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丁丫
时间:2022-01-27 09:14:13

  苏然忽然没了声。她紧紧地攒着话筒,一动不动,似乎意识到他在指什么。
  “在你昨天问我小姨的事情、到今天我妈道出真相这段时间,我感觉前所未有的恐惧。苏然,我想过一千种和你的关系,但是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有一刻我想,即便是我们什么都不是,别说朋友,哪怕就只是陌生人,此生永不会相见,也会让我感到万分庆幸。但如果你真的是我的表妹,这会是我人生最绝望的悲剧。”
  那头静了许久,终于传来低低的啜泣:“……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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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然早上与孙强详细说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孙强问:“有没有可能冉兰兰不是医药公司的职工?我问过当时的接洽朋友,他们都说没人叫冉兰兰。但是确实有人记得有位孕妇和杨素梅同住,还以为是她的亲戚。”
  “不是亲戚!”苏然一听到“亲戚”两个字差点跳起来,条件反射般地否定,“我问过她在c市的父亲了,绝对不是她的亲戚。”
  “杨素梅在a市的社交圈子其实很狭窄,应该好查。”孙强听她语气着急,连忙安慰她,“现在有了相对明细的线索,也算一件好事。”
  挂了电话,时针已指向10点。苏然买了11点多的车票,现在差不多要出发了。可她翻看手机,上午既没有陈焕庭的微信,也没有他的电话。
  也许他昨晚太辛苦,还在休息。
  她独自下楼吃早饭。等到早饭吃完,手机也没响一下。她办完退房,心中渐渐涌起不安,就在她要给陈焕庭打过去的当下,他的电话来了。
  她几乎秒接。
  “苏然,”他的声音疲惫又低沉,带着悲伤的恳求和苦涩的慌张,“你打车来医院。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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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然在病房外面见到了陈焕庭。
  苏然用目光询问他,但他并没有回答——这个回答已经是令人心痛的回答。
  他默然抓住她的手,几乎是带着她小跑般冲进病房。里面已经围了一圈人,除了陈国栋和杨素珍,还有她没见过的亲戚。陈焕庭拨开人群,将苏然带到病床前。杨启明仰躺着,眼神远不及昨日那般清明。
  “外公,外公?”陈焕庭低下身,轻声叫他。
  “啊……”杨启明微弱应道。
  “我把她带来了。”陈焕庭说,“昨天你见过她的,是苏然,小苏。”
  杨启明浑浊的目光看看苏然,仿佛已经不记得昨日才见,又看向陈焕庭,含糊地说道:“……是她吗?”
  “是她啊,”陈焕庭忽然哽咽,“一直都是她啊。”
  苏然眼眶一下红了,倾身蹲下来,跟着陈焕庭叫了声:“……外公。”
  杨启明嘴角动了动,像是笑了下。
  杨素珍泪水长流,覆上杨启明的手,轻言说道:“爸,你放心吧……”
  闻言,杨启明似乎真的放下心中大事,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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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启明的丧事办得很低调。临近春节,杨家人在他生前的教育系统发了讣告,朴素地举办了追悼会。陈焕庭是杨启明唯一的孙子,苏然知道他从小与杨启明亲近,便和单位请了三天的假,留在c市陪他。等到第三天,苏然犹豫要不要再延长假期,陈焕庭却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在c市多陪下我父母。”
  苏然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我的年假有7天,我可以再申请的。”
  陈焕庭说:“我知道,但是a市的房东不是也在催你回去吗?我昨天听到你打电话了。”
  是的,苏然的房东上个月底告诉她,这个月后他不续租了,因为他的儿子有了女朋友,要来自住。昨晚房东又打电话来问她找好房子了没,什么时候搬。如果不来c市的话,她确实是在a市看房子的。
  “我现在走,你怎么办?”苏然问。
  陈焕庭笑了笑:“我这么脆弱吗?虽然外公去世我很伤心,但我并不想用这件事情来绑架你。生老病死,我们都要学会坦然接受。而且在c市我还有我妈我爸,还有很多亲戚。悲伤如果分担一下,也没那么浓。”说到这里,他神情忽然定住,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变得深沉。
  苏然接触到他的目光,忽然意识到他想说什么。
