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爱打扮不爱吃喝,每月花费有限,再省又能省多少。
费易平闻言没消气,还更恼,伸手攥起崔梅蕊头发,把她硬生生从床上拖下地,抬腿就踹,边踹边骂,“我让你顶嘴,好吃懒做的废物,还敢顶嘴,活的不耐烦了是吧。”
崔梅蕊惨叫,本来小产身子不适,再挨打,晕了过去。
“还装晕,长本事了啊!”费易平咬牙切齿骂,抓着崔梅蕊头发把她拖起来,往床沿撞。
费张氏去给崔梅蕊准备膳食回来,远远听得崔梅蕊惨叫,魂飞魄散,冲进房,手里托盘落地,盘里热粥落地,腾腾热汽,飞扑过去把崔梅蕊从费易平手里捞过,崔梅蕊垂着头破烂木偶一般,费张氏不敢顶撞费易平,只道:“天气热,家主小心气坏身子,夫人这里奴侍候。”
费易平还要再打,看一眼,崔梅蕊面色死灰,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凌乱地粘贴在脸上,眼睛紧闭,到底怕把人打死了,恨恨骂了一声走了。
崔梅蕊直晕了两日,身上青青紫紫没一处好皮肤,下红之症更重了。
费张氏房间里守着,崔梅蕊醒来方回自己住处歇息,逮住费祥敦一顿大骂,“让你劝着家主你怎么不劝,夫人刚小产,再挨打骂,想让夫人送命是不是。”
“我有什么办法,我尽量劝着家主了,再说下去,家主瞧咱们不顺眼,把咱俩发卖了可怎么办,家主可不是重情的人。”费祥敦委屈。
费易平那人只认钱,这种事干得出来的。
费张氏霎时无言。
要让她偷偷去告诉崔扶风,她又是不敢的,她是费家家生子下奴,奴契在费易平手里。
“也怪崔二娘,借给家主一批铜不就得了,只要损失的缺口补上,家主心情好,自然就不会拿夫人撒气了。”费祥敦抱怨。
费张氏眼睛一亮,“崔二娘不肯借,让崔家借啊。”
“罗家表娘子跟崔百信提过了,崔百信不舍得。”费祥敦叹气,“崔府里还是那位肖姨娘和崔三娘更得崔百信的心,罗家表娘子说话没她俩管用。”
“让肖姨娘和崔三娘她俩帮着说话就是。”费张氏道,心中只思量崔梅蕊处境,不在乎崔家损失。
“她俩怎么可能帮家主这个忙。”费祥敦摇头。
“不是帮家主,而是帮她们自己。”费张氏胸有成竹,“肖姨娘没儿子,崔三娘顶多就出嫁时得一份嫁妆,崔家的家产没她俩的份,让郎君去找她俩,只要她俩帮忙说话,借来的钱就分一半给她们。”
费祥敦呆了呆,大声叫好:“有道理,反正这钱是有借无还的,借到多少就是多少,给出一半也无妨。”
当即去找费易平献计。
费易平深觉有理,因怕肖氏和崔锦绣不相信自己,去找孙奎,由孙奎当中间人传话。
如费张氏所言,肖氏和崔锦绣没儿子没兄弟,想着崔家家财是崔镇之的,能弄多少是多少,完全不在乎崔家借出五千金到她们手里只有二千五百金,崔家还损失了二千五百金,当即答应。
崔百信爱财如命,禁不得身边的人每一个都劝他借钱给费易平,费易平又一再保证会还,到底还是借了。
苏暖云试图阻止,身份尴尬,一人敌不过许多人,没阻止住。
费易平如愿借到钱,把自己的损失减少,很是欢喜。
崔锦绣和肖氏动动嘴皮子就拿到二千五百金的好处,此后,跟费易平关系更好了。
董氏不知内情,见解了女婿的困难,也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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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廓重重,峻岭高山。
崔扶风和齐明毓策马,经金陵,过淮扬,这日来到齐州。
与江南的秀美不同,齐州处处透着北地的粗犷,城门高大,城墙厚重,街上行走的男女皮肤略糙,肤色暗沉,个子很高,虎背熊腰的男人很多,女子也大多很壮实。
齐明毓看崔扶风很感兴趣,遂问:“要不要停下住几日?”
