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丁丫
时间:2022-01-27 09:14:13

  但很快,苏然的额头上疯狂长起了痘痘。
  苏然在寝室照镜子大哭:“死倩倩,你要对我负责,瞧我这额头。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我之前22年长过痘的总和,都没有现在脸上的多。”
  陈倩在旁边没心没肺地笑:“正常正常,外地人刚来都这样的。明天再和我去吃个火锅,自然就好了。”
  苏然惊:“还吃?!”
  陈倩高深莫测:“以毒攻毒,药到病除。”
  “去死。”苏然抓起桌上的小玩偶朝她扔去。
  第二天苏然没去吃火锅,她去了校医院。校医院的医生一见这刚来的外地女学生,和她脸上的痘痘,无比熟练地打印出几个药名,外加叮嘱切忌辛辣。刚出医院没几步,见着陈倩和三五个人一起走来,陈倩上前几步,问道:“苏然,我们去吃火锅,你去不去?”
  苏然想到自己的脸,连忙摇头:“不去不去,你们去吃吧。”
  陈倩还欲劝说,人群中不知哪里传出低沉的人声,突兀至极:“这两年,你怎么长了这么多痘?”
  苏然愕然。她一听这声,后背猛然绷紧,她往人群中看去,见不着说话之人。但她心里明镜一般知道是谁在说话。
  那人又问:“你的脸是怎么了?”
  苏然立马捂住脸,却发现自己的脸上先前那些小痘包,全部像馒头发酵一般飞速红肿起来。
  “啊……”她尖叫,撒腿就跑。刚迈开腿,她醒了。
  原来是个梦。
  天刚蒙蒙亮,楼下的早餐铺子零零落落地传来吆喝声音。苏然觉得脚踝比昨晚更痛,撩开被子一看——不是脸肿了,而是她的脚踝扭伤之处,肿起了馒头高。
  苏然决定去趟医院。她本想给分公司的总经理刘畅打电话请假,发现自己根本没手机。这个年代没有手机就相当于没了一切,整个人回到了原始社会。于是原始人苏然只好起床拄着拐杖,咬牙下楼,拿着全部家当1000元整——不知什么时候放在大衣里的人民币,去楼下的手机店买了个300块的老年手机和一张黑卡。又上网找到公司网页上的联系电话,打到前台,问到刘畅电话。刘畅在外出差,问苏然严重不严重。苏然说不严重,自己能处理。刘畅给她批了三天假。恢复了和现代社会的联系,苏然才觉得找回了一点底气。等做完这一切,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她坐在手机店前,看着自己横放在板凳上的右腿,以及右脚上吊着的那只拖鞋,心里叹口气,起身打车去医院。
  挂号、拍片、等结果,排队、拿药、打绷带。苏然上午进的医院,太阳落山才踽踽而出。回到小区,耸在她眼前的是山一样的六层民房。她再咬咬牙,汗流浃背地回到出租屋,把拐杖一撇,直直倒在床上摊成“大”字,心想累死老娘了,先让我睡个天昏地暗。
  这念头刚落,门铃响了。
  苏然哀嚎一声,心里转了一圈也不知道是谁,索性在床上躺尸,一声不吭。
  门铃锲而不舍地响了一阵,接着传来拍门声:“苏然,苏然,你在家吗?”
  苏然从床上坐起,是陈倩。
  -
  苏然对陈倩的到来有些意外。她打开门,陈倩拎着大包小包进来。苏然一看,还全是快乐肥宅的必须用品,不由问道:“你怎么来了?还拎着这么多……吃的用的?“
  陈倩把东西放在餐桌上,犹疑开口:“是……”
  “哦,刘畅跟你说的?”苏然灵光乍现。刘畅和陈倩的老公周明是熟识,上午跟他请假的时候,刘畅还问要不要找个人来看看她,没想到晚上陈倩就到了。
  “其实没多大事儿。”苏然示意陈倩沙发上坐,跟她汇报情况,“我的脚去年崴过,所以很容易复发。今天我已经去了医院,拍了片子,骨头没事,软组织需要静养。”
  “听说是追小偷崴的?”陈倩皱起了眉头,“有没有报案?真是太猖狂了,才晚上九点多居然闹市出现了当众抢劫。A市的公安局也不知道在干什么。”陈倩愤愤不平,“不过包被抢了就抢了吧,以后遇到这种你可千万别逞强了。”
  “不是我追的,是陈……”说道这里,苏然停住,“我上午只和刘畅说了崴脚,没说被抢,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
  “陈焕庭跟你说的?”
  “嗯。”陈倩这才点了点头。
  “那你刚刚怎么说是刘畅?”
