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风桐将他所清楚的前尘往事,说与尊上后…便想脚底抹油,领个偏远的差事避开十安几日…却被尊上一句话派到了这里来。
“何事找我?” 尧棠看着平日每每来此皆是左顾右盼找苏甜人影的风桐,今日格外地规矩,笑道:“今儿这是怎么了?端豫在虚宿城可好?”
“好...” 风桐低着头,不敢看尧棠神色。又忽然道:“不…不是…”
“风桐今日怎么吞吞吐吐的?” 芳苓好奇看着风桐,纳闷儿极了。
“尊上请女君…到虚宿城…” 便慌里慌张闪身不见人影,生怕尧棠再多问一句。
“这是怎么了,风桐怎么跟个慌脚鸡似的?” 孟婆打扮的花枝招展地进来,刚好在门口迎面撞上了匆忙离开的风桐。
“你这般打扮又是为何?”
尧棠瞧着孟婆今日与往日极为不同,一袭桃红色的丹花石榴裙,同色凤穿牡丹抹胸内搭露出大片如温玉凝脂般的肌肤。堕马髻坠着红玉步摇,随着美人细腰摆动而熠熠生辉。远山眉丹凤眼含笑唇,端得是妖媚生情。
孟婆附在尧棠耳边,以手遮住樱唇,半遮半掩地悄声说着什么。
“当真?” 见孟婆点头,尧棠清滟的桃花眼中迸发出喜意,光亮似繁星点点,粉唇若弯月。笑道:“随我来罢!”
为了方便照顾,早些时候,华羲将还在昏睡中的玉露挪出了沉青阁,到旁边一间南向朝阳的客房里。
“那孩子如何了?” 孟婆进了沉青阁,见华羲与玉露不在,问尧棠道:“她当真是华羲与弦玉的女儿?”
“那还有假。” 尧棠示意孟婆端坐在镜前,打开她的发髻,墨发如瀑散下。“你当真想好了?”
“好啦!” 孟婆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如同蝴蝶翅羽将飞未飞般颤动,抬手拍了拍尧棠放在她肩上的手。“这般…当初是为了青竹,如今…我倒想用自己原本的样子,同京鰣在一处·。”
“那青竹…你当真放下了?”
“他无意于我,我再追着不,得什么趣儿?”
孟婆察觉尧棠并未动作,睁眼看着镜中虚晃着不甚真切的人影,似有所感,玉指轻触着铜镜中如幻境般不真切的影子。当真洒脱嫣然一笑,道:“都是活了近万年的神仙,天长日久、七情六欲,谁又没有几段相思,几段旧情…京鰣同他人洞房花烛,我亦与青竹纠缠了千年,如今千帆过尽…我愿意再给彼此个机会。”
话毕,转过身来,握着尧棠的手道:“如你与苌元那般,上穷碧落下黄泉,太苦了。忘川河畔的凄风苦雨吹得我心都要冷了,如今这般…于我而言,未必不是一种好的解法。”
“倒是我迂了!” 尧棠抬手轻点她鬓间,须臾之间,墨发寸寸染雪,及腰的长发,与秀眉,皆是成了白色。
万年前的神域史籍有载,夜思,乃彼岸花真身,于混沌之时长于忘川河畔,受母神灵气点拨幻化成人形,肤发雪白,媚色无双。领忘川河河神一职,实为三界五荒亡灵引渡者,称其孟婆。
孟婆看着镜中的自己,感慨良多,眸中隐有泪光闪烁。长舒一口气,莞尔,“还是这个样子看起来舒服。”
千年前,她感青竹相救之恩,对其一见钟情。酒醉之时,偶听得青竹欣赏女子乌发如瀑,便托擅易容之术的尧棠将自己天生的雪发寸寸染黑。如今…前情已过,她更愿以原本的样子,与故人相见。
尧棠替她将雪发拢起,挽成美人髻,红玉步摇斜斜插上。“当真是这个模样,更是顺眼了许多。”
黑发嫣裙,虽是艳光四射,却难免流于凡俗。如今这般原本的模样,倒更像是掌忘川引亡灵的一方主神,飘飘然如霜雪,盈盈而立若寒梅。
“别说我了,我还惦记着玉露那孩子,小小的人儿走到这里,不知经历了几多苦难。” 孟婆轻叹,她在忘川河畔看了人事千万年,不但未练成一副石心冰肠,却愈发对世人生了怜悯。“幸好…端豫宝贝误打误撞,将她领到了这来…还不知弦玉如何了。”
抬眼,见尧棠面上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婉约笑意,微怔,将方才的话在心头过了一遍。恍然道:“难不成…都是你安排的?”
