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青梅竹马。”他表情似乎有些迟钝,甚至有些莫名的凝重,目不转睛地看着万佳,慢慢补了一句。
“不止青梅竹马,还金童玉女,我妈以前还想给我和a做媒,”万佳无奈地笑道,“我说妈你省省吧,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姻啊。大概是去年还是前年的样子,我记不太清了,a从美国留学回来,大家都等着他们发喜糖,结果a的女朋友大着肚子也从美国追了回来。”
“女朋友?大着肚子?”陈焕庭的吃惊溢于言表。
“a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嘛……”万佳轻笑道,“青梅竹马败给跨国恋,他们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完美了。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a可能也没想到,国外玩儿玩儿,没想到肚子太大了,根本没法打。”
陈焕庭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后来呢,女方b呢?他们结婚了吗?”
“还结个屁啊!”万佳嗤笑道,“是你你结吗?婚礼倒是现成的,新娘换个人就行了。”
陈焕庭强压住内心的惊涛骇浪,听见万佳又说道:“其实b也不算太亏。几年前她爸爸忽然离世,企业正处于上市的关键口,她的小姑还一心想把她赶出家门,独吞企业,是a君家里做了她强硬的后盾,帮她将企业顺利上市了。但是b在上市后抛售了大量股票,现在b家里的企业,基本也就a家里掌权了。我不知道他们暗地里有没有交易。不过没钱我觉得也挺好的,一身轻松,没烦心事。就像b一样,我听说b已经离开b市了,圈子里很久都没有到她的消息了。”
陈焕庭忽然很想抽一根烟。他并没有烟瘾,抽烟也是近几年为了工作交际而学会的。但他此刻疯狂想吸入什么东西,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填满他心中那块巨大的深渊。
万佳还是头一次见到一贯处变不惊的陈焕庭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变换。在她的印象中,这位a市年轻的互联网新贵一向从容不迫、谦谦有礼。
她试探性地说道:“豪门破事多,有钱并不一定就幸福。焕庭,你家里做什么的?”
陈焕庭稳住心神,说道:“我父母都是a市机关的公务员,母亲已经退休了,父亲也快退了。”光怪陆离的光不停晃过他的脸,像给他戴了一层面具。
“还是你的那位朋友好,青梅竹马到修成正果,是多大的一份幸运啊。”
“是啊,”陈焕庭笑起来,面具下,他的笑容僵硬而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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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路太堵,陈焕庭连走带跑,绕到另外一条街才打到车回到华都酒店。
大厅装修华丽、两层通高,仅有几个背包的旅客在前台办理入住,除此之外,再没什么人,就连大厅里常有人坐的沙发也是空的。
空空荡荡,没有苏然,她早就走了。
陈焕庭满头大汗,站在大厅中央,锃光瓦亮的地砖倒映出他孤单的身影,大厅里的空调吹得他血管紧缩。
也好、也好。
他笑着想,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是多么的愚蠢可笑。保安隔空投来问询的目光,他却觉得这目光就像无形的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打得他好痛,也打得他如梦初醒。他为自己彻底感到不值,大步走向门口,就要进入旋转门的时候,他停住了。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苏然像是有感应一般,忽然抬起头,盈盈泪光与他交错。
两人在华都酒店的咖啡吧坐下。
苏然的眼睛很肿,也许这么多天,她的眼睛一直都这么肿。想到这里,陈焕庭又尝到那股密密麻麻的心痛。
“你爸爸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陈焕庭轻声地问道。
“前天已经出殡了。”苏然答。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一声不吭。”说完这句,陈焕庭觉得自己又在啪啪打脸,顿了一下,才说,“a市与b市没那么远,同学们也能来帮帮你……”
苏然轻轻摇头:“大家都忙着写论文、找工作,说了也没什么用。”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学校?”
苏然盯着手里的咖啡:“不知道,家里还有些事情要忙。”
“我能帮你做什么?”
