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桃金娘能保持沉默,那个一贯躲在幕后的诺德真会对此一无所知吗?
此外……里德尔微眯了眼,在他带走黛玉的那天,诺德虽然没有阻拦,但神情明显还是不甘愿的。
或许一个人可以那么快转变自己年少的心意,但里德尔不想就此忽略掉所有可能存在的陷阱,就像今天皮皮鬼那有意无意的偏头一样。一旦事实的真相并非如表面那般浅显,那么一定是桃金娘拉上了诺德,而他们针对的对象定然是自己。
少年在内心冷笑了一声,他自然不怕他们,几个自诩聪明的傻子而已。
里德尔抬头看向那副棺材,也许是黛玉一贯太过苍白的缘故,那具身体的侧颜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不,他甩掉脑中的想法。只是灵魂离开了而已,他还会让她回来。现在他的布置已经进入关键阶段,他不允许任何跳梁小丑出现。
密室两侧的烛火忽明忽暗,巨蛇石雕在黑暗中露出阴森巨大的獠牙,夜色愈发狰狞,映照着少年的脸色晦明莫测。
“今日怎的结束得这般早?”
姑娘忽而打破了这样的寂静。
里德尔抬起头,却见黛玉别了目光,似乎不愿与他对视。
这让他本就不悦的情绪越发如上涌的泡沫般沸腾起来。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事罢了。”黛玉转了脸道:“你委实不用这般。”
却不知到底在指什么。
“你觉得无关紧要,对我来说未必如此。”里德尔按下不悦,尽量和缓道:“告诉我,黛,你是不是在想他的事情?”
“他?”姑娘却愣了一下,望着少年的拳头似乎又紧了紧,这才恍然地想起之前在走廊不算愉悦的会面,而眼前的人似乎又在吃醋。吃醋……她的脸颊不自觉地红了一下:“你一天到晚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想你。”
男孩回答得笃定,见得姑娘又是一怔,还是飞快继续道:“告诉我,你怎么看他的?”
他依旧不肯说出诺德的名字,纵使知道黛玉应当对诺德没有什么别样的心思,只是在知道了宝玉那样一个麻瓜的存在后,一贯自信的他忽然便莫名多了些不确定起来。
里德尔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但他暂时不打算去细致揣摩这些无聊的问题。
他的魔力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完全恢复,到现在他也看不到半分恢复的迹象。既然精力有限,那就不需要对无聊的情绪分心。
毕竟他决意要做的事情不会因为这些细小情绪的误差而受到什么不可逆转的影响。
“我若劝你别再费心思在我身上,你定是不会同意的罢。”黛玉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只是相识的朋友罢了,你别去招惹他。”
里德尔这才收敛了神情,垂眸应了一声好。
姑娘有些讶异他答应得爽快,只是看着他双眼下的青影,想着他这些天皆是埋头在这里,大约是没心思再做些别的了。
“你歇会罢。”
声音却比思绪走得更快些,黛玉看着少年向自己投来疑惑的目光,她不自觉躲闪了一下:“等会我再叫你。”
里德尔弯了弯嘴角,没拒绝灵魂的好意,身子一歪便席地倒在了那堆成小山的书册上。
黛玉静默听着男孩的呼吸,直到那声音转向平缓均匀,她才转头看向那个倒在书本上的少年。
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只有在他为数不多的睡眠时间里,她才敢这样细细打量他。
闭上双眼,不再看得见那双总是燃烧着疯狂神采的瞳仁,只有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声轻微颤动。面庞虽然长开了些,但不见了那往日张扬的锐气,此刻倒显得有些嫩稚起来,黛玉仔细看了一下,才想起来虽然一贯嚣张跋扈心思深沉,他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而已。
而她,死的时候虽然同他差不了几分年岁,此刻却无端多了那两百多年的回忆。
许是因为他之前那未完成的咒语,无端分离出了她一缕孤魂。最初她亦是惶惑无比,后来便也适应了下来,只是不再有人能看见她而已。她走回了贾府,去时朱门紧锁,门上被贴了封条,敕造的匾额已经不知何处。
待她寻到宝玉时,他正和宝钗在一处平房里沉默拜着天地,喜服粗糙,看着像是借来的旧物,身侧再无亲眷,脸上神采全无。
她定了定神,最终沉默着退了出去。
意外地,她出门望着明月高悬土墙枯树,竟然没有一丝想落泪的冲动。
因为旁人见不到自己,寻人更是难上加难,一众丫鬟仆妇尽被发卖,死的死,散的散。她在京城徘徊许久,直至再也找不到他人踪迹,才往南寻去。她在瓜洲找到了被卖的巧姐,却无法相助,掩面而去后再往南,找见了自己的坟墓,守灵的紫鹃早已投了河。
便是那时一僧一道找上了她,同她说了许多因果命理。可惜她只是一缕魂灵,残魂无法回到离恨天。一僧一道警告她,归根到底残魂的出现是依仗了少年的魔力,若是不能早日回归原身,魂灵的力量随着时日愈发衰减,她最后会彻底消亡。
可她听了,无悲亦无喜。
许是因果罢,她想,虽则这因果未曾写上天命的簿子,它确是实实在在出现了,那她也没什么需要怨天尤人的。
或许心里存了那么一点私心,当了一世的黛玉,她已然不知自己与他们口中的绛珠仙草与自己究竟有何关联。
也好,她回不去。
她不想回去。
可她不是鬼,不是仙,不是妖,她存留在这个世间,看起来万事万物却与她毫无联系。这却成了最令她惶惑的事情。
逡巡许久后,她决心去寻里德尔,寻那个将自己创造出来的少年。可那缕残魂仅有一世作为黛玉的记忆,她始终不知道自称伏地魔的男孩来自何方,目的何在,甚至不知道他本是跨越时空而来。她走了许久,竟也能误打误撞地走到了他的世界中,只可惜等寻到尚在幼时的他时,她早已用过往的记忆换了支撑自己走下去的能量。
现在想来,黛玉也不知自己苦苦寻的,究竟算是什么。
唯一知道的是,如今这些记忆皆归于她,她亦无法对身前的少年生出一丝怨怼之情。
她曾想渡河去见他真实的一面,却不想从此溺亡在他这条河水之中。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姑娘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却几乎是在那声音落下的瞬间,少年又睁开了双眼,正对上她的目光。
黛玉愣了下,慌忙往后退去。
不想里德尔却没有追究她方才凑过来是为什么。少年依旧躺在那些书本上,警醒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几个来回才又合上双眼,声音也带了些刚醒的倦意:“想家了?”
黛玉有些发愣,她固然直到他睡眠轻,但也不至于到了那一声轻叹便惊醒的地步,而他这般的关切亦令她不知如何是好。
她知晓现在的自己不能安然承他的这份情。
宛如看穿她的心思般,里德尔闭着眼又悠悠张口道:“我会醒与你无关,在我这里你可以不用想那么多。”
说完,他又躺了一会,听着姑娘依旧没有回应,才又睁开双眼,这次眼中已然一片清明:“我说过我与那些人不一样。”
说完,少年已经起身整理了衣袍。
“便不再歇会?”姑娘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到了巡夜时间了。”
里德尔说得一本正经,仿佛之前翘掉巡夜的都不是他一般,黛玉望了他一眼,也不再劝阻,跟着他又出了门。
黑暗中的女生厕所