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抖了抖她的胸。
苏然笑骂“臭流氓”,忍不住撅起屁股怼了他一下。
胸上的手顿时一顿,转而掐住她的腰。他若有若无地蹭了蹭她的臀,警示一般回顶,声音低哑:“谁是流氓。”
苏然说:“谁问谁流氓。”
他又蹭了蹭,忽然又说:“……报告。”
这一次他极尽温柔,献宝一样小心轻柔,仿佛是想着法让她快乐。好像过了很久,到了最后的时刻,他们漂浮在云端,她似乎听到他说了一声“小苏啊……”,喟叹一般,带着微弱的哽咽,在连绵无尽的水声若隐若现,有四两拨千斤的巨痛。
她心中一震。
可那声叹息就像一缕青烟,转瞬即逝,消散在这云遮雾绕的浴室。
她转回身想看他,却被他牢牢地搂着。他将眼窝埋在她的后颈,热水很快冲走了一切。
……
室内点着昏黄的床头灯。陈焕庭将苏然抱到床上,帮她吹干头发,然后自己也掀开被子上来,靠在床头。地暖让屋内温度维持在十多度,陈焕庭拢了拢被子,盖住苏然裸露的肩头:“冷吗?”
她摇头:“不冷。”
“还疼吗?”
她嗯了声:“点点。”
“我给你揉揉?”
她警觉地看他一眼:“不用。”
他笑道:“我不做什么。”
她仍是拒绝:“也不用。”
然后他没再说什么,亲了亲她的秀发,就这样安静地抱着她。
也不知道是几点,应该不早了。城市的喧嚣淡了下去,汽车的通勤声也变得遥远。他们静静地看着窗外,主卧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像框镜一样框出外面的景色。滨江路的灯带勾勒出江岸轮廓,冬季的江水缓慢地流淌,一两个航标灯在黑夜中摇曳。
——我在想……如果这间房是江景房就好了,我们现在就能看到长江。
——为什么想要看到长江?
——因为看到长江就会想起和你坐过索道啊……
那晚的话仍犹在耳边,苏然甚至可以像看电影回放一般看到当时的他们。她那晚语调平常地说出这些话,心里早已塞满了绝望,就像在说他们爱情最后的遗言。她也只是说说而已,也只能是说说啊,就像学生拿到只有59分的成绩感慨“当初多努力下就好了”一样,除了表示无济于事的遗憾,别无它用。但多说两句总比少说的好吧,总比不说的好吧,那个时候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留给他们说话呢?
“说说而已”的话不用走心,不用负责,也不用斤斤计较地兑现承诺。“说说而已”的话不会有人记得,它迟早会被时间长河落花流水地卷走,可没想到还是有人傻子一般停在了河中央,不但捞起了这些只言片语,还迂腐固执地刻舟求剑。
苏淩霆告诉她,要一直往前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可这样真的就会获得真心幸福生活吗?
也许会吧,人生那么长,总会拥有另外的怀抱、跌进另外的人生。但如果不回头,又怎么知道自己遗失了什么、丢掉了什么?
又怎么知道有个人还在原地等待呢?
苏然看着窗外,忽然说道:“陈焕庭,谢谢你。”
他似乎也在默默想着什么,听见苏然发声,回过神,低头轻闻她的发香:“谢我什么?”
