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闻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轻声问:“这胎记,你自小就有吗?”
卫扶余身子半蹲着,早已寒毛竖立。她几次想要挣脱,无奈迫于沈令闻权势,只能强忍着。
她声音颤颤,“是那块梅花胎记吗?从前听槐序提过,不过长于耳后,我未曾看见过。”
沈令闻“恩”了一声,神色自若的放下手,然后背过身子轻声说了句,“甚美。”
卫扶余半弯的腿差点要直接跪下来了。她摸了摸发烫的耳垂,假意附和。
“多谢世子爷夸奖。”
“前头积雪多,叫嬷嬷不要领你去走中间那条路。”
沈令闻双手背于身后,说完这句话便自顾自的走了。他身子颀长,姿态端方,落于雪地中的步伐稳稳当当,唯有立在沈令闻身边的周砚清晰的看见他淡漠神情下微微勾起的唇角。
“世子爷,您明明收了卫姑娘两根签,怎么还诬陷她送签给别人?”周砚啧了一声,“一把签子里统共就这么两根,可全都给您拿去了。”
沈令闻长眉微挑,眼睑半掀,无波的唇角挑起一个浅淡的笑容。
“拿了又如何?”
“那我还她一世上签,平安无虞好了。”
*
漠北的冬日向来漫长又煎熬,这场风雪洗去了成武大街上洗也洗不掉的血腥,也掩埋了雍州沈氏一脉三百二十七户人口。
“快点走,没用的东西。”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雾蒙蒙的,只能听见那些人嘲笑不屑的辱骂。
无数鞭子落在他身上,可是寒冷却将全身的痛苦麻痹。
“定王府的世子现在像狗一样被咱们使唤着。”驱赶的小卒毫不客气地笑着,马鞭一下又一下挥在他身上。
“定王府被抄了,你爹娘带着免死金牌和你弟逃命去了。”小卒大笑不止,“就剩下你这么个没人要的,还连累薛氏一族为你满门抄斩。”
“真是个祸害人的玩意!”
小卒呸了两下,谁知唾沫星子刚沾地,一支羽剑便斜斜射入他身边。
“谁啊!”
小卒怒骂一声,仰头却看见了高高坐在马背上的姑娘。
“是我。”小姑娘从枣红色的小马上稳稳当当地跳了下来。她扬着脸,神色张扬又明媚。
“我叫明晏。”
她夺过小卒手里头的马鞭,冷哼一声。“陛下只让你看管犯人,未曾让你私自动用刑罚吧?”
她回头看向马背上英姿飒爽的女人,转而问,“阿娘,私自用刑是什么处罚呀?”
“先救治这位小郎君吧。”随行的医师将他带走,临行前,他只能瞧见那一块朱红色的罗裙衣角。
再往上,便是一张明艳艳的面容。
弯弯笑着,宛若林间小鹿,清澈动人。
沈令闻那时,不敢看她。
他低垂着头,却听见她笑吟吟地扒在他身边,悄声说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我差个小跟班,你日后便跟着我混吧。”
沈令闻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在那样的夜与痛中反复挣扎醒来。
他其实压根不想活。
定王府的仇与他何干呢?左不过他也是被父母扔下的弃子罢了。
只是他每每有了这个念头,心里头总是想起她那句救命之恩。
也罢,欠了人的恩情,便先还上吧。
那日她嚷嚷着要满屋的萤火,他去采了,回来只见空荡荡的营地再没有一丝踪迹。
他险些以为这些日子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梦境打碎,仍然逃不过弃子之命。
“这么久了,还是个小骗子。”
驿站内,沈令闻的面容隐于阴翳之中,他额头沁了薄汗,手心却紧紧攥着两枚上上签。
——一枚幼时她所赠,一枚今时他所夺。
无论昔时今日,都是他的上上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