  果然,过了两秒,他说:“当年你父亲去世,你只有你一人。”
  其实不止如此,苏然不仅孤身一人,还被忽然告知自己不是亲生,昔日姑姑全然不看二十年的亲情,在金钱面前与她撕破脸皮、对簿公堂;为了完成她爸爸的遗愿,她仰仗沈家,即便明知自己不爱沈睿、沈睿对她也未必专情,她也无法拍桌走人。
  只是她没想到陈焕庭会由己及人,提到她的这件事。她心头微微一颤,有点细碎的委屈,可更多的是对他这份理解的释然感动。那年她父亲去世,他也曾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做了她生命力唯一的光。
  她摇了摇头,纠正他:“不对,我还有你呀。当年不是你陪在我身边吗?”她鼻尖发酸,眼中泛起朦胧的水汽,“当年是你陪着我,现在换我陪着你了。”
  陈焕庭久久地看着她,无声的情愫在二人之间流淌,忽然间,他说:“报告。”
  “什么?”苏然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可还没等她做出反应,他直接上前一步,低下头,吻住了她。
  潮湿的吻,阔别已久的吻。
  嘴唇上的细胞像是泡腾片滑进了水里,每一个都沸腾叫嚣起来。它们在渴求、在祈祷、在哭泣,像久旱龟裂的大地终于等来了令人心醉的甘霖。
  他们曾经那么熟悉,在他进入她身体的时刻,便已然进入了她的生命。
  不知过了多久,苏然忽然听到自己巨大的心跳声音,几乎要撑破她的耳膜。她猛然回神,一把推开陈焕庭,羞恼地说道:“你又越界了!”
  “我打过报告了。”他佯装无辜。
  “谁同意了?!”
  “……你说不能动手动脚,我也没动手动脚。”——他确实没动手脚,他动的是嘴唇。
  “陈焕庭,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无赖!”苏然又好气又好笑,他居然跟她玩儿文字游戏。
  “可是,”他索性圈住她,将鼻尖抵在她的鼻尖上,轻啄一口她的樱红小唇,低低问道,“你也喜欢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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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然一回到a市,就被陈倩迫不及待地拉出来八卦。因为大黄,苏然不得不请了陈倩这尊大佛,告诉她因为陈焕庭外公去世,她要在c市多呆几天。就这简简单单一句话,陈倩感受到了宇宙爆发般的海量信息。
  “我说什么来着,你们还死活不承认,”陈倩脸上神情之丰富,融合“叹息、着急、鄙视、呵呵哒”等多种心里活动,暗含“我压中宝了”、“我终于松一口气了”等多句台词,目光火辣辣地盯着苏然,“你们就老实交代吧,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不是研究生时候就有一腿了?”
  “就因为他外公的事情我们才一起的。”苏然挑着问题回答。
  “学生时代真没有?”陈倩跟侦探一样观察她的微表情。
  “有一点不错的印象吧……”苏然含糊其辞。
  这几乎等同于默认,陈倩差点拍案而起:“我就说!我那个时候就看出来陈焕庭很喜欢你!而且我也感觉你对他也有好感,是不是?”
  苏然不吭声,很微妙地低头喝咖啡。
  陈倩见她模样,长长叹一口气,感慨一般:“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偏偏你那时又有个渣男男友,真是占着茅……”
  对方倏然抬头,陈倩及时刹车,话锋一转,笑嘻嘻道:“不过好事多磨,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们现在是到哪一步了?一垒、二垒、还是全垒?”
  苏然哭笑不得:“你现在怎么这么黄?跟个臭流氓似的。”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她沿着竹竿往上爬,“你知道有句歇后语叫‘老房子着火’吗?”
  “不知道。”
  “……那我现在告诉你,有句歇后语叫‘老房子着火’,你知道后面一句是什么?”
  “不知道。”
  “……我不告诉你,留着你自己去亲自体会吧。”她像个淫贼一般,露出神秘猥琐的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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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底了找房子并不是很容易。苏然一直想买房,既然这次要搬家,最好就直接搬到新家,免得来来回回折腾。她看中了两套,一套是大品牌的精装次新房,地段、户型都很满意,也没住过人,只需要自己添置一些家具就可以直接入住。只是房东出国过年了,要年后才能见面聊;另外一套是期房,就在第一套的旁边,小区环境、户型都会更好一点,而且因为政府限价,新房比二手房还便宜,只是要等到明年底才能交房。
  她和陈焕庭电话里聊起这事,陈焕庭不置可否,过了会儿说:“不如你先住到风华金都吧?”