……
芳苓几人百无聊赖,正围在一桌同武大郎学着掷骰子。芳苓掷了好几次,都无法将骰子抛到空中的骰子接住。
“不对!你要这样!” 武大郎接过骰子演示一番,四颗骰子一抛一接,稳稳落在手心。
“这样吗?” 芳苓再试,骰子便跟长了腿似的,咕噜噜滚到了门口。
“诶!” 武大郎方要去捡,门口的骰子便被门口身着绛红色长衫、仙风道骨的青年男人拾起。
“在下京鰣,来此…寻一人…”
第55章 夕阳无限好 端豫…是我与你的孩子吧?……
尧棠趴在沉青阁的窗边, 看着孟婆与京鰣和和美美相携而去,抬头远眺魔域万里无云的天,红艳艳的晚霞, 当真是个诸事皆宜好日子。心思微动,挑了挑嘴角,或许…是时候给端豫宝贝生个妹妹了。
这二百多年, 尧棠虽希望苌元能找回记忆, 却是耐着心急按兵不动了许久。一是因为那一缕残魂迟迟不醒, 再三问缘机星君也只是时候未到;二是她这些年虽在三界五荒布下了眼线, 自己也时常探查弦玉体内流光的踪迹,希望能找到无凡的魂魄以求噬魂箭之伤的解法, 却始终未得。
直到半月前, 她再去相见缘机星君, 他方才松口,尧棠得了“静待佳音”四字。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不久便收到了四处游历的唐借递信回来,说月澍山的灵气出现异动, 似是被魂力强大的人吞噬致日渐稀薄。
留心之下,发现了悄悄下山的玉露, 并未打草惊蛇,而是着人暗中留意着。借端豫闹着四处找爹爹的机会, 将玉露带回了十安, 指望着通过她找出月澍山异动的缘由。只是, 她并未想到玉露是弦玉与华羲的孩子。
此前收到苌元的凤眼菩提珠, 那珠子被穿成了手串,竟是与华羲之前送她的流光珠串的样子一般无二。她探过,那穿珠子的灵线出自苌元的灵力。
想到之前在凡间, 阿识看见那串流光,可是醋了许久…她福至心灵,苌元忘记的只是与她从前的记忆,却并非忘情…
这才有了,白日里她与华羲在苌元面前的那番做戏试探…也是故意让端豫与苌元在一处,凭借苌元的机敏,定然会发现端豫的身世。
今日风桐来请她时,她竟紧张得手心都汗湿了。心心念念,步步为营,小心翼翼,自苌元被轩辕剑所伤后便开始终日悬着的心,浸出血泪来。
稳了稳心神,长舒一口气。回身坐在镜前,打开描龙画凤的红漆妆奁,取出花汁子沥出的胭脂于两面雪腮轻扫,玉指轻沾朱红于唇间。纤臂微舒,信手折了棠树枝上的一小截枝桠,慢点青黛,一笔画成月眉。
虚宿城内,苌元正哄着端豫叫他一声爹爹听听。
“不行,我娘亲还没来呢!” 端豫盯着苌元手里的粘星糕,咽着口水拒绝。娘亲从来都告诉自己灵山没什么好玩的,竟是骗他的,这在灵山上的虚宿城分明好玩的很。斜眼瞄了一眼茶案上琳琅满目的吃食,这般多花样就连娘亲浮玉宫的食神都是比不上的。
“先试试,免得你待会儿叫不出来。” 苌元极尽耐心地哄着眼前的鬼机灵,越瞧越喜欢。抬手换了一样摘月饼,递到端豫嘴边,诱惑道:“这可是我特地差人去凡间的京城第一酒楼买回来的,你尝尝。”
这话倒不假,隐身在一旁的风桐看着平日里不苟言笑若寒冰万仞的尊上,极尽所能好声好气地哄着儿子叫爹爹。再看满桌的吃食、玩具,含泪望天,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端豫就着苌元的手,尝了一口,当真是好滋味。
“娘亲怎么还没来呢?”
“再等等…”
吃饱喝足了,一炷香过去了,还未见到娘亲的影子。端豫有点后悔随美人叔叔来这了,娘亲从前便耳提面命告诫他不要跟着陌生人乱跑。现在想想,他虽是娘亲的师兄,但看着与娘亲也不是特别熟络的样子。
如今…端豫看了一圈,殿里布置庄肃华丽,想来这美人叔叔许是魔域的大官。常听说会有黑心黑肺的妖魔,寻珍贵物种炼药…该不会…他是看中了自己的龙角龙鳞…要给自己养胖了,剥皮抽筋炼药吧!
想到这,他越发觉得悲从中来,自己千不该万不该被美色所惑,现如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美人叔叔自他醒来便一直这么笑…看起来也很诡异…
“你怎么哭了!” 苌元哪里知道端豫如今的的心思,只见豆粒大的泪珠子不要钱般从端豫的眼里滚落,手忙脚乱放下手里的摘月饼,要给端豫擦眼泪。
“呜呜…呜…我能回家吗?”
“不行…” 苌元硬着心肠拒绝,又拿起桌上的玩具塞到他手里。“等等…你娘亲就要来了!”
