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百信这头又宠起肖氏,自己在崔府可有可无,费易平那头妻儿美满,以后自己在费家在崔家都是多余的。
罗氏按着镜头失声恸哭。
镜台摇晃,铜镜镜面如被搅乱的一池碧水,镜里头的人眉目破碎。
崔扶风听说,虽不喜费易平,崔梅蕊既嫁了他,安心跟他过一辈子,自然还是有孩子的好,也为崔梅蕊高兴。
齐妙更高兴,眼睛亮晶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要跟崔扶风一起送礼去费家。
崔扶风没同意,找了个未婚小娘不能进害喜妇人房间的借口,私底下又嘱齐姜氏,崔梅蕊来齐家跟齐妙说话无妨,却不要给齐妙去费家。
费易平那人卑鄙无耻,齐妙没心计没城府,去费家小心被他算计。
“不至于吧,费易平到底是蕊娘丈夫,不至于一点不顾及亲戚颜面。”齐姜氏惊讶。
“小心使得万年船,不防备,万一出什么事,悔之迟矣。”崔扶风坚持。
有费易平那么一个姐夫忒糟心,万不能再多孙奎那样的妹夫,扳倒孙奎迫在眉睫。
要想扳倒孙奎,还得用以前想的办法,齐安腿骨折已痊愈,杂事有他打理,崔扶风埋头铜镜的创新。
这日,齐安忽来报,陶家镜坊在大量囤积制铜镜主材料铜,湖州城及湖州附近州郡市面上的铜价格暴涨,是以前的数倍。
陶家从正月里就开始了,只是行动隐蔽,故无人察觉,至此时市面上铜供应短缺,大家方察觉。
崔扶风一愣,想起年前跟陶柏年归林居前碰面,他约自己联手整治费易平,想来便是为此事了。
“家主,咱们库里铜的存量只够制半个月的铜镜,怎么办?”齐安道,眼巴巴看着崔扶风。
“让我想想,你先下去。”崔扶风挥手,心乱如麻。
她去找陶柏年,他自然会以正常价格卖一批铜给齐家,齐家当是无虞。
费家则不然。
铜镜利润并没有许多,铜价暴涨,费家镜本就夹缝中生存,镜坊倒闭在朝夕间。
崔梅蕊刚刚害喜,费家镜坊倒闭了,她定会受打击,能不能安然?
跟陶柏年商量,请他收手,放费家一马?
且不说这么做会与陶柏年纠缠不清,只说陶家现状,购进几个州郡市面上的铜,陶家当是倾尽所有,甚至借贷了,让陶柏年收手,置他于何地。
坐视费家镜坊倒闭不理,她姐姐怎么办?
虽然费家镜坊倒闭了,以费家的家底一家子也是生活无忧的,可是,对于一个制镜世家出身的人来说,镜坊倒闭了,比杀了他还难受,费易平本来就是一个小人,家败,对她姐姐肯定没有好脸色。
“大嫂。”
小心翼翼的叫喊,崔扶风抬头,眼前齐明毓关切地看着她,周围静悄悄,竟是日暮了,镜工们都歇工走了。
“我没事,你先回家吧,我一会再走。”崔扶风强笑。
齐明毓沉默着看了崔扶风一会儿,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大嫂也早些回家。”说着便走了。
自年前议亲起,许是自觉长大了,他没以前那么粘崔扶风了。
崔扶风也没在意,要思量的事太多,齐明毓很懂事,不需她操心。
稀微的光线缓缓消失,镜坊沉浸进黑暗中,沉暗里忽地响起脚步声,自远而近,靴声杳杳,渐次近了,红光透了进来,崔扶风茫然抬头,镜坊大门外一个高挑的人影,手里提着一盏灯笼。
崔扶风跳起来,下意识想关镜坊大门,走了几步回神,冷静下来,走到灯台前,点亮灯火。
陶柏年把灯笼挂到大门上,缓缓走了进来。
“这么晚还没回去?”他问,客套而疏离。
崔扶风“嗯”了一声。
两人离得七八步站着,相对无言。
许久,陶柏年僵硬地嘻笑了一声:“不请我坐下?”
“陶二郎请坐。”崔扶风心不在焉打了个手势。
面对面坐下,又是无言的沉默。
许久,陶柏年道:“你听说铜涨价了吧?”
“刚听说。”崔扶风木然。
“我要对付的是费易平,让齐安到我家镜坊来,我以正常价格给齐家三个月所需的铜,三个月后,铜价便会恢复正常了。”
“多谢!”崔扶风心不在焉道。
又是一阵沉寂。
陶柏年一只手搁到案面上,来回摩挲,许久,低声问:“你怎么啦?”
