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易平一想有理,咬牙无言。
孙奎绿豆眼滚动些时,凑近费易平,低低耳语。
“好办法,就这么办,就算她不会因无颜而自绝,脸也丢尽了,齐家在人前也抬不起头了。”费易平大喜,高声大笑,笑片时,敛起笑容,略有忧心,“这么办,便是没证据,崔扶风也能猜到是我干的,事后怕是不肯罢休。”
“不肯罢休又如何,那时候,她还有脸见人么,更不说找你问罪了。若是不肯罢休,那更好,齐家若告官,我治他个诬告。齐家人若找上费家闹事,我就派差役把他们都抓起来,陶柏年若帮她,我正好一窝端了。她若忍下来,出这样的事,她的脸丢光了,齐家人人前抬不起头,齐家镜坊也跟着完了,齐陶两家也无从联手。”孙奎道。
“有道理。”费易平再无顾虑。
五月十五到了,董氏生日,崔梅蕊下红之症虽说未痊愈,母亲生日宴自然要去的,费张氏一早到房间来,帮她准备穿戴用的衣裳首饰。
忽然费祥敦来了,把她唤了出去。
“家主吩咐,今日他自己去崔家,别给夫人去崔府。”
费张氏下意识以为费易平怕崔梅蕊找母亲和妹妹告状,撇嘴,“知道怕了。”又道:“母亲生日不去岂不更让人生疑,跟家主说,夫人不会说什么的,不必担心。”
“为的不是这事。”费祥敦压低声音,左右看了看,凑近费张氏耳朵,小声道:“家主跟孙奎商量好了,借着今日宴会人多忙乱,在酒里给崔二娘下迷药,等她离席后,把她带上马车,拉到闹市去,剥光她衣裳扔路上,让她被千百人瞧个精光,丢尽了脸,即便不自绝,也从此一撅不振。 ”
“什么!”费张氏惊得脸都白了,愣愣说不出话。
“崔家如今都让苏暖云把持住,下人拉拢不了,人手紧,崔三娘缠着崔夫人和齐夫人,肖姨娘缠住苏暖云,如烟要缠着雪沫,服侍肖姨娘的绿芍要去哄着守门人,罗家表娘子要帮着望风,没多余的人缠夫人,怕夫人在场坏事,固而不让她过去。”费祥敦道。
“这太毒了,还不如直接把人杀了。”费张氏周身发抖,牙齿格格打颤。
“杀人万一事败要偿命的,哪能干呢。”费祥敦道,推费张氏,“快去吧,找个借口拦住夫人。”
第111章 托付
费张氏脑子里糟糟乱,直着眼僵僵走进房。
崔梅蕊床前站着,床上铺开数件衣裳,拿起大袖衫往身上比,苦恼问:“张姐姐,你说我穿什么好?穿大袖衫太瘦撑不起来飘飘荡荡,母亲和风娘瞧着怕是要担心,穿小衫半臂赴生日宴会不会不够庄重?”