苏然抬起头,陈焕庭深深地看着她,心疼与怜爱袒露无遗。
其实他来b市、他去而折返,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
苏然心里涌起一些暖意,这是这么多天来唯一的一丝开心。她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又摇头说道:“我爸在医院躺了大半年,最后是器官衰竭走的。事故来得太突然,现在家里、公司都一团糟。他生前把我保护得太好了,好多东西我一点也不懂,幸亏有沈……”她的舌头忽然打结,犹豫地看了一眼陈焕庭,避重就轻地说道,“沈叔叔是我爸爸的生前好友,也是公司的股东,他帮了我很多很多。”
陈焕庭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沉静的目光掩盖了内心细碎的刺痛。他听出了苏然最后一句的犹豫,也听出里面不自觉的依赖和感谢,他们面对面坐着,相隔只有三十公分,但当她说完,他忽然觉得他们隔得好远。
未等陈焕庭开口,苏然又解释一般说道:“沈睿确实是今天的飞机。我并不是……”
“我知道,”陈焕庭打断她,“我刚才口不择言,我向你道歉。”
苏然怔忪地看着他,半晌,低下头:“是我应该向你道歉。”
两人陷入了沉默。
苏然用汤匙搅了搅咖啡:“你……一会儿打算怎么办?”
她用小鹿一样的眼睛抬眼看着他,话里有话,期期艾艾,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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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焕庭在华都酒店办理了入住。晚上,他们在附近随便找了一家餐馆吃饭,刚刚点完餐,苏然接到一通电话。
电话里不知说着什么,苏然只是麻木地低声“嗯嗯”着。
挂了电话,苏然说:“我不能陪你吃饭了,我还有些事情。”
陈焕庭见她面色沉郁,问道:“需要我陪你一起吗?”
苏然将手机放进包里:“不用,谢谢。吃完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她站起来,眼里是不舍的神情,走了两步,见陈焕庭跟老板说了几句,也跟了过来。
“是沈叔叔的电话,”她解释道,“有一些文件要我回去确认。”
“我送你回去,我不下车。你到了,我就直接回来。”
别墅区白天绿意盎然,到了晚上就显得阴森吓人。微弱的路灯照不进车厢,在一片黑暗中,陈焕庭忽然伸手搂住了苏然,将唇压在了她的额顶,亲吻突如其来又像是等待已久。苏然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她毫不犹豫地钻进他的怀抱,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用力地反抱住他。
两个人的呼吸压抑而克制。
“明天我还在。”陈焕庭说。
“好。”
“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
很快,苏然下了车,消失在那一片别墅群里。
陈焕庭原路回到酒店,刚进房间,就收到刘景明的电话。
“你去哪儿了?今天一天不见。”
“我……有事回家了。”
“回家?出什么事了?”
“高中同学聚会。”
“高中聚会?!”刘景明奇道,“现在四月份,搞什么聚会?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有几天。什么事?”
“什么事?”刘景明在电话那头简直要大叫起来,“物托帮你还记不记得啊?大哥,现在这个节骨眼还没到提前狂欢的时候啊,你能不能等领了钱再去搞party?今天又发来一堆文件,我一个人哪里搞得定?”
陈焕庭揉揉太阳穴:“你转发给我,我找台电脑,明天看。”
挂了刘景明电话,陈焕庭查看微信,没有苏然的消息,想给她打电话,又害怕她不方便,于是发了一条:顺利吗?
等了五分钟,没有回复,他想也许她还在忙,便转头去洗漱。洗漱完了出来,他再次查看手机,还是没有回复。
迟疑一瞬,他放下手机,打开电视,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一边等着。
他等得有些犯困,忽然间,门铃响了。
他心生疑惑,走到玄关开门。
“苏然?”
第45章
万佳将陈焕庭送回酒店门口。这是公司小刘定的酒店,城市中心区,最高新地标,走的商务协议价。电梯一直上升到49层,走廊的地毯踩上去轻柔又安静,陈焕庭拿出房卡摁在门锁处,“嘀——”一声,房门打开,宽敞的格局,巨大的落地窗,b市的夜景一览无余。
今晚万佳的话让他心中再次起了波澜。原来苏然到b市后并没有和沈睿结婚,原来沈睿出轨还另娶了他人。他记得苏然回到a市他们的初次见面,在水汽腾腾的火锅包厢里,苏然笑说“她现在单身”。陈焕庭当时是惊讶的,无数疑问盘桓在心头,可看到她那样心无旁骛的笑,胸中腾起厌恶和鄙夷。对,她就是喜欢那样笑,就是那样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和看似纯真的眼神,让他一步一步心甘情愿地交出他的心,让她当成靶子扎,让她摁在地上反复摩擦。
她回不回来,为什么回来,回来做什么,和他再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
可他绝没有想到,这其中的原因竟然是这样。
原来她过得并不好,他似乎应该开心,享受这种手刃仇家的快感,可事实上他并没有畅快的感觉。
那股焦躁再次平地刮起龙卷风。陈焕庭一直痛恨她的自私,喜欢他便来招惹他,让他动了心又一脚踢开,把他当做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偶,只管自己开心不管别人感受。她太可恶了、太自私了,这是陈焕庭对她最深恶痛绝的点。可他没有去探究过,自私也许是因为脆弱无助、无依无靠——就像一个人如果有100块,旁人找他要10块,他一定会大方痛快地给钱;可一个人如果只有10块钱,别说借给旁人,就算是自己用起来恐怕也是小心翼翼、吝啬万分。
达才能兼济天下,穷只能独善其身。
他摸出上来时候买的一包烟,正要点燃,却看到吊顶上一闪一闪的烟雾报警器。他只好将烟扔到一旁,起身站到窗边,城市的脉络清楚地展现在他脚下,东南方向有一个尖角的高层建筑,顶部亮着四个红字:华都酒店。
一格一格的窗户规矩地排列着,有的亮着,有的暗着。他明知不可能找到,却夸父逐日般努力在夜间辨认着:当时的他们,究竟是藏在哪一扇窗户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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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苏然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小型行李箱。
陈焕庭意外:“这是怎么回事?”
