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想一想,便遍体生寒。
不能就此罢休。
齐明毓心中浮起千百个无比狠毒的报复费易平和孙奎等人的念头,又一一打消。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不能做。
不能让大嫂操心齐家镜坊的同时还操心自己。
而且,大嫂想必也不喜欢自己变成与费易平孙奎之流一般的奸恶小人。
第115章 避嫌
崔扶风扬长而去,众人面面相觑,崔百信骂了几句,到底无可奈何,让费易平和崔梅蕊回家。
车厢狭窄,费易平就在一旁,紧身赤色胡袍使他看起来更加壮硕凶恶,虽说人前否认维护了费易平,还是怕费易平追究她通风报讯之责,崔梅蕊颤颤惊惊,瑟瑟抖着,往车厢一角缩。
费祥敦驾着马车,心中叫苦不迭。
崔梅蕊胆怯心虚的样子忒明显,显然崔扶风说的实话,陶柏年原来不是偶然撞上,而是事先得讯特意过来拦截马车救人的。
崔梅蕊如何得知内情的,可想而知是他妻子告诉的,回到府里,费易平追究,他也不得好儿。
只有撇清妻子,他自己才能不受牵连。
要把错都推崔梅蕊身上,道费张氏是被崔梅蕊逼迫只好告诉她内情,以崔梅蕊性情又怎么可能,况还怕费张氏不同意。
马蹄声踩在青石板路面上得得响着,路两旁的屋宇向后退去,出崔府门前横街,刚转弯,车厢里一声闷响,几乎在闷响响起的同时,崔梅蕊凄厉一声惨叫。
费祥敦大惊。
又一声闷响,崔梅蕊再次惨叫。
费祥敦一头汗,心中暗骂崔梅蕊要通风报讯不悄悄地来,再好歹求崔扶风看在姐妹情分上忍下怨气,非得把事儿捅开,且捅到陶柏年跟前,这么想着,忽然间有了主意,“驭”一声停下马车,转头,掀起车帘,崔梅蕊蜷曲着捂着肚子,雪白的脸,疼痛的汗水与悲伤的泪水交织,凄凉地哭着,费易平一只手攥着她头发,一只手握着拳头往她身上揍,费祥敦低声道:“家主为何生气?崔二娘让苏暖云逼夫人帮她圆谎,夫人没听崔二娘的话维护家主,夫人没做错啊。”
费易平挥出的拳头刹住,疑惑不解看费祥敦。
费祥敦也不避崔梅蕊了,“家主不明白?夫人并不知咱们的计划,陶二郎只是凑巧撞上,崔二娘要治家主,看形势对她不利,遂使苏暖云逼夫人为她作证。”
“你是说陶柏年撞上咱们不是她通风报讯的?”费易平犹疑起来。
“自然,若是夫人知道,想救崔二娘,当是自己去崔府通知崔二娘,怎么可能是去通知陶二郎。”费祥敦镇定道。
于情于理,的确当如此。
费易平将信将疑,眯眼紧盯崔梅蕊,“刚才打你,你为何不辩解?”
