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南笑一笑,跟着杜明康进了诊室。杜明康问她什么,她就照实说。她现在三餐都有按时吃,虽然吃得分量少,也算是一种进步了。
“你对食物的掌控欲还是很强。”杜明康说。
嘉南沉默了一瞬,没有否认。
她并非没有食欲,而是在习惯性抑制食欲,吃太多东西会让她有种失控的恐慌感,好像她无法控制脂肪,就无法控制身体,也无法控制自己的人生。
就像以前她跳不出完美的舞,达不到柳曦月的要求,也永远无法让沈素湘满意。
杜明康根据情况调整了药方,叮嘱道:“如果有新的病状,要及时告诉我。”
“我最近总是醒得很早。”嘉南说。
“具体什么时候?”杜明康问。
“大概三四点,醒了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嘉南坐在椅子上,眼神放空,“感觉在做梦,灵魂出窍一样,身体非常重,非常累。”
她尽可能详细地向医生描述状况,这是一种求救,可她的语气平淡死寂,像生锈的栅栏后长满青苔的废弃泳池。
“一天之中,会不会有哪个时间段会让你感觉到轻松点?还是你一整天的情绪都不太好?”杜明康问。
“傍晚,”嘉南思索之后说,“天黑之前,那个时候最轻松。”
杜明康记录了几笔,“晨重晚轻”是抑郁症的典型症状之一①。
还有嘉南的头晕、胸闷、耳鸣、食道偶有烧灼感等,既是厌食症的症状表现,也可能是抑郁症的征兆。
继续问了几个问题后,杜明康有了初步判断,“我建议你再去做一次心电图和脑电地形图检查,还需要完成几份测评和问卷……”
他说到最后有些迟疑,面前电脑屏幕上的信息明晃晃地记录着,病人未满十八岁。
她还未成年。
“嘉南,你父母知道你的情况吗?”
“知道一点。”
一点是多少?
杜明康没有拆穿,劝道:“你应该和他们沟通,让他们陪同你来做这些检查,接受治疗。”
嘉南抿了抿干燥的唇,“我没有想过瞒着他们。可不是我愿意说,他们就愿意听。沟通是双向的不是吗?”
杜明康在片刻的沉默里回想起了嘉南第一次来就诊时的情形,她留给他的印象很深。
众多病人里,只有嘉南是一个人来的。
神经性厌食不同于其他的疾病,厌食症患者往往意识不到自己生病了,或者不愿意承认自己生病了。
他们当中有的人已经瘦骨如柴,因为有躯体认知方面的障碍,认为自己还不够瘦,还要继续瘦下去。需要家人朋友陪伴甚至监督,才肯就医。
嘉南在他们当中显得尤为特殊,她是来主动寻求医生帮助的,她清楚知道自己对食物异常的控制欲是病态的。
她去图书馆借了相关书籍,了解饮食障碍的知识,想尽办法自救。
因为她只有她自己。
第一次诊断时杜明康就问:“家长来了吗?”
嘉南说:“他们忙。”沈素湘远在他乡,嘉辉在跑长途货车,继母更加不可能理会。
杜明康:“你告诉他们了吗?”
嘉南:“告诉了。”
但谁也不会真正引起重视。
沈素湘很忙,在电话那头问:“厌食症?”
似乎不能理解,怎么还有这种病。
嘉辉也深感困惑:“怎么还有这种病?”
好像有很多个声音在质问,你为什么厌食?
你为什么会吃不下饭?你知不知道天底下还有那么多的人没饭吃,简直身在福中不知福!
没吃过苦的人才得这种病,矫情!
你怎么好意思得这种病?
直到现在,嘉南的每一次复诊,依旧是她独自前来。
她拿走身份证,对杜明康说:“杜医生,我先去缴费做检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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