跟年前归林居相比,不仅是暧昧,而是赤-裸-裸的缠绵悱恻。
崔扶风心中焦躁更甚。
明明欲远离的,为何反而泥足深陷。
他没什么行动,可火一般的眼神,欲说还休的姿势,精神上已把她搂进怀里狠狠动作了。
“崔扶风。”陶柏年又叫,身体前倾探过矮案,脸庞凑到崔扶风跟前,眼底深深的关切担忧,“有什么烦心事跟我说。”
崔扶风垂睫。
她什么都不能说。
无论是“我大姐害喜了。”
还是“我们以后别见面了。”
前一句说出口,要让陶柏年怎么办。
后一句话,说也白说,从年前到现在,半年过去,两人只见过廖廖两面。
不见面,并不意味着就能斩断一切。
第104章 害喜
“可是怪我没有事先跟你通气?”陶柏年迫切问,急得额头细细汗水。
崔扶风摇头。
“愁如何扳倒孙奎?”陶柏年又问。
崔扶风迟疑了一下点头。
“这事急不来。”陶柏年轻吁出一口气,退了回去,坐下,“等铜这件事了了,我便着手扳倒孙奎,你别沉不住气,孙奎到底一州刺史,不可大意。”
崔扶风烦躁,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陶柏年看着她,眼神先还有所克制,渐渐带了火苗。
崔扶风低眉垂睫避过,平静的口气道:“陶二郎若无其他事,便请回吧,扶风也要回家了。”
“我也要回去,一路吧。”陶柏年脱口道。
崔扶风喉间一口闷气,差点噎得背过气去,“陶柏年,你听不懂人话吗?”
“我……”陶柏年满眼迷惑,片刻后,猛地站起来,起得太猛,趔趄了一下,跌跌撞撞往外奔。
怎么就弄到这种地步呢!
崔扶风按住额头。
“对不起,是我错了。”陶柏年在大门那头站定,回头来,远远地喊:“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你。”
道歉真情实意,然崔扶风知道,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认错只是不想她困扰。
崔扶风情愿面对以前的他,嘻皮笑脸没个正经样,拿她调侃,偶而刻薄毒舌,做事无利不为,算计起来让人恨得牙根痒痒。
陶柏年下山,一路默念“她是齐明睿的妻子”,没让自己回头。
陶骏如以往一般在姚氏那边用膳,一起用晚膳的只沈氏和陶柏年母子两人。
食案上鱼蟹等等许多盘,陶柏年独独钟爱面前羊肉一般,每一箸都戳过去,盘子空了,还在夹,什么都没夹到也往嘴里送,有模有样嚼着。
沈氏叹口气,箸子敲了敲案面,哒哒声响。
陶柏年迷迷朦朦看她。
“下午见过崔二娘了?”沈氏了然问。
陶柏年眼里迷朦消散,眼神清醒过来,几分沉暗,轻点了点头,低声道:“她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能好得起来吗?一边公道天理,一边骨肉亲情。”沈氏喟叹。
陶柏年微有讶异:“母亲说什么,我没明白。”
“你哄抬铜价对付费易平,不巧她大姐在这时害喜,她怕她大姐受刺激,自是为难了。”沈氏道。
“崔大娘有孩子了?”陶柏年一愣。
“你不知道?费易平高兴得什么似的,逢人就说,我以为你知道。”沈氏意外。
陶柏年不知道,这段时间满脑子都是崔扶风,连铜镜都提不起兴趣瞧了。
“原来她愁的不是扳倒孙奎的事。”陶柏年低喃,搁下箸子,飞快起身。
“你去哪?”沈氏问。
“我突然想起,有件事忘记交待陶慎卫了。”陶柏年道,匆匆往外走。
“计划放弃!”陶慎卫惊得大叫,“咱们家所有资金全投进去了,还把宅子镜坊都抵押换了钱增加资本,现在收网之时,却要放弃?”