  “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说的。”
  苏然想了想,被怼得哑口无言。半晌,“这个大喇叭,把我的丑事到处说。”苏然开玩笑地说道,“陈焕庭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没跟我说,是找的我老公周明。昨晚很晚了,周明接到陈焕庭的电话,说到昨晚四方街有人当街抢劫,但当事人因身体不便没有去报案。因为周明的弟弟在公安机关,陈焕庭的意思是如果抓到这个人,赃物中如果有当事人的东西,便帮忙留意一下。周明便问当事人是谁,陈焕庭才说了是你。”
  苏然听得愣愣的。
  “既然说了是你,他顺便说你被抢了可能会有诸多不便,如果大家同学方便可以来看看你。”陈倩瞧着苏然说道,“就算他不说,我也肯定也要来看你的。我本来就想约你见一见,上次火锅人多,没法说私心话。你可瞧瞧你,刚回A市就搞得这么狼狈。”
  苏然回味了两秒陈倩的话,才尴尬笑笑:“你说的是,有空我去净寺烧个香去。其实你也不必来,打个电话问问就可以了。”
  “你电话打得通?”
  苏然连连说道:“也是。一孕傻三年,说得应该是我。”苏然卖乖,拄着拐从陈倩拎来的袋子里摸出一瓶农夫山水,借花献佛地递上去:“别渴着我侄儿,喝点水吧。”
  陈倩拧开盖子,一边喝水一边环顾苏然租的这套房子。一室一厅,不大不小,房东重新装修过,风格是当下最流行的北欧性冷淡风,设施条件也还不错。陈倩把水平放到茶几上,问:“你这次是真回来了?”
  “什么真的假的?”苏然听她问得没头没脑,“工作还有真假?”
  “那你这是在这里算什么,借调?出差?”陈倩说道,“要呆多久?”
  “应该算是驻扎吧,时间不知道,干得好就不走了。”
  “不走了?”。
  “是啊,工作调动,正常得很嘛。这边对我重点培养,薪资给的也不错。过段时间我再去看看房子,等稳定了就不走了。”
  “你开什么玩笑?那你B市……”陈倩说道一半。
  “我父亲走了也没什么亲戚了。A市我念过三年研究生,在A市发展事业上也会有很多人脉帮助。”
  “那……那沈睿呢?”陈倩终于忍不住提了这个名字,“你俩是……是到底怎么回事?当初你毕了业就回了家乡,我们都以为你回去结婚生娃,过上了王子公主的幸福生活。”
  苏然一听就笑起来:“什么王子公主的幸福生活,你以为看童话故事?”
 
 
第7章 
  “那到底怎么回事?”陈倩穷追不舍。
  苏然倒也不忌讳,从袋子里拎出来一抓提子,拄着拐杖往厨房水槽走去:“我毕业后回了B市,遵从我父亲的遗愿,等沈睿回来结婚。两年之后,他如期而归,我俩就开始筹备婚礼。等我们请帖都发了,酒店也定好了,他的老婆孩子,也从美国回来了。”
  “什……什么……?”陈倩追到厨房,见苏然靠在水槽边认认真真地洗提子,夕阳映照在她娴静美好的侧脸上,“他……他老婆孩子?等等等等,”陈倩索性把水龙头关了,“你是说他在美国有了一个……但是还回来和你结婚……?”
  “是啊,”苏然把水龙头重新打开,慢慢悠悠地说道,“沈睿倒是一脸懵,说自己也不知道有了个孩子,他和刘璐只是……只是在异国他乡有些寂寞……又因为是同门同专业,朝夕相处有共同语言,所以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他看到刘璐六个月的大肚子,也是一脸吃惊的样子,说自己根本没打算要孩子的……”
  “这……”陈倩又惊又气,“这……这真是个混蛋啊,用那什么词……那个,对对对,道貌岸然!衣冠禽兽!那时候研究生我见过他,完全看不出来是这样的人啊!他……“
  “别动怒,当心吓到我侄儿。”苏然摘下一颗晶莹剔透的红提塞到陈倩张开的嘴里,“压压惊。”又塞了一颗到自己嘴里,“其实我也很理解他。我和他感情基础不是很牢,确定关系之后一直都异地,后来又异国。身边要是有个人一直这么主动往上扑,不动心还是很难的。“
  这句话说完,苏然便见到陈倩神色异样地看着自己,表情有些微妙。苏然把提子沥了水,找了个干净的盘子装着,放到陈倩手里,问道:“看我干嘛?我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责任。”
  这话一说,陈倩的表情更加变得若有所思。
  苏然戳她:“你干吗……我是说……你表情能不能正常点?还记得研究生的时候,我收到一封美国的邮件,但是第二天又被莫名撤回了吗?“
  陈倩接过盘子,搀着苏然往回走,走了两步说道:“我想起来了。是同一个人?”