“夫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费张氏干巴巴道。
崔梅蕊扭头,手里大袖衫搁回床上,仔细看费张氏,“张姐姐,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不舒服?不舒服就去歇着,我自己来就行。”
费张氏喉头一哽,崔梅蕊若只是好性子也罢了,她心地善良得令人自觉污秽不堪,这样好的女子,为什么偏摊上费易平那样狼心狗肺的小人。
“张姐姐,去歇着吧。”崔梅蕊又道,轻推费张氏。
费张氏咬牙,费易平吩咐不能不听,也怕崔梅蕊去了坏了费易平图谋又挨打,木着脸道:“奴刚刚想着,夫人下红未止,去赴生日宴怕是会冲撞了亲家夫人寿数,不如别去了。”
崔梅蕊“啊”了一声,蹙眉些时,叹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不回去罢,劳张姐姐派个人去跟我母亲说一声,免得她牵挂。”
费张氏应下,低头退了出去。
费易平自己去崔家就给崔梅蕊编借口了,无需唤人传话,费张氏神思恍惚,进理事厅,坐下了,什么事都办不了,愣愣中又来到崔梅蕊房间外。
隔着窗户往里看,崔梅蕊正在往衣橱里头收方才拿出来的衣裳,一件一件整齐叠起收进衣橱里。
她平常总怕给人添麻烦,很多时候都不要人服侍,说话轻轻软软,带着柔和的笑容。
这样好性子事事为人着想的主子,偏命运那么坎坷。
费张氏心中长叹,想着,崔扶风若出事,费易平无所顾忌,崔梅蕊又要回复被朝打暮骂的日子了,其实在费家这么熬着,倒不如和离罢。
“和离!”崔梅蕊低叫。
费张氏回神,惊得捂嘴,自己竟是无知无觉中进房了,甚至跟崔梅蕊提议和离。
崔梅蕊低低哭泣:“我何曾没想过,可是,和离以后,我该去哪里……”
费张氏愣愣听着,一颗心随着崔梅蕊的话沉到谷底。
她想着崔家富贵人家,养一个女儿不是大事,没想到董氏那么没用,崔百信一点父女之情不顾,苏暖云如今虽说把持崔府庶务,那也是仰仗崔扶风得势,崔扶风若是出事,苏暖云一个外人,定会被肖氏和崔锦绣逼离崔家,那时,董氏就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不说护崔梅蕊,连她自己都保不住。
“其实,我日夜都想着离开,只是娘家不能依靠,只有去齐家,我又不想给风娘添麻烦。”崔梅蕊捂着嘴,极力压抑着,肩膀紧缩着,惨白的脸,泪水一滴滴划过脸颊,身体随着哭泣声不住打颤。
“家主今日要暗算崔二娘……”费张氏脑子里一片空白,恍惚间,一张嘴不受控制,噼噼啪啪说个干净。
“什么!他……怎么能这么做。”崔梅蕊尖叫,往外奔。
“夫人要干什么。”费张氏回神,一把抓住崔梅蕊手臂。
“张姐姐你放开我,我要去阻止。”崔梅蕊嘶声叫,扒费张氏手。
“你不能去。”费张氏脑子里一团乱,“你去了,坏了家主大事,回头被他打死都有可能。”
“便是被打死,我也不能坐视不理,那是我亲妹妹啊。”崔梅蕊嘶声哭,满脸的泪,拼命挣扎着要往外奔。
费张氏悔得想自抽耳括子,就不该告诉崔梅蕊,事已至此,拦不住,咬牙道:“夫人别去了,奴去,奴去通知崔二娘,让她提防着。”
崔梅蕊不假思索摇头,“不行,你去,被郎君知道,郎君会责打你。”
这种时候,她想的不是自己代她去送讯正好可以保全她自己,费张氏心中主意更定,“奴若不告诉夫人,夫人也不知道,左右跑不了奴的过错,夫人你假装不知道,家主责罚,奴一个人担着罢。”
“不成。”换成崔梅蕊拉住费张氏了,不让她走。
“夫人,咱们这一拉扯,那边已行事,可就晚了。”费张氏急得白了脸。
崔梅蕊怔住,片刻后,道:“我去,我从后角门偷偷走,到了家里悄悄通知风娘,让她小心,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郎君也就不知道是我通风报讯了。”
费张氏一想也有道理,只是既要悄悄走,就不能坐马车了,费府离崔府不近,有些担心,“夫人你身体能撑住么?”