这一路行来,都是他在照顾崔扶风,比崔扶风小,却很会照顾人,细心周到,崔扶风几乎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出门在外,竟是比在家时气色还好,脸庞圆润了不少。
“你安排,我就不操心了。”崔扶风道,摸脸,“回去时,我会不会胖成一头猪了。”
“大嫂胖瘦都好看。”齐明毓抿唇浅笑。
“马屁精!可别跟齐安学。”崔扶风笑,一个齐安整日脱口就是吹捧,她怪脸红的,再来个齐明毓,可受不了。
齐明毓安排住了下来。
两人把马给伙计牵进马厩,到房间里放下包袱,打算城里步行闲逛。
出客舍门,崔扶风在前,蓦地站住。
街上一男人骑在马上四处张望,熟悉的侧脸,雪青胡袍,桃红彩绣翻领点缀出一抹艳色,人来人往人潮中仍打眼的紧。
男人视线从街那头移过来,视线跟崔扶风对上,唇角往上挑起,一双凤眼风情荡漾。
“大嫂,怎么啦?”齐明毓问,从背后走到前头,顺着崔扶风的视线看去,绽起客套的笑容,“陶二郎。”
陶柏年跳下马,笑容满面走过来,堵住客舍门,“好巧,居然离乡千里遇到两位。”
崔扶风压根不信是凑巧遇上,微微颔首,淡淡道:“陶二郎远道到齐州,想必有要事,我们就不扰陶二郎了。”拉起齐明毓侧身越过陶柏年往外走。
“柏年确是有要事,与制镜有关,两位不想听听吗?”陶柏年背后悠悠道。
崔扶风脚步顿住。
齐明毓微一迟疑,也停了下来。
第107章 惊惶
“柏年急着赶路,尚未吃饭,坐下一边吃一边说,可好?”陶柏年笑容可掬,目光落在崔扶风脸上又极快掠开。
崔扶风蓦然间明白,什么与制镜有关要事的,不过他信口胡扯。
与那一年仲秋节归林居中偶遇,他跟自己说要和自己商量对付费易平,后来却又改口一般无二,同样的一招隔了那么多年还在用。
恼怒涌上心头,斥责的话将要出口,崔扶风忽而咽下,心头惊涛骇浪。
以前觉得他不着调,身为制镜大家当家人有时却那么幼稚,此时知他心意,回头看,许多不合理不理解的事情忽然间想通了。
他为了跟自己多相处一会儿,无事找事,嘻皮笑脸之下不自知的小心翼翼。
几乎每回找自己都要换衣裳修饰一番,总爱炫耀美貌,不过雄孔雀开屏心态罢。
“进来吧。”陶柏年让到门里侧,打手势。
齐明毓询问的眼神看崔扶风。
崔扶风轻咬了咬唇,既无意,置之不理才是正确的,然则,到底是同行,也不能太冷淡结成仇人,抬步往里走。
四方矮桌,小木杌,三人各占一面坐定。
酒菜陆陆续续端上,北地盛菜的盘碗很大,分量十足。
崔扶风心不在焉吃了几箸便停下。
齐明毓慢咽细嚼,样子温文。
陶柏年跟饿了好几顿似,风卷残云,狼吞虎咽。
少时,陶柏年吃完,擦了擦嘴,拿过一旁包袱,从里头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圆形紫檀螺钿盒子。
崔扶风认出那是盛胭脂的盒子,看样子,刚买没用过的,猛地抓起茶杯——陶柏年若敢说是送她的,她兜头送他一盏茶让他清醒清醒。
陶柏年把盒子递过来,口中道:“你们瞧,这盒子的螺钿装饰怎么样?”