  苏然点头,苦笑道:“是。”
  陈倩记得那是研二的下学期,苏然正在筹备一个演讲比赛,本来兴致勃勃的,但忽然一下她情绪异常低落。已经临近比赛了,苏然排练了好几遍都不在状态。陈倩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大姨妈要来了。苏然摇摇头。晚上陈倩再次问起,她才支支吾吾地说道,她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邮件,打开只有一张照片,是一个女孩挽着沈睿的手,两人开心地坐在草坪上。
  没有文字。没有署名。
  邮件地址是L开头的人名缩写,@符号后面是沈睿的大学。
  陈倩沉默了一下,才问苏然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沈睿。苏然点头,说她已经把这封邮件转发给了沈睿,问他是怎么回事,但是还没有收到回复。
  陈倩着急,这还发什么邮件啊,直接跨洋电话打过去质问啊。
  苏然想了想,说,也许是发错了。
  陈倩简直要跳起来了,发错?这怎么可能发错……但说到一半,看见苏然淡然沉默的神色,又闭上了嘴。
  毕竟她并不了解沈睿,毕竟他还是苏然的男朋友。
  第二天她下了自习回来,见苏然一个人坐在寝室电脑前发呆。她凑过去,电脑前是一封邮件。苏然抬起头说,沈睿有回复了,说这个人是他实验室的新来的一个师妹,叫刘璐,合影的照片本来是发给他的,但是他的书桌前一直贴着苏然的Email地址,小师妹默认这就是他的地址,所以就发到苏然这里了。
  沈睿解释了很大一段话,末了还让苏然给把这张照片删了。
  陈倩心中转了半圈,话在嘴里换了又换,半天,才问,那你删了吗?
  苏然摇头,把邮箱收件夹打开,说道,她已经把邮件撤回了。
  这件事情就像是平静的湖面泛起的一朵小水花,昙花一现,再无下文。苏然和沈睿依旧保持着联系,但是因为时差,他们很少视频。也许就真的只是一个误会,陈倩后面没有看到苏然和沈睿闹别扭的时候。在她看来,两人的关系稳定而甜蜜,步伐矫健地向着婚姻殿堂走去。
  谁知道苏然今日一说,才发现是“草灰伏线,绵延千里”。
  “所以,那个女孩儿一直都在沈睿身边?”陈倩问道。
  “是。”苏然慢慢在沙发上坐下来,“男朋友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你说我是不是也有问题?不过沈睿有一点对我确实是没有说谎——是刘璐主动追求的他。在我们订婚之前——至少是到我父亲去世那段时间——沈睿是没有接受她的。包括刚刚提到的那封邮件,沈睿知道后很生气,是他让她撤回的。”
  “但人心都不是肉做的,”苏然又给自己喂了一颗提子,“沈睿是个好人,但不是柳下惠,反正——”苏然两手一摊,一副爱咋咋地的样子,“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也让座吧,让他们一家老小团聚。”
  “你啊,你啊……”陈倩食指戳苏然脑袋,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倒还帮着那个渣男说起话来,这种人就应该将他碎尸万段!难道你心里不恨他们吗?”
  “恨吗……”苏然抬起头,这个问题让她分外头痛。沈睿和她认识近三十年了,他们两家是世交,当从小就受女孩子欢迎的沈哥哥一夜长大、成为玉树临风的少年,她当然是欢喜的。令她更欢喜的是,这个“沈哥哥”有一天成了她一个人的“沈哥哥”。这大概是青春期女孩都梦想的情节: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可也许就是因为太熟悉,这段感情一开始就糊里糊涂。大家都说他们好配,她也信以为真。同龄女孩羡慕的眼神和掩饰不住的骄傲与虚荣,几乎淹没了感情本来的样子。到底是喜欢还是爱?是熟悉的友情甚至亲情?她没细想就一头扎了进去。沈睿也许是清醒的,从他最开始对刘璐的抵抗或许能辩驳一二。可时间抵不过空间,在漫长的异地恋考验下,终于有一方出了问题。
  更何况,当年苏淩霆走后,苏氏药业陷入危机,当苏家为了利益撕地穷图匕见时,倒是这个外姓人站在苏然这一方,守住了她应有的东西。
  沈家视苏淩霆的嘱托重如泰山——除了苏然的婚姻。
  所以从这个方向来看,苏然是难以对沈睿有刻骨铭心的仇恨的。
  可是,没有仇,苏然也是非常生气的。那一段日子每天都像在过山车。苏然又惊又气,又失望又矛盾,明明自己已经斩断残念准备过一眼可见的下半生了,可有人忽然告诉你不用了。就好像一个乖乖的好学生放弃了游戏、放弃了电视、放弃了逛街,一门心思准备考试,可临到考前却被告知考试取消了。身旁之人惊诧有之,嘲笑有之,讥讽有之,劝哄有之,唯独打抱不平的人少之。总之,那段日子苏然过得即为恍惚。在她最靓丽美好的光阴里,这位“沈哥哥”占据了绝大多数的时间——虽然他长期旷课,甚至最后干脆罢课了。可如果不是他,苏然的生命会遇到另外的人吗?会是另外一番风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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