“能,放心。”崔梅蕊道,拍拍胸脯,强作健壮。
嘴上说得轻松,出门了,只跑出两条街,崔梅蕊就撑不住了。
病了近一年,又是下红之症,身体虚弱,平常又是连走路都少的,跑着跑着,身子底下淅淅沥沥,不由得着急,又担心跑慢了,崔扶风已遭暗算,如此,忧虑重,身体更差,靠着那点儿不让崔扶风出事的念头强行支撑,拖着双腿艰难挪动。
崔府,宴席开始了。
董氏嫁给崔百信二十多年再没这么得脸过,这日头上发髻饰步摇金钗玉簪,身上正红襦衫长裙,喜气洋洋笑容满面。
崔扶风见她欢喜亦自开心。
宴席不算大办,只来了三十多位客人,席过半,崔扶风眼前都是重影,撑不住,朝客人致歉,唤雪沫扶自己回碎影阁歇息。
从宴席上出来时还能迈步,半路上,崔扶风整个人都迷糊了,头颈软软垂了下去。
“没喝多少啊!难道是酒量差了。”雪沫嘀咕,拉起崔扶风一只手臂架到肩膀上。
好不容易才扶回碎影阁,安置到床上躺下。
雪沫有些担心,思量,还是得喂喝点醒酒汤。
崔扶风出嫁了,碎影阁便没留下人,只有时粗使婢子过来打扫一下,没人使唤,雪沫自个儿往灶房去。
如烟在灶房里头,指手划脚要给崔锦绣备席后消酒解乏吃食,看到雪沫,哟一声:“哎呀,雪沫你怎么贵脚怎么踏贱地了,没小丫头给你使唤吗?竟亲自到灶下来了。”
雪沫冷哼,“我乐意来,怎么了?”
如烟掩嘴笑,“不乐意也没办法啊,没人给你使唤,商户人家就是这样,我就等着三娘嫁给孙刺史,以后啥事使唤人就行了。”
“有什么好得意的,一个老头子,女婿比岳父年纪还大。”雪沫撇嘴。
“年纪再大也是有男人疼,总比有的人出嫁七年还是黄花闺女强。”如烟咭咭笑。
“你……”雪沫大怒。
“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难道你主子不是黄花闺女,有男人疼?”如烟笑得更得意。
雪沫跟在崔扶风身边,从来就没受过气,何况如烟那话直指崔扶风不检点,哪忍得住,也不是会忍的性子,大叫:“我撕了你那张臭嘴。”
扑过去抓住如烟撕打。
男人们一处吃酒,孙奎一袭穿了暗红锦袍,不停给崔百信敬酒,费易平一旁陪着笑,明灿的赤色团花胡袍,禁不得长得实在抱歉,跟孙奎两个像戏台上的丑角,宾客们看着,心中暗叹崔家花朵般的女儿插在牛粪上,只崔百信无知无觉。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费易平悄悄离席。
费祥敦外头等着,主仆两个抬着崔锦绣事先准备好一个大木箱,直奔碎影阁。
办酒席,下人都在前头服侍,雪沫还在灶房跟如烟撕打,又有罗氏替他们望风,两人畅行无阻进碎影阁,把崔扶风抬进箱子里,盖上箱盖往外抬。
路上遇到人,只说箱里头是董氏给崔梅蕊的东西。
马车留在崔府门外的,两人抬着箱子出去,守门人在门房里头里跟绿芍调情,也没注意到。
一路顺利,两人暗暗欢喜。
***
金银平脱镜制出后,崔扶风和陶柏年都没有放弃研制镙钿镜。
两家镜工还是隔几日聚到陶家镜坊听陶柏年讲解,崔扶风自己和齐明毓则每日大半时间呆在陶家镜坊学艺。
日日呆在一起,这日崔扶风去崔家参加寿宴,陶柏年看不到人,登时如被掐住肺腑,胸腔发闷,呼吸困难,工房里头心不在焉呆了些时,出门,骑了马,下山。
其实也不知要干什么,千头万绪理不清,马缰在手里一时紧一时松,有时挥动马鞭催马疾行,有时又慢悠悠比路边步行行人还慢。
日是近午,阳光有些晒,白花花扎着眼睛。
前面拐过一条横街就是崔府。
陶柏年猛然间回神,幽幽叹了口气,调转马头。
崔梅蕊埋头跌跌撞撞走着,陶柏年侧转马身时看到有人勒马不动了,她却没停步,脑门撞上马头,本是强弩之末,轻轻一撞便倒到地上。
讹人啊!
