,苌元毁了他肉身,他却能依靠魂魄兴风作浪。在凡间,诸神阵法亦是如此。”
话至此处,尧棠也沉下了脸色,看向床榻上小脸惨白的玉露。“这一次,若是要动,便要斩草除根…不能再牵连了孩子们。”
听她提起孩子,华羲收起了外泄的蓬勃杀气。“你打算如何办?”
“你我皆知,上神之魂魄,最多只能三分。” 尧棠以灵力为笔,在虚空中画着。“一份在弦玉体内,一份藏在你上清宫的香炉之中受天族灵气供养,另一份…”
“苌元的陈魂神器之中不是还有一份吗?” 华羲分明记得,当日蛊雕为祸忘川,苌元祭出了陈魂之中的无凡残魂。
“你忘了…如今…神域之中并未有过天魔大战,那又何来,无凡残魂呢?”
自打她与华羲结束忘情,追着宋识的魂魄回了神域,便当真应了缘机星君那句话,一变而生万变,神域诸事全然大改。她此时亦是全无头绪,无凡那最后一缕魂魄会藏于何处。
“主人!”
“师傅!”
“老板娘!”
芳苓、白泽、武大郎皆是气喘吁吁跑上楼来,“不好啦!” 三人一口同声道:“魔尊…魔尊…将端豫掳走了!”
第53章 姜太公钓鱼 愿者上钩!
“掳走?这是什么意思?” 还未等尧棠答话, 便见孟婆走来,拍了拍慌慌张张的芳苓三人。“我说…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方才还见端豫牵着尊上的手,在忘川河畔逛集市, 亲热得很!”
“是…是吗?“ 芳苓松了口气,挠头不好意思道:“我方才从后厨出来,见他二人不见了, 就以为是尊上掳走了端豫…是虚惊一场就好!”
“担心什么, 端豫宝贝精得…十个猴加两只狐狸都不换!” 孟婆说着, 对尧棠挑了挑眉, 笑道:“我说的对么,姜太公?”
尧棠手一番, 不置可否。
“姜太公?” 芳苓与白泽下楼, 十分不解道:“夜思姐姐方才说的姜太公是何意啊?”
“我想…师傅是故意让端豫同魔尊在一块儿的。” 白泽七窍玲珑心, 观察尧棠这一套章法下来,倒像是一步一步着意引端豫与魔尊相遇。
“这又是为什么呀?” 芳苓还是不明白,主人绕了这么一大圈,到底目的何在?“若是想要端豫与魔尊相认, 直接带着他去虚宿城便好了。何苦费这样大的一番周折?”
白泽亲昵地点了点芳苓的额头,耐心解释道:“缘机星君不是说了嘛, 只有魔尊将前尘往事尽数想起,才能与师傅修成正果。可师傅这二百年费尽心思, 也未能将棠树枝内的残魂唤醒…”
“你的意思是…主人换了法子?” 芳苓这才总算是开窍了。“也不知端豫会怎么做。”
今日初五, 正是月旬魔域集市开市的日子。无论是凡间的玩意儿, 还是天族的灵丹妙药, 抑或是五荒的仙草花露,众人能想到的想不到的新奇物件,应有尽有。
一高一矮两个身着墨色长袍的身影闲适走在集市中, 东瞧瞧,西看看。小团子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吃着碗里的点心,一双眼睛又要掉到不远处熬糖的锅里。
苌元对端豫有求必应,但看着他这副滑稽样子,向来高冷的魔尊,也忍不住吐槽。
“你娘亲…平日里不给你吃饱吗?” 看着端豫糯米团子似的圆润样子,又实在不像是个忍饥挨饿的。
“迟得宝…” 端豫忙着往嘴里送吃的,含糊道。
苌元忍俊不禁,抬手擦了擦端豫蹭在嘴角的果酱。
“只是…我娘亲不太愿意给我吃魔域集市上的东西…”
尧棠经历此前种种后,无凡一日未死,她便有一日觉得危机四伏。加上端豫还不能自如控制龙尾龙角,三界五荒这唯一的一尾小金龙着实打眼的很。
担忧端豫遭人暗害,便下了戒令,不许端豫在这鱼龙混杂的魔域集市里买吃食。
像端豫此前说的,尧棠厨艺不精,便让芳苓拿了银子带他到外面吃东西。纵然如此,也只是去五荒信得过的几处饭堂。
虽从未限制过端豫出去玩,但也是悄悄派了灵兽在他身后跟着,以防万一。耳提面命端豫不许在外面乱吃、乱收陌生人东西。
是以,端豫眼馋了这魔域集市里的各种吃食许久,今儿苌元同他说要带他去集市玩,便欢天喜地地跟了出来。
这会子正式集市热闹的时候,神域中人看热闹的、得闲的、赚钱的、好信儿的,皆是聚集于此。说比肩接踵,也不逞多让。
端豫身量小,被人挡住了视线,看不见摊子上的各种新鲜玩意儿,心急的很。索性停了下来,张开双臂,对着苌元撒娇道:“抱!”
见苌元不为所动,又嘟着小嘴,眨巴着大眼睛直勾勾看着他。这招…对娘亲和孟婆姨姨都是无往不利的。
苌元蹲在端豫身前,好笑道:“要我抱,你要叫我什么?” 若是上虚宿城里的其他人见到魔尊这副春风化雨般的笑意,怕是要跳进油锅里洗洗脑子。
“嗯…美人叔叔?”
如愿以偿的端豫,成了万年来唯一一个骑在魔尊肩膀上的…
“那个那个!” 端豫指着不远处散发着清甜香气的一串串红果果,垂涎欲滴道:“美人叔叔,我要那个!” 那东西是凡间的零嘴,他之前听兆霞说过,她爹爹去凡间带回来给她过。
苌元买了串儿糖葫芦递到端豫手里,又捏了捏他馒头似的小手示意他听自己说话。“不如…你与我做个交易,日后每月我都带你来这处。魔域的集市…可是月月不同的!”
端豫来了兴致,搁置到了嘴边的糖葫芦。“说来听听?”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都如实回答了,我便每月都带你来这。” 苌元放下了鱼饵。
“每月都来吗?我要吃什么你都给我买吗?不会耍赖?” 胖鱼儿开始咬钩了。
“自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苌元忽然觉得自己的耳后粘粘的凉凉的,无奈出言提醒道:“莫要将你的桂花露…撒到我的身上!”
“嘿嘿…不好意思…” 端豫赶忙拿起来,方才只顾着想他的条件,没注意桂花露洒了出来。
小手就着袖子替他擦了擦,又开始心动他的条件。接着贪心不足道:“那…若是我玩腻了这里呢?” 他从前也很喜欢去东荒、西荒、南荒、北荒玩,后来渐渐腻了,也就不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