“……全部。”
她转过头,眼中盛着盈盈泪光。
他微微一愣。
她仰起脸,细细地注视着他半晌,又问:“陈焕庭,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他笑了笑,在她额间轻落一吻:“我也爱你。”
-
第二天,他们驱车去了青山村。
因为学生时期的梅远活动和物托帮捐赠,村里人对陈焕庭都很熟。他想问村长章明相关情况,被告知章明正在开会,于是他们在村委的小院里等。
当年苏然拍照的那棵树仍在,记忆里的冬天它光秃秃的,现在仍是光秃秃的,好像一直都没有变过。
“你还记得那张照片吗?”苏然问。
“记得。12月7号,我在树下的背影。”他一边说一边走到树下,“应该就是在这个位置。”
苏然也往后退了两步,用两只手摆出一个取景框的样子:“那我应该是在这个角度。”
“我其实之前都挺疑惑,”陈焕庭说,“不知道那张背影的照片有什么特殊意义。我仔细回忆过那年的12月7号,好像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值得纪念的事情。后来才知道,这竟然你的生日。”
“有特殊的纪念意义,”苏然歪头想了想,纠正,“那是我给你拍的第一张照片。”
“哦?”陈焕庭笑道,“原来你将它带在身边是这个原因。”
“那也不是,”苏然见他臭美,忍不住打击他,“最开始只是纯粹因为构图和取景的原因。后来我爸临终前告诉我生日后,再次看见它,就觉得这一切好巧。那张照片就像一篇日记,提醒我在我还不知道的时候,那年生日,我在哪里,在做什么。”她幽幽感叹道,“也许冥冥之中有种天意吧。”
见她一幅感慨人生的样子,陈焕庭忽然向她招手:“小苏,过来。”
“干嘛?”苏然走过去。
陈焕庭揽住苏然的肩,举起手机:“我们来拍个合照。”
苏然一愣,伸手抱住他,依偎在他怀里,笑颜如花:“好啊。”
“咔嚓”一声,两人亲昵的笑脸同后面那颗树一同定格在相机里。
“陈焕庭,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苏然看着手机中的照片。
“什么?”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她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陈焕庭拿过手机,回避她的眼神,避重就轻地说道:“不太记得了。”
苏然才不信,她紧追不舍,像个好奇宝宝:“不会第一次在青山村吧?”
陈焕庭不置可否。
“真的?”苏然瞧他那副表情,心中暗暗高兴,“这么早?”又有些疑惑,“可那时我们才研一,好像并没有很多交集啊……要是那么早,我研二才对你表白,你也憋得太辛苦了吧……”她倒还体贴地为他着想起来。
见她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他终于忍不住:“那时只是有点好感吧……”又阴恻恻地来了句:“我也有件事情要问你。”
“什么?”
“你那个相亲对象处理好了没?”
苏然一愣,忽然神色一暗,低头不语。
陈焕庭心中顿时一沉。
只听见苏然有些纠结地说道:“……他是医院的医生,我也拜托他在帮我查1991年12月7日的产妇,所以……不知道怎么和他讲……”
陈焕庭觉得一口老血直往上涌,默然看了苏然少倾,非常严肃地说道:“苏然,我不想再送人绿帽子。”
苏然差点破功大笑。但她强行忍住,欲言又止地瞄了眼他,低下头,秀眉紧锁,做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他电话多少?”陈焕庭径直说道。
“什么?”苏然抬头。
“电话,给我。”他非常不耐烦,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而就在这时,苏然的电话适时响起,来电显示:曹跃飞。
苏然意外,这也太戏剧化了吧,一时盯着屏幕不知该不该接。陈焕庭本对“曹跃飞”这三个字印象不深,但看到苏然犹豫的表情,他立刻反应过来,面色沉郁如暴风雨前乌云密布的天空,目光如刀般逼向她。
苏然看了一眼他,不敢迟疑,立马客客气气地接了起来:“喂,跃飞?”
曹跃飞打电话来是告诉她,他在第三人民医院的师姐查到,确实1991年12月7日,有一位叫冉兰兰的产妇因为顺产转剖腹产失败而去世,所生孩子也的确是一名女婴。曹跃飞还提到,当晚冉兰兰的丈夫签过一份手术知情同意书,他一会儿微信将照片转发给她。
苏然连连道谢,讲完这件事情曹跃飞还要继续工作,很快便挂了电话。苏然收回手机,转头见到陈焕庭手插裤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苏然决定不再逗他,开口和陈焕庭说清楚:“曹跃飞其实……”
他却打断她,语气淡淡的,有种王者的释然:“不过是另一个王壮壮。”
???
谁?
王壮壮?
苏然觉得这个名字好熟悉,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谁。而这时陈焕庭已经迈开步伐朝室内走去。苏然猛然缓过神,继而乐不可支地咧开嘴,三两步跑上去,一下扑在陈焕庭背上,像个树袋熊一样缠着他。
“干嘛?”他冷冰冰地问道,手却顺势背起她,又重重地打了一下她的右边屁股。
“没什么。”她心里乐开了花,也不计较他的手上动作,反而亲了他一口,“我好像又更爱你了。”
“油嘴滑舌。”他没好气地哼了声,回过头却不动声色地笑起来。
第58章
曹跃飞发来的照片里,最后落款是一个歪歪扭扭的签名:莫小伟。
莫小伟是谁?