“呜…呜呜呜…” 端豫见他不让自己离开,又看看自己手里的玩具,愈发脑补起了兆霞给他讲过的有些妖精格外喜欢与白白胖胖的幼崽结下契约,吸取其鲜血精元。
苌元虽是活了上万年,腥风血雨里来去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却被这奶娃娃哭得不知所措。想起风桐常去十安…
正无语望天的风桐看着尊上投来的目光,险些感动的热泪盈眶。他风桐何德何能,竟然能让一怒万鬼哭的魔尊求助。传音入密道:“尊上…您…您别笑了。”
风桐当真想举一面镜子给尊上看看,便是出于好意想表现慈父之心,也大可不必一直,同一个弧度眼睛都不错开一下地对着人笑。
“不笑?为什么?” 苌元听了风桐的话一怔,继续疑惑。
风桐抖三抖,又见端豫哭得实在是可怜,硬着头皮继续传音入密道:“尊上…不然您先出去一会儿?我保证将孩子给您哄好!”
苌元看端豫哭得直打嗝,又看风桐成竹在胸的样子…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这孩子同他来时还好好的…
“好吧!”
苌元又擦了擦端豫的眼泪,最后一试道:“那我走了?”
端豫专心沉浸在自己的脑补里,正想着要怎么脱身,无暇顾及苌元的话。
谁能想到,魔尊也有这铩羽而归的时候!
风桐见尊上出了内室,便在端豫面前现身,将他揉眼睛的手拿下来,轻声哄道:“别哭了,你看看我是谁?”
“风桐哥哥!” 风桐三天两头地往十安跑,端豫自然认得。“你怎么在这?” 随即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拉住风桐,急急道:“快帮我叫娘亲来,呜呜…让娘亲来救我!”
风桐将端豫花猫似的小脸儿擦干净,手指悄悄指了指外间,含笑问道:”你可知他是谁?”
苌元正在主殿坐立难安,想着依照如今这不知为何急转直下的情势,端豫是指望不上了…待会儿尧棠来了,要怎么开口…
他听了风桐说过的那些前尘往事,似熟悉又陌生。而自己的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隐秘情愫,又在殷切期待盼望着风桐所言,皆是真的。
一定是真的,端豫的龙身,便是最好的证据,只恨自己不只为何忘却了前尘。若是这样…她定然是伤心自己一忘皆空…
“师兄找我何事?” 未见人,先闻声。
苌元转头,不由怔住。他素来便知她美,却不记得,几曾何时见过这般傅粉施朱、花团锦簇的模样。
来人身姿丰盈窈窕,衣衫佩环随莲步轻移作响。白色着棠花刺绣的低胸衬裙,罩一件似云般轻纱制成的淡青色外穿曳地裙,一指宽的同色腰封,愈发衬得纤腰不盈一握。被殿外霞光镀了一层金光的如瀑长发半绾成流云髻,不着钗环,仅于额前垂着一颗凤眼菩提珠。如玉的肌肤染了绯红,星目似含着一汪秋水。
“师兄?” 尧棠见他不语,着意又走近了几步,二人近若咫尺,呼吸相闻。
如今这般情景…这二人,倒不知是谁执竿,何人又为鱼?
“嗯…师妹!” 苌元直觉自己被一阵极淡又蛊人心神的棠花香气困住,丝丝入扣,挣脱不得。
尧棠莞尔一笑,又退后半步。“师兄唤我来虚宿城何事?”
香气又散了些,苌元转身去背对着她,拢回心神。兀自镇定道:“端豫的事。”
“是了,这孩子误打误撞跑到了虚宿城来,倒是给师兄添麻烦了!” 尧棠借着找端豫的机会,又转到了苌元的身前。“怎得不见他人呢?”
“……” 这棠花香似在他脑中结了瘴气般,无孔不入,困得人心神烦乱,沉沦其中。“端豫…是我与你的孩子吧?”
尧棠丝毫不见惊讶,好似就在等着他这一问。“证据呢?”
又倾身微探,直直望尽他眼里。无论他是苌元,抑或是披着宋识皮囊的凡人,尧棠始终最爱他这双朗目。漆黑若入夜的忘川之水,光亮点点如九天朗星,教她甘愿几次三番踏入轮回追随。含笑挑衅道:“三界五荒皆知,端豫的爹爹,是我在凡间历劫时相识的凡人。”
端豫躲在帷幔后面许久,若按照风桐哥哥所说,眼前的人便是魔尊…三界五荒只天君华羲与魔尊二人为龙身,如今已然确认了,华羲并非自己的同类…那…这美人魔尊便是自己的爹爹没错了!
在看娘亲今日,与往日格外不同。与美人…爹爹…在一处时,当真是极为般配的!
算了,看在这美人爹爹对自己极好的份儿上,便帮他一把吧!何况,有个魔尊做爹爹,也是件极威风的事儿。
端豫拿定了主意,从帷幔后站出来。摇着还未来得及收起来的尾巴,龇出小尖牙对着苌元喊道:“爹爹!”
第56章 观月上东墙 锦帐春宵恋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