崔扶风一愣,搁下茶杯接过盒子。
盒子底下盛装胭脂部分没有装饰,盒盖则是螺贝制成的蝶戏桃花图案,螺钿打磨光滑光彩莹润,盒子精致细巧华丽秀美之中透着几分优雅。
“这跟铜镜有何关系?”崔扶风不解。
“镜背若能用上螺钿纹饰,那将是前所未有的最美的铜镜。”陶柏年摸着下巴,眼里憧憬向往。
“怎么可能办到。”崔扶风脱口道,语毕,却是马上摇头,“事在人为,兴许真能办到。”
“正是。”陶柏年眼睛晶亮,“瞧着很难,可贴金银背咱们都做到了,贴螺钿又为什么就办不到,很难制出来的纹饰制出来了,岂不更妙,螺钿的光彩和和花纹,可是金银铜无法体现的……”
崔扶风点头,周身的血液随着陶柏年的描述翻涌,腾腾烧了起来。
她的心中也觉得,铜镜是世间最美的物品,而让铜镜美上更美,那又是最快活的事。
齐明毓静静听着,没言语。
陶柏年说了许多,停下喝了一口茶,嘻笑一声,又是不正经神色:“螺钿技艺要学会不容易,要在铜镜镜背用贴螺钿制螺钿纹饰更难,也许穷尽毕生精力都办不到,作为镜坊当家,其实不应该干这个的,我是镜痴也罢了,崔二娘可得好好考虑一下。”
又不着调了。
崔扶风牙痒痒想嚼肉喝血,压下恼怒只当没听到,问道:“确是不容易,陶二郎有什么计划没?”
“先拜师,学会在木器具饰螺钿技术,再用到铜镜上,这么办,比我们自己摸索要容易许多。”陶柏年道。
崔扶风细一想,甚有道理,大喜,对齐明毓道:“咱们回湖州后,找一个木器匠工拜师。”
齐明毓未及答话,陶柏年摇头:“学艺当是要找行业佼佼者学,若是学制镜,湖州匠人自然是首选,木器活点螺技艺,湖州找得到手艺高超的匠人吗?你在湖州城里,何时见过这么精美的螺钿盒子?”
崔扶风回想,自己的脂粉盒子里果然没有这么精美的盒子。
崔家富贵人家,齐家更不用说,她没有,可想而知是脂粉楼里没有这么漂亮的盛胭脂的盒子。
盒子都不见,更不说做盒子的匠人了。
“做这个盒子的泰盛坊就是齐州本地的,我找当家谈谈,咱们就在齐州学习便可。”陶柏年道。
“一时半会学不会,离家太久,我担心家里。”崔扶风有些犹豫。
“费易平被我整了一回,短时间内不敢再兴风作浪,至于孙奎。”陶柏年拿眼睨崔扶风,“他成你妹夫了,应该会消停一阵子。”
孙奎和崔锦绣的亲事只是暗里口头约定,并未公开,他怎么知道了。
崔扶风暗诧,转念一想,他在刺史府里有眼线,自然知道,陶柏年分析的有道理,看齐明毓,齐明毓点头表示赞同。
陶柏年站起来,“我去找泰盛坊当家谈谈,你们在这边等我。”
确定要留在齐州学艺,时间不定,得给家里寄书信,免得齐姜氏担心,昌州那边去不了,也要跟董氏说一下。
崔扶风和齐明毓写了书信,到车马行,托车马行遇到去湖州的人客人时帮忙捎回去。
寄完信回客舍,崔扶风和齐明毓给陶柏年订了房,大堂中等着。
入夜,陶柏年没回来。
大堂客人越来越少。
戌时末,街上亦已无行人,两人不等了,各自回房。
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崔扶风忍不住有些担心。
客舍的直棂窗户很小,屋里又闷又热,细小一盏贝壳形油灯,光晕如豆。
崔扶风静静躺着,侧耳听在外面的动静。