陶柏年“喂”了一声,低头看去。
青石板地面,缝隙间青苔隐隐,映着惨白一张脸,眉尖轻蹙不胜仓惶。
陶柏年认出是崔梅蕊,吓了一跳,急忙跳下马,弯腰凑近察看。
“崔大娘,你怎么样?”
崔梅蕊眼前金星直冒,支着地想站起来,许久站不起来。
陶柏年看看崔府方向,这里离崔府不远,因道:“我去喊崔扶风过来接你。”
费易平此时在崔府,他去了,传了她过来的动静到费易平耳里,就没法救崔扶风了。
崔梅蕊惊得脸色更白了,“无需,我没事。”
陶柏年没坚持,有些疑惑,“今日不是你母亲生日么?这个时候宴席应当开始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宴席已经开始,迷药不知是不是已经下了,她得赶紧去救崔扶风。
崔梅蕊勉力想站起来,脚腕却是在摔倒时扭了,疼得站都站不起来。
她的神色不对,惶急得不行的样子。
陶柏年心中疑惑更甚,审视的目光紧盯崔梅蕊,“你怎么啦?”
崔梅蕊额头汗水簌簌。
陶柏年更急,弯腰,定定看崔梅蕊:“你这么着急,跟崔扶风有关吗?”
崔梅蕊脚腕疼痛不已,站起来了,却无法快步疾走,怕迟了崔扶风已遭毒手无可挽回,看陶柏年关切焦急神色,寻思陶家和齐家联合之势,陶柏年当日曾尽力阻止自己嫁进费家,跟妹妹关系不错,不妨托他救人。
“陶二郎,烦你马上赶去我家,就说有要事找风娘商量,若是她清醒着,就跟她说,有人要算计她,不要喝酒,若是……若是我家的人说她喝醉了,请你不拘如何,一定要见到她,把她带走。”
陶柏年遽然变色,飞身上马,马鞭扬起忽又抖地收势,马背上俯视崔梅蕊,“你得告诉我谁要算计崔扶风,要怎么算计崔扶风,我好告诉崔扶风,不然,她怕是警惕性不够。”
崔梅蕊嘴唇蠕动,到底怕误了救崔扶风,略一迟疑还是把所知的尽皆说了。
“卑鄙无耻。”陶柏年咬牙,扬鞭,飞快冲了出去。
第112章 暴怒
费祥敦驾着马车离开,陶柏年骑马冲进崔府门前横街,擦身而过,陶柏年猛然间勒马,过于急促,马儿嘶叫,马身直立,前蹄屈起,几乎将他甩下马。
马身刚定,片刻的迟疑没有,陶柏年调头打马追了上去。
费祥敦在擦身过时看到陶柏年,心中有鬼,挥鞭催马。
陶柏年比他更快,很快与费家马车并驾。
费祥敦侧头看,大惊,甩鞭催马。
陶柏年瞟一眼马车厢,一颗心跟马蹄一般抬起落下,朝费家马车逼迫,口中喊:“停车。”
费祥敦哪敢停,马鞭挥得更急。
不敢停,陶柏年更加断定,车厢里头有鬼。
不知车厢里头什么情形,多拖一刻,崔扶风就多一分危险。
陶柏年手里马缰朝费祥敦兜头抽过去,费祥敦吃疼,马车缓了下来,陶柏年从马上纵跳过去,一把抱住费祥敦,套着马车厢的马儿嘶声叫,而陶柏年骑的那马无人控制,直直朝前冲,行人马车惊得大叫,慌乱躲避。
马车冲出十数丈后停了下来。
“陶二,你这是干嘛?”费易平掀起车帘,强作镇定。
陶柏年不答,把费祥敦用力推下地,沉着脸往车厢里头看,不见崔扶风,视线落在大木箱上,踏进车厢里,抬手掀箱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