最大的可能就是苏然的生父了。可陈焕庭却皱起眉头:“这个人,是不是当初我小姨孩子的爸爸?”
回a市前,他将杨素梅的相关信息全部扫描了备份在手机里。他翻出杨素梅的照片,找到被涂抹的字迹,看想去的确很像“莫小伟”字样。
可他为什么会签字?难道真的是苏然的生父?
苏然想了想,摇头道:“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孙叔叔告诉我,我妈妈来到a市的时候好像就怀上我了。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我妈真的怀的是莫小伟的孩子,你的小姨怎么可能还让她来同住?她又怎么可能是最后守在你小姨身边的人?”
这个推断很在理,但是问题也没有得到回答。更让苏然困惑的是,杨素梅在10月就去世了,而苏然是12月才出生,冉兰兰和苏淩霆是怎么认识的?现在又牵进来一个莫小伟,这三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正当疑惑时候,村委的会议室散场了。
村长章明对陈焕庭记忆深刻。陈焕庭表明来意,是打听一位叫冉兰兰的女人,当年住在青山村12组4号。
章明抽出烟盒,递给陈焕庭一根,陈焕庭礼貌地拒绝了。章明兀自点燃,皱眉思索半天:“冉兰兰……好像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啊。”
“您还记得她?”苏然问。
“冉升的第二个女儿,”章明说道,“我们同辈的,只比我小几岁。她年轻时候很漂亮,村里好几个小伙子喜欢她。但就是红颜薄命,嫁给了隔壁村一家姓刘的人家,但是男人去a市打工死在了工地,她去a市讨说法,最后难产走了。孩子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刘家没去接,后来她父亲去接她回来的。”
原来她也是难产走的。
怪不得那年12月底,杨启明回到a市的金铭路住址时,她已经搬走了——生下苏然后,她根本就没来得及回去。
“那她还有亲人在吗?都还住在这个12组4号吗?”苏然声调有些激动。
章明道:“没有了。她父亲八年前也去世了。本来有个姐姐,但是很早就出去打工,从来没回来过。我算算——”他眯起眼睛吸了一口烟,“出去都快四十年了。”
苏然默然不语,过了会儿,又问:“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两个人叫莫小伟和苏淩霆?”
章明想了想:“没有。他们是谁?”
苏然摇了摇头。
章明看了苏然稍许,忽然说:“孩子,其实我对你有点印象。你当年是不是和小陈一起来建桥的?”
苏然愣了楞,点头。
章明幽幽看着她:“你和冉兰兰,很像。”
-
苏然和陈焕庭拿着章明给的地址,走了半个小时山路,来到一个废弃的土坯房子前。墙角荒草丛生,门洞虚掩,屋顶漏了一半,破败不堪。
苏然没有先进屋,而是绕道侧边,那里果然有两个坟包,一个用石头立着墓碑,上面写有“冉兰兰”三字,另一个没有碑。
她的泪很快流了下来。
她看了一圈,这里除了青草只有不知名的野花。她拽了一把,攥在手中,怯怯地走到冉兰兰的坟包前,跪了下来。
她将花放在坟前,张了张口,那两个字似乎很生疏,很难讲出口。她试了好几次,终于微弱地喊出来:“妈妈……”
她垂下头,双肩抖动得厉害。陈焕庭走过去,将一只手搭在她肩上,给她一些力量。
苏然没回头,伸手抚住他的手背,又说道:“妈妈,外公,这是陈焕庭……”
山风吹过,寂静无声。
隔了一会儿,苏然站起来,往屋内走去。
这间房已经很就没人居住了,苏然推门进去,里面有小动物一掠而过。室内陈设和普通的土房子并无二致,由于屋顶已经缺了一半,大大咧咧的冬日太阳刚好照在窗边土砌的床上。
苏然走过去,掏出兜里的纸巾,擦了擦,想躺下去。
陈焕庭说:“等一下。”他脱下自己的大衣,摊开垫在床上。
苏然躺了上去,陈焕庭也躺了上去,抱着她。
头顶是裸露的檩条,尘埃在光线中隐隐可见。再往上能看到一点树木横过来的枝叶,再往上,便是阳光与天空了。
刚刚跪下的时候有一根草粘到苏然的衣服上,现在躺下她感觉到了。
她将那根看似柔韧的草扯了出来。
“这是什么草?是狗尾巴草吗?”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