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宸宸迎风站在码头上,厚底的靴子踩着地上的雪水来回跺脚,身后的仆人打着伞劝道:“公子,这天气冻手冻脚的,要不去船上等着吧。”
一箱箱货装上了货船,这是河水结冰前的最后一次河运了,他们要把这些东西运回明州贩卖,十几艘船在江边排成长龙,伙计们再把最后这点货搬上去便可以出发了。
他回头发现姑母在船头看着他,他装模作样地在附近鼓励伙计们搬运,忙活了一会儿对仆人说:“你去叫两个掌柜来船上陪我和二爷打雀牌吧,这漫漫长路也只能靠此打发了。”
他转头踏上了夹板,悠长地叹了一口气,“哎,她是不会来了。”
一辆蓝缎的马车迎着风雪赶到码头,茶珠撑开油纸伞匆匆地下了马车,她招手喊道:“宸哥!”
她这一声喊完,坐在马车上的陆秀洵装作无意地看向窗外,杜昔打趣道:“公子,我听温姑娘叫你‘陆公子’,却叫别人‘宸哥’,这亲疏有别,一下就体现出来了。”
陆秀洵掀开帘子,任由寒风席卷脖颈,他极目眺望雪色中的远山,视线却频频在一见面就拉着手蹦蹦跳跳、相谈甚欢的二人身上,淡然道:“她不是温姑娘,是茶姑娘。”
“管她什么姑娘,反正不是公子的姑娘。”杜昔指望自己的几句话能唤醒公子的执念,有朋客栈的厢房也太贵了,他那点银子住不了多久,“哎哟,公子,昨天老爷那句‘你流连青楼瓦肆,当众纠缠婢女,陆家有你这样的子嗣,迟早毁于一旦’不过是气话。”
杜昔还记得老爷说完,公子十分平淡,就像说别人的事一般温和地点了点头,“这么多年为了你的仕途我谨慎小心过活,十岁开始我就不太与友人往来,担心自己一个不慎说错做错,害你失了颜面,害你仕途不顺,我也受够了,刚好今日就说开了。”
那时公子了然地笑了笑,挥袖转身,“我走了。”老爷和夫人还在背后责问走了是什么意思,公子回院子里收拾东西,老爷夫人也没有派人来劝阻,他从容地离开了陆家。
宁宸宸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船,他听到茶珠的声音,回头看到明媚似雪中红梅的她,他三蹦两跳地激动跑回岸上,一把抓住她的双手,“冷不冷,天太冷了,你手都冻僵了。”
他往后看了一眼,以为她决定随他去明州,但她只打了一把油纸伞,并没有带上行囊。
“你的手更凉。”茶珠反握了一下,随即挣脱了他的手,笑着用伞遮住他。
宁宸宸连忙接过伞,“走吧,上船。你会打雀牌吗,刚好三缺一,一路上我们赌点小钱,吃点火锅,几天就到了。”
“我上次不是给你说了嘛,我不打算去明州了。我打算继续留在京都惜玉楼演奏赚钱,如果遇到资质好的清倌,我替你留意培养,等我年长了,她们作为我的徒弟,还能打着我名声赚钱,我想应该能将惜玉楼的清倌事业发扬光大。”
宁宸宸听得兴致缺缺,听到她还是不愿随他离开,心里的欢喜一下失落了大半,他抖动着冰凉的腿,“那你来这里是……”
“我特意来给你送行。”
她话音刚落,他嘴里叹气脸上却笑靥如花,“哎,这么冷的天,何必呢,辛苦你走一趟。”
茶珠抬手轻拍他的肩膀,“不辛苦,感激你这些日子的照拂,你一路上要保重啊。”
他心里充满不舍之情,回望了一眼在船上打开小窗看他的姑母,“我姑母许多年没回去了,我不陪着她,我那些庶母庶弟叔伯婶姨一大家子人她都不认识、不相熟,她自己相处起来会很局促,我得在旁介绍、嬉笑,帮姑母尽快融入进其乐融融的宁氏大家族。”
“那你这一趟很重要啊!”茶珠竖起大拇指,眼含笑意,“好好干。”
“那是当然,我………”他再三犹豫,码头上人不少,他回头看了一眼,十几艘船上的人都盯着看他的热闹。他鼓足了勇气,凑到她耳边很小声地说,“我会想你的。”
茶珠笑着露出皓齿,“等你回来,我再请你去喝酒。”
仆人在一旁躬身说:“少爷,货搬完了,二爷问你还要多久才能出发。”
“来了来了。”他挥手让仆人退下,十几艘船的人都含笑打量他,他再厚的脸皮也经不起折腾。
“等我回来,我……”宁宸宸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但还是郑重地拉着她的手,“反正你等我回来。”
说着他走上了客船,回头对着她挥手,“快回去吧,不用送了。”
随着一声号角,商会的船只启航。
天色暗沉,雪花纷飞,茶珠连连挥手,又朗声叮嘱:“路上小心。”
她背后响起了橐橐的脚步声,随即感到肩上一沉,她回头看到陆公子把他的月白色披风盖在了她的身上。
陆秀洵低头,温柔地抬手擦拭她肩头未融化的雪花,“站久了,身上凉。”
茶珠抬头看着他,四目相对她愣了愣,寒冷为他的肤色添了几分苍白,但他本身就是温良如玉的人,即使面色苍白也不减姿色,更添了几分脆弱的美感。
她暗暗赞叹,陆公子美色惑人。
站在船尾对她挥手的宁宸宸霎时暴跳如雷,他撑着栏杆跳了起来,手指着在岸边温柔对视的两人,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问谁,只是不断地对着雪花重复,“那是谁啊?那是谁啊?我去,怎么又冒出来一个野男人!”
船已经行驶到了江中,风声萧条,风雪随着他的呐喊涌进了他的喉咙里,岸边两人也听不到他的呐喊。
他听到耳边响起了悦耳的笑声,姑母被他的声音吸引了出来,她手揣在暖手袖筒里,笑得停不下来,“人家男才女貌,我怎么看着很般配啊。”
“我不是才俊吗?姑母你什么意思。”宁宸宸咳嗽了几声才将喉咙里的冷气吐出来,“气死我了,停船停船,姑母我不回去了,我立刻找人把他绑了打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