苏然拖着行李箱径直走进来,陈焕庭还未问出第二句话,苏然突然转身将他抱住。
“我住你这里好吗?”
陈焕庭一愣:“发生什么事情了?”
苏然没有松手:“我与我姑姑清点爸爸的遗产,那栋房子不再属于我了。沈叔叔让我住到他那里,我不想住在他家。”
陈焕庭一听,皱眉问道:“你姑姑怎么这样对你,你这样出来,沈……沈家人也袖手旁观?”
苏然却闭着眼睛,疲惫地说道:“那些对我不重要了,我什么都可以给她,只要能完成我爸的遗愿。”
“是什么遗愿?”陈焕庭问。
苏然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选择了不吭声。
其实苏然的名下有单独房产,但那里一直空置,从未住过人。她不想住到沈家,跟沈成秋说是住到那里。沈成秋以为苏然知道他与苏淩霆的关系后心里别扭,也没有勉强。
陈焕庭让她抱了一会儿,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说道:“我去隔壁给你再开一间房。”
“不要!”苏然一下抱紧他,闷声恳求,“陪着我好吗?”
这一晚,苏然睡在床上,陈焕庭睡在沙发上。
夜间悄然无声,陈焕庭难以入眠。今天他终于见到了她口中的沈睿,一向自视清高的他也难免庸俗地与自己做比较:他高大绅士,看苏然的神情温柔而专注,陈焕庭熟悉那样的眼神,这绝非单纯的兄妹之情。很显然,苏然与沈睿没有分开,不止没有分开,苏然和他们家的关系反而变得更为密切,或许她父亲的遗愿也与沈家息息相关。她脖子上项链的吊坠躲躲藏藏,虽然她一发现戒指出来就会把它塞回去,但是它总是存在的,是不是?陈焕庭总能看到它的光芒,哪怕是被藏到衣服里,它的光芒也能穿透布料,刺伤他的眼睛。
也不知是到了几点,他在半梦半醒间听到苏然的抽泣声。他起身走到床边,借着地灯的光,看到她蜷成一团,似在梦中哭泣。他拂去她眼角的泪滴,轻轻安抚她的肩膀,苏然逐渐停止了抽噎,再次进入熟睡状态。她鼻尖通红,眉头紧锁,陈焕庭用手指抹平她的眉间,轻声叹了口气。
早上苏然醒来,见到陈焕庭一米八几的大高个蜷在两人座的沙发上,姿态别扭而滑稽。苏然叫醒他,让他到床上去睡,他起来活动了下身子,说不用了,又问苏然今天怎么安排。苏然说要去爸爸公司,沈成秋带她去股东会议。
言下之意,今天一天都顾不了他。
苏然犹犹豫豫地问:“你今天要回学校吗?”
陈焕庭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神情,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昨晚她曾在梦中哭泣。他亲吻她的额头:“我会待在这里,直到你叫我走。”
苏然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
陈焕庭提出送苏然去公司,但苏然执意拒绝。两人告别后,陈焕庭觉得苏然走时有些异常,心里不太放心,拦了辆车跟在后面。出租车先到一个住宅小区门口停下,苏然下车,等了一会儿,来了一辆黑色迈巴赫,苏然坐到后座。汽车一路向北,大约二十分钟后,停在一栋高楼前。
笔直而压迫的大楼,四面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入口几个大字赫然在目:苏氏制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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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陈焕庭在网吧查看刘景明发他的文件,收到苏然的微信问他在哪儿,他发了一个定位,半个小时后,陈焕庭见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