“只是不把费家镜坊逼倒闭,改成给费易平一个教训而已。”陶柏年轻描淡写道。
“二郎,这可不是儿戏。”陶慎卫急得要给陶柏年跪下了。
“什么都不要说了,按我说的办。”陶柏年不改口。
“二郎,你中邪了吗?”陶慎卫疑惑,仔细看陶柏年。
“不是还收利钱吗,啰嗦什么。”陶柏年微有不自在,不敢跟他眼睛对视,转头看门外,黑沉沉夜色,什么都没有。
“布这么大的局,收那么点利钱!”陶慎卫想呵呵。
费易平快疯了。
市面上铜的价格贵得镜坊根本无法承受。
若是不购进,镜坊只能停工,停工不制镜,意味着费家镜从铜镜市场上消失,一种物品从市面上消失,时间一长便会被大众遗忘,后来即便杀回市场,也不受欢迎了。
而且,停工,镜工怎么安排也是个问题。
镜工们都是主家家奴,但是他们是手艺人,有技艺傍身,与府里日常服侍的家奴不同,他们薪俸高,自由度高,不在主家家中住,自己有宅子,妻儿不与主家签奴契时,便不是主家下奴,行业还有千百年流传下来的不成文的约定,若主家不按时发薪,镜工可提出解除奴契,不需花钱赎身。
镜坊停工,若工钱照付,负担太重。
不付,镜工们另寻出路,后来费家镜坊即使能开工,也没镜工制镜了。
当听说湖州来了一个外地商人,手里有铜时,费易平迫不及待与这人见面。
这人开出的铜的价格虽则比涨价前高了一倍,比当下的铜价却低了许多。
费易平急忙跟这人签订契约,连看样品都没有,生恐迟了,这人手上的铜被其他制镜人家买了去。
一万金的铜能满足费家镜坊半年制镜所需,市面上的铜不可能一直高价,不必留那么多,可以拿一部分出来高价转卖赚一笔。
费易平拔打着如意算盘,暗暗得意。
整整五十牛车的铜在十天后运到费家镜坊门,费祥敦清点时,不敢置信,看一车,又看第二车……五十车都看过,忙拿出费易平跟那外地商人订立的契约看,看完,脸色惨白,跌跌撞撞往镜坊里头奔。
“送来的是纯铜不是能制铜镜的青铜?”费易平尖叫,不敢相信。
“家主去瞧瞧就知道了。”费祥敦哭起来。
铜有多种,制铜镜所用的是青铜,青铜比之纯铜,硬度高熔点低,在熔融状态下的流动性和填充性更好,有这些特性,才能保证铸出具有优美纹饰的铜镜,同时又能保持镜面光亮匀整。
费易平看过铜,再看契约,一口血吐出。
他跟那外地商人的契约书上只写铜,并没注明是青铜。
谁都知道制铜镜用的是青铜,他想当然地以为那商人要卖给他的是青铜。
“虽说制不了铜镜,可是可以把这些铜转卖出去,不至于全亏。”费祥敦哆哆嗦嗦安慰费易平。
费易平直直躺着如一条死鱼。
费祥敦哭着出去找人买铜。
纯铜在市场上需求量不大,费祥敦派了许多人出去找买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零担拆卖,赔本卖,一万金的铜,花了一个多月才卖完,尽赔五千金。
赔钱也罢了,更惨的是面子丢光了。
湖州城的人都知道费易平做了这么一桩亏本买卖,很是看了一番笑话。
陶家在湖州城各制镜人家被高价铜折磨得束手无策求上门来时,大大方方地以涨价前的价格售铜给各家,各制镜人家喜出望外,大赞陶柏年高义。
大家都有铜制镜,铜的价格很快回落到正常价格。
崔扶风听说费家的事,高高悬起的心落地。
跟镜坊倒闭相比,损失几千金不算什么大事。
只不明白陶柏年明明能逼得费家镜坊倒闭,为何又突然改变策略收手。
担心崔梅蕊怀着孩子听说费家出事心情不好,崔扶风丢下镜坊事务,到费家看崔梅蕊。
崔梅蕊在歇午觉,费张氏迎了出来。
费家看着平平静静,跟此前来过那时一般,没什么动荡。
崔扶风略安心些,忽又想,别是费易平着紧大姐肚子里的孩子,外头的事瞒着她吧。
果如此,后来大姐知道了,情绪波动,孩子月份大,更危险。
“我大姐知道镜坊发生的事吗?”崔扶风问道。
“知道。”费张氏笑笑,赞道:“夫人真真难得,淡泊名利,不仅不在意,还开解安慰家主,跟家主说,钱财够用就行,这些日子削减了府里开销,减的却是她自己的用度,家主的和下奴的都不减,处处为别人着想。”
大姐就是这样的人,心里只有别人没自己。
崔扶风感慨。
又等了些时,崔梅蕊午觉醒来得了禀报过来,梳着百合髻,藕色襦衫长裙,面色红润,小腹微微隆起。
“显怀了。”崔扶风笑道,看崔梅蕊肚子。
“四个多月了,有时感觉到孩子踢我了。”崔梅蕊笑得满足,轻抚肚子。
“衣裳备下了没?稳婆寻好了吗?奶妈打听过没?”崔扶风问。
“还有好几个月呢。”崔梅蕊失笑,“瞧你急的,比我还着急。”
“这不是要做姨妈了么。”崔扶风也有些羞臊。
姐妹两个说说笑笑,黄昏时,崔扶风方告辞回家。
齐明毓这日比往常回得早,崔扶风到家,他恰也回来,府门前下马,姿势潇洒,俊美非常。
崔扶风看着,几分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自豪。
“大嫂。”齐明毓眉眼带笑,欢喜喊,凑近崔扶风。
崔扶风想摸他后颈,他比她高了一个头了,得高举手才能摸上,微微有些遗憾,“这么高了,以前你还小时,该多摸几次。”
齐明毓弯腰,“现在矮了,大嫂可以摸了。”
崔扶风失笑,“真是孩子了。”
“在大嫂面前,我永远都是孩子。”齐明毓微微笑,注目看崔扶风,崔扶风虽则笑着,眼底却有忧愁,齐明毓收起笑,关切问:“大嫂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