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宠爱了多年的嫡亲女儿,梁文帝积郁许久的怒气早已在此刻消失殆尽,他用手指轻轻叩击着面前的桌案,良久,才无奈道:“还不快过来,让朕仔细看看!”
嘉回面上一喜,忙不迭地站起,往梁文帝的方向扑去,激动之余,还在迈过殿上台阶时差点摔了一跤。
“阿耶对不起,都是女儿不孝,害您担心了。”嘉回双眼含泪,哽咽着说。
梁文帝握过嘉回的手,把她把往自己跟前再拉近了些,叹气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重复完这句话,细细摩挲起嘉回的腕部,那里皮肉包裹着骨骼,赫然没有多少重量。
“受苦了……在外这么久,过得可好?”
嘉回屈膝蹲在梁文帝身边,把头枕在他的腿上,轻声说:“阿耶不知,来回寥寥数月,我却已仿佛历经半生,各种酸甜苦辣皆尝尽,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娘子了。原来书中所言千万字,真的不及亲身经历一二栽。”
梁文帝好奇地“哦”了一声,不语,作洗耳恭听状。
嘉回再次启唇,把一路的见闻说给了梁文帝听,从暂住在郡守府中经历过的点点滴滴,到结识了邻居同伴与之胡作非为还能够全身而退的纨绔行径,再到流落乡下村中陪着百姓一起劳苦耕织的山野生活……
每一桩,每一件,事无巨细,像是打过腹稿一般。
她浅笑晏晏,丝毫没有提及任何难处和迫害。
梁文帝听着好奇,却又莫名吃味道:“这么说倒像是朕的不是了,把你强行招回宫中,才让你再没有机会体验这等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
“阿耶你最是宅心仁厚。”嘉回抬起头,笑盈盈道:“不降罪我们便是大吉,我又岂敢怪于您。”
她说着转头看向宴绥,眼里是只有两人才能读懂的缱绻与旖旎。
梁文帝目光一凛,冷哼道:“死罪难免,活罪难逃。”
嘉回暗道不好,忙起身走到殿中,替宴绥争取道:“所有之事全乃我一人所为,宴绥只是侍卫,奉我之命,供我差遣,他此行没有任何过错,唯一不对的就只有……”她顿了一顿,瞥了眼身侧的宴绥,艰难道:“毫无保留地听从我,不顾礼法尊卑,一次次纵容我胡作非为……”
语罢,嘉回俯身跪拜,重重地说:“望阿耶看在他衷心侍主的份上,从轻责罚,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梁文帝没有回话,转头看向宴绥,眼里满是考究与质问,手指向他,问:“你来说说,可赞同公主的意思?”
宴绥移步出列,拱着手,一字一句道:“公主所言实乃以偏概全,臣不但没有尽到保护之责,还害其数次遇险,没能及时营救,这是臣的过失,公主不介意,可臣却难逃其咎。只求圣上恩准臣能陪伴在公主身边,无论任何责罚,臣皆没有怨言。”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梁文帝拍案而起,边走边道:“朕念你自小跟随在公主身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故先不给你定罪,但万事必得有一个结果,否则只会让他人效仿,明日来一个皇子离府,后日来一个妃子私奔。朕管不了那么多,只好先拿你开刀。”
“具体的责罚朕还没有想好,暂且先关押至刑部大狱,择日再议。”
宴绥领命跪安:“臣遵旨。”
嘉回不满这样的处置,张嘴还想再求求情,但被元漾出手拦住。
他以口型告知于她:“莫要冲动,事情还有转机。”
嘉回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御前侍卫入殿带走宴绥,她一句话都没能再与他说。
两人最后的交集在于擦身而过的瞬间,嘉回从他眼里读到了“等我”二字。
嘉回反复琢磨着宴绥的意思,便再也听不进去梁文帝与元漾的交谈,浑浑噩噩地出了建章宫,由荷月搀扶着回到常乐殿。
──
御史台监察文武百官,对刑部也有一定的牵制作用,而姜文修身为御史台少丞,或多或少与刑部有些渊源。
嘉回托元漾跟姜文修带了话,动了他一点私权,得以顺利进到刑部牢狱。
圣上没有特喻,加之宴绥身份不低,与太子私交甚广,所以狱丞并没有过多的为难他。
比之其他刑狱犯,宴绥的日子着实好过多了。
单独一间的刑房,不间断供应的茶水,以及破例允许亲眷前来探监的机会。
嘉回裹着披风低调来此,光是看到四周挂着的无数沾血的刑具便已吓得瑟瑟发抖。
刑房阴暗,长年不见日光,里头寒气太重,只是站上小会儿就已冻得手脚冰凉。
嘉回不敢多加打量,任由狱卒为其带路,走到最里那间刑房门口,小心翼翼地等候入内。
锁链一圈一圈自门上卸落,稀里哗啦的声音惊醒了闭目养神的宴绥,他抬了抬眼皮,就见嘉回解下兜帽,正笑脸盈盈地望着他。
“殿下?”宴绥噌的一下站起来,惊喜之后不免又皱眉道:“你缘何会在此,这里阴森污秽,实在不适合你过来。”
嘉回摇着头,鼻尖因为阴冷已经红了大半,“你会入狱不也正是因为我么,让你在这里挨冻受苦,我却在要宫内享尽荣华,天壤之别,我如何能够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