崔梅蕊抽泣:“暖云让我为风娘作证,我以为风娘暗算你,你迁怒于我,没想到是你暗算风娘在先。”
“我就是暗算她了,怎地,你还为你妹妹不平了?”费易平恶狠狠道,哼了一声,收回拳头。
费祥敦暗暗松口气。
还好崔梅蕊聪明接上他的话,总算瞒过去了。
马车到费府,费张氏大门口张望,崔梅蕊下车,费张氏迎过来扶了急往内院走,转身时眼角悄悄瞪费祥敦。
费祥敦知是要让自己劝费易平别打崔梅蕊之意,无奈的紧。
“今日这么好的谋划功亏一篑,着实可惜。”费易平恨恨不已。
“亏得夫人没听崔二娘的,不然,崔百信责备家主,他是家主岳父,家主也只能老老实实挨打。”费祥敦也觉可惜,不过,事已败无可挽回,只能听妻子的,想办法让崔梅蕊少挨打。
“算她识相。”费易平冷哼。
“家主,陶二郎如今显然跟崔二娘不只没有同行的对立,反处处维护,齐陶两家若联手,费家镜坊在铜镜行业再无立足之地,家主得好生抓住夫人,用姻亲关系让崔二娘投鼠忌器。”费祥敦又道。
费易平拧眉不语。
事事不顺,没有崔梅蕊撒气,憋着一肚子火怎么办。
费祥敦是费易平肚里的蛔虫,很了解,为了名声,费易平不打骂下奴的,怕下奴承受不住去外面说,也怕费易平开了打骂下奴的头,自己夫妻俩人也得不了好儿,眼珠子滴溜溜转,才要再找话劝说,费易平哼道:“我瞧见那木头就生气,把她关起来别让她出来碍我的眼。”
关起来总好过朝打暮骂。
费祥敦忙不迭应承,进内院给妻子传话。
费张氏扶了崔梅蕊入内,听说瞒过去了,合掌宣了声佛号,又发愁,这一遭躲过去了,往后费易平又要打骂崔梅蕊如何是好。
看崔梅蕊失魂落魄,对崔扶风负疚之色,忙又温声劝说。
“风娘处处为我着想,我却没还她公正陷她于困境。”崔梅蕊难以释怀,帕子堵着嘴不住哭泣。
费张氏看得难受,若不是为了保全她,崔梅蕊拼着被费易平打死也会说实话的。
怔怔出了房,走没多远,遇上进来传话的费祥敦。
“关起来?”费张氏惊呆了,脸色很难看。
“关起来总好过挨打吧。”费祥敦烦躁,粗着嗓子道:“今日你泄密之事好歹瞒过去了,以后可不能再糊涂了。”
语毕,转身就走。
费张氏拉他:“我不管,你想办法让家主改主意,夫人可是一家主母,这么做她颜面何存,在家下人面前如何立足。”
费祥敦跺足:“夫人夫人,你别一心想着夫人,崔二娘可不是好惹的,家主算计她,她必不肯善罢甘休,费家镜坊倒闭只在朝夕,你还是愁愁你我没了安身之处怎么办吧。”
费张氏愣住,无力松手。
费祥敦走了,费张氏失魂落魄回上房,崔梅蕊还在哭泣,费张氏强抑不忍,把费易平的交待说了出来。
崔梅蕊抬头,苍白如雪的脸,脸颊盈盈泪水,眼里没有悲伤愤怒,软声道:“张姐姐按郎君交待的办便是。”
这反应在意料之中,费张氏叹气,也不知该庆幸崔梅蕊性情温顺,还是要该气她逆来顺受,出门,安排了几个婢子守在房门外。
香附是崔梅蕊娘家带来的陪嫁,对此却视若无睹。
费张氏恼得不行,要骂她几句,又唯恐她心中积怨服侍崔梅蕊更不上心,自己还要打理府中事务,不能时时陪着崔梅蕊,只好作罢。
心疼崔梅蕊处境,也担心费家前路。
这一夜,费张氏辗转难眠,思虑再三,天色破晓时,起身,悄悄出府,往齐府去。
她到得早,崔扶风起得也早,跟齐明毓两个牵着马出门,要往镜坊去了。
晨风带着夜的凉气,阳光稀薄。
“夫人昨晚哭了一晚,说不该人前没说实话,没为二娘讨公道。”费张氏眼眶发红,絮絮道:“是我不好,我求夫人别说实话,怕家主怪我给夫人报讯责打我。”说着,便要下跪,“我给二娘陪罪。”
“张姐姐快请起。”崔扶风不料背后还有隐情,急急扶起费张氏,心头对崔梅蕊不肯为自己作证的不平愤懑烟消云散,冲费张氏颌首屈膝重重施礼,“扶风多谢张姐姐相救之情!”