  听到这个小区名字,苏然一愣,没说话。
  陈焕庭说:“那里一直空置,我让物业请个阿姨打扫一下就可以入住。现在要过年了,也不是买房的最好时机。”
  其实他说这段话时心里并没有什么把握。毕竟他和苏然都知道,这套房他当初是准备卖掉,换成和白素的婚房的。
  果然,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苏然,”他沉吟半晌,终于说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会买这套房?”
  “投资用的,你说过。”她干巴巴地说道。其实在最开始知道他是房主时,她心里有过别的想法。
  “不是,不是投资的。”陈焕庭说,“你还记得你在乌托邦的20吗?”
  苏然一时怔忪。
  毕业时候,陈焕庭与刘景明跟她约定4:4:2划分那笔投资的钱。苏然开始并没有想要,后来他们执意要给,她才答应下来。可紧接着她的父亲车祸去世,各种事情纷至沓来,她完全已经忘掉了这笔钱。再加上毕业后与陈焕庭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这件事最终是不了了之。
  “你的那20,我用它买了风华金都。”他说。
  楼王的高层,一线江景,可以毫无阻碍地看到长江与索道,也可以欣赏春天满园的樱花。
  他记得他们分开的前一晚,她说过希望躺在卧室就可以看到长江,那样就会想起他们第一次单独游玩,是他带她去坐长江索道。
  他想忘了,可偏偏都记得。
  即便是最后苏然头也不回地回了b市,他知道她会在那里结婚生子、过上完全没有他的生活,知道这辈子她可能永远不会再来a市、永远不会知道这套房子的存在,他还是着了魔一样,用这笔钱买了这套房。
  不然做什么呢?他努力给自己找个看上去冠冕堂皇、不那么可笑的理由,这笔钱放在银行吃那点活期的利息,不是太浪费了吗?
  买了房还剩一点钱,他索性自己又添了一点,居然将它做了装修。
  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只知道这么干下去,却不知道这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做完这一切,他呆在空荡的房子里,对着浩瀚的长江枯坐了一夜。从华灯初上、到流光溢彩、到零星霓虹、再到黎明升起,他看到了她希望看到的景色,但只有他一个人。
  第二天他便离开,再也没有回来过。
  钥匙反锁三圈,锁住他的秘密。
  她在心中给他空了一个位置,他在这座城市给她空了一套房子。
  其实苏然在看完房子又得知陈焕庭是房主的时候,内心也有过不确定的猜疑。可“是”与“不是”又能怎么样,过往已成云烟,当他们再与这房子结缘已经是“买方”和“卖方”的关系,他不愿提起、她也不想验证。更何况,他也佳人在侧,准备换房结婚。
  隔着电话,两人静静听着彼此的呼吸。可苏然忽然又不甘地说:“你当初是要卖掉准备换婚房的。”
  “是的,你说得没错,”陈焕庭坦诚地说道,“可换房其实只是我的一个说辞而已。风华金都不卖我也可以买。但是不卖,”他的语气变得苦涩,“我的婚姻也许不会幸福。”
  既然已经决定和白素一起,就要高高举起斧子,狠狠地斩断所有后路。
  婚姻不是恋爱儿戏,它是一种责任。他不可能走进了婚姻的门还为谁再空一套房子,岁月未曾饶过他,可他必须先饶过自己。
  “我当时已经想好,卖房的钱会捐给福利院。”陈焕庭说,“可没想到买家居然是你。你知道当时我脑子里想到的是什么吗?”
  “什么……”
  “是老天爷在提醒我,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我们之间都还没完。”
 
 
第56章 
  陈焕庭是三天后回到a市的。
  虽然在c市他也在远程办公,但是回到a市当天,他还是在公司忙到了凌晨两点才走。汽车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行驶,经过一个路口,他忽然调转方向,驶向另外一条道路。
  风华金都的楼下有一家早餐店,这两日苏然都是在这里买的早餐。今天她照例买了两根油条一袋豆浆,转身时候,却看见一辆熟悉的车安静地停在路边。
  她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车牌,然后她皱眉走了过去。
  车膜颜色很淡,冬日的阳光洒在陈焕庭英俊的脸上,像一幅优美的油画。车上的睡姿并不舒适,但他的表情却很放松恬淡,似乎沉浸在一个美梦中。
  可苏然“砰砰砰”三声敲响了他的美梦。
  他倏然醒来,降下车窗。
  她看着他,没说话。
  “昨晚太晚了,就没给你发信息……”他直起身子,平平淡淡地说道。
  苏然仍是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不泄露一丝信息,让他一时有些吃不准她内心所想。
  她似乎有话要说,但开口却是:“你吃早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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