夜越发静了,过道响起非常轻的脚步声,接着,低细的几不可察的敲门声响起。
崔扶风一跃而起,几步走到门边。
一只手抓住门闩了,崔扶风又顿住。
“是我。”门外陶柏年的声音。
夜深人静,瓜田李下,不应该开门,崔扶风迟疑了片刻,还是缓缓拉开门闩。
陶柏年抬步进了房。
暑热之气挟裹着男人特有的气味扑面,崔扶风不自觉退了一步。
陶柏年转身反手掩房门。
崔扶风急往前,按着房门不让他关。
房门口方寸空间,一人要关,一人不让关,电闪雷鸣。
陶柏年推了几次门板没推动,松开手,侧头沉沉看着崔扶风,光线不明,脸部轮廓在沉暗里棱角分明,一双眼睛幽深无底。
崔扶风沉默着跟他对伺。
陶柏年忽地把手按到崔扶风按在房门的手上,一把抓起来,抬腿踢上房门。
嘭地一声响,房门震颤。
“陶柏年!”崔扶风低喝。
“齐明毓就在隔壁,别让他听到。”陶柏年嗓子有些哑,低下头,嘴唇凑到崔扶风耳畔。
崔扶风身体激凌凌颤了一下,相触的手背又麻又痒,她想抽回手,陶柏年用力,长年制镜的粗糙的掌心摩擦着她的手背。
“陶柏年,放开我。”崔扶风咬牙,不敢高声,额头渗出细细薄汗。
陶柏年握得更紧,“崔扶风,我也不想这样。”
崔扶风恨不能咬他一口,“不想这样你还这样!”
“我忍得真难受……”油灯暗淡的光晕照过来,陶柏年眉眼有些许扭曲。
崔扶风惊得身体激颤,脚下楼板成了沼泽地,软烂泥泞,缠着她的双足,把她困住,想逃逃不了。
陶柏年猛然间松开崔扶风的手。
崔扶风松口气,后背汗渍淋淋,抬手开门。
“别赶我走,我就跟你说一会儿话。”陶柏年低叫,淡黄的灯光下,脸颊泛着病态的嫣红,嘴唇干燥,微启着,气息滚烫。
崔扶风抓着门板的手缓缓收回。
陶柏年注视着她,舔了下嘴唇,干燥沾了水色,透了诱惑人的性感。
崔扶风侧头不去看,然而,无法忽略那股子侵略的感觉,燃烧的烈火无声地索取着她。
“听说你跟齐明毓离开湖州去昌州,我就追来了。”陶柏年低低道。
失控、不顾一切。
他以为,除了铜镜再没什么可以让自己动心,然而崔扶风出现,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开始觉得她有趣,后来又讶异于她一个女人却那么坚强,再后来,他又折服于她爆发出来的不逊于男人的力量。
许许多多凑到一处,酿成致命的诱惑。
他其实也很无奈。
甚至盼着追不上,在进齐州城后,还故意去逛脂粉铺子。
那盒脂粉是想送她的,买的时候根本没注意到盒子上精美的螺钿纹饰,也没想过要把螺钿纹饰用在铜镜镜背上。
客舍门前遇上,忍不住就不想分开了,急切中胡扯有事要商量,先用吃饭拖延,后来边吃边绞尽脑汁思索,想起那个螺钿胭脂盒子,脑子忽然清明。
跟泰盛坊当家的商谈很顺利,他是制镜人家当家人,学了技艺也不会是竞争对手,许了巨额拜师师资,泰盛坊当家便同意了。
申时末谈完,他在外面逗留没回来,只是想着回来早了,把情况跟崔扶风说了,就没有跟她单独相处的机会了,夜深回来,就能避过齐明毓,得到登堂入室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