费张氏赧然,没想到崔扶风还反过来道谢,相求的话几乎说不出口,只事关夫妻俩个的前程,不得不说,“家主行事确实不妥,不过他是夫人丈夫,不知崔二娘能否看在夫人面上,别对付费家镜坊?”
崔扶风沉默,半晌,道:“好。”
费张氏走了,叔嫂俩上马,齐明毓提缰又顿住,“就这样放过费易平?”
崔扶风低“嗯”,喉底幽幽叹息。
不放过又如何,让大姐夹在丈夫和妹妹中间左右为难么。
“陶二郎那边,怕是……”齐明毓迟疑着,想措词。
崔扶风咬唇,陶柏年定是要出手对付费家镜坊为她讨公道的,想了想,道:“镜坊里不少事要处理,我不得空,你去找陶二郎,把张姐姐方才说的话,连同我的决定告诉他。”
让自己传话,这是避开陶柏年不见面之意了。
齐明毓嘴角往上翘,又急忙压下,笑道:“好。”
陶柏年思量了一晚,此番拼着杀敌一千自毁八百,也要联合齐家把费家镜坊挤垮,让费易平无路可走,天明出门,上了云巢山后直奔齐家镜坊,半路上遇上齐明毓,听罢齐明毓传话,一口血噎在喉间吐不出咽不下。
恼崔扶风一心只念姐妹之情没把自身放在心上,更气她居然让齐明毓传话,摆明了不想跟自己有来往。
“行,我知道了。”陶柏年冷冷道,调转马头,眼角瞥到齐明毓眼底愉悦之色,更恨,狠狠骂自己,“让你多管闲事。”
心中发誓再也不多事了,然而不过一两里地,进陶家镜坊便改了主意。
崔扶风不愿下重手整垮费家镜坊,那便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给费易平一个教训。
第116章 报复
费易平颤颤惊惊,深恐崔扶风联合陶柏年对付费家镜坊。
一日一日过去,风平浪静,心中也知有姻亲关系在,崔扶风方有所容让,看崔梅蕊顺眼了些,也便不再软禁她。
费家本也是制镜大家,五月底,也研制出金银平脱镜。
齐陶两家没有针对费家镜的封杀行动,各镜坊的掌柜拿着费易平私下给的好处,卖力推费家镜,费家镜虽则上市迟了许久,卖得也不错。
费易平得意不已,嚣张起来,崔镇之驾着马车,来到费家镜坊前,唤费易平跟他上马车时,费易平没有半点防备之心上了马车。
天气越发热了,崔扶风工房里头学点螺技术,满头的汗,顾不上歇息,掏出帕子胡乱擦了擦,又拿夹子夹螺片,忽听外头齐安大叫:“家主家主”。
齐安性情沉稳,从不曾如此急躁大声的。
崔扶风一惊,拿夹子的手略松,螺片跌落操作台上。
“家主!”齐安冲进工房,一头汗水,红光满面,一双眼睛笑意洋溢,跑得太快,按着胸膛不住喘气。
看这样子当是好事,崔扶风悬起的心落下,笑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费易平……被剥光衣服……扔在……南塘街上。”齐安喘了半天方把话说完整,欢天喜地:“南塘街人来人往的,这会儿,怕是整个湖州城的人都知道了。”
崔扶风呆住,心中没有喜悦。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么做的人显然是要为自己出气,不知是陶柏年还是齐明毓,不拘是谁,都免不了被孙奎问责。
“谁干的?”崔扶风急切问。
“崔郎。”齐安笑道。
“阿兄回来了!”崔扶风一愣之后,又是喜又是悲,喉间百味俱杂。
大姐作为费易平的妻子,弟弟为妹妹出气令丈夫出丑,不知怎样的伤情。
闹市中赤身露体,即便是男人,这个脸也丢大了。
费易平怕是要借孙奎的手治罪她阿兄。
孙奎虽是州官,却也免不了被她阿耶压着,她阿兄是崔家仅有的儿子,她阿耶再不喜也会护着不让孙奎治罪,就怕罗氏、肖氏和崔锦绣在她阿耶耳边进馋言。
上回因自为证据确凿,将希望都寄托在崔梅蕊为自己作证上头,故栽了大跟头,这一回,得让孙奎等人无法为费易平开口,让小人没有左右她阿耶的机会。
崔扶风出镜坊,打马急奔回家。
费易平直到被剥光了扔南塘街上,整个人还没回过神来。
崔镇之没给费易平灌迷药,也没捆住他手脚,他拿着一条狗链子,拴着费易平脖子,遛狗一样遛着赤身裸体的费易平。
前后不过一刻钟的工夫,南塘街就堵住了,人山人海。
高高低低声音,惊讶、鄙视、同情、幸灾乐祸混杂,费易平蜷着身体,把头埋进胸膛,恨不能缩成一团让人认不出他来。
孙奎带着差役来得快,但是来的再快,看到费易平身体的人也够多的。
崔镇之瞥都不瞥孙奎一眼,扔了狗链子,大摇大摆扬长离去。
费易平满脸通红,扯孙奎官袍袍摆急促催促:“快把他抓住。”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先穿衣服,穿好衣服去崔家。”孙奎抓过身边一个差役,剥了那人外衣扔给费易平。
心中自然偏着费易平的,只是崔镇之是大舅子,也不敢越过崔百信捉拿。
扑面的暑热,枝叶在暴烈的阳光下蔫蔫垂着。
廊下站着四个虎背熊腰的差役。
这是准备拘人呢,崔扶风心中冷笑,进厅,只见黑压压一群人,都站着,闹哄哄说着话。
费易平散着头发,身上衣裳胡乱扎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粗着嗓子嚎哭。
孙奎不住叹气。
董氏手足无措,苏暖云敛眉静静站在董氏身旁。
肖氏和罗氏一唱一和摇着头,崔锦绣一脸愤愤不平。
崔百信左右为难之色。
不见崔镇之。
看到崔扶风,董氏和苏暖云松口气。
“风娘,你听说了?这事你说该怎么办?”崔百信咳了咳,心中并不想仅有的儿子被治罪,知崔扶风与崔镇之要好,故意问她。
“有因才有果,依我看,就当没发生。”崔扶风淡淡道。
“岳父,今日半个湖州城的人看到小婿的丑样,若不追究,小婿颜面何存。”费易平嚎哭,擦眼睛吸鼻涕,又拿眼看孙奎。
“二姐此言差矣,那么多人作见证,虽说镇之是锦娘阿兄,我也不能循私枉法!”孙奎道。
“那么多人看到又如何,横竖是家事。”崔扶风微微一笑,略一顿道:“外头这四个衙役瞧着有点面善,有没有名叫刘典的?”
孙奎脸色一白,瞳仁急剧地缩了缩。
为何特特提刘典名字?难道知道刘典打死齐超的事?
那回听刘典说来,抓他的人是官场中人,想把他捋下取而代之,应与崔扶风无关啊!
心中打鼓,孙奎不敢再坚持,扯起一抹笑,“二姐说的有道理,都是一家人,只当没发生最好。”
费易平听崔扶风提起刘典名字,惊疑间忘了哭。
“二姐只顾兄妹情深,就不管姐妹情谊了吗?大姐夫被如此折辱不追究,你让大姐如何面对大姐夫?”崔锦绣尖声道。
“我不只兄妹情深,姐妹之情也不差,不然,那年花朝节,我就不会去求陶二郎。”崔扶风冷冷道。
崔锦绣满脸不平愤色定住,飞快瞥一眼孙奎,崔扶风旧事重提,心虚,不敢再言语。
崔扶风不等罗氏开口,看向她,淡淡道:“罗姨娘从小在费家长大,与姐夫青梅竹马,我有点奇怪,你是良家女子,青春妙龄,我阿耶年近半百,当日你为何不嫁给姐夫而是甘愿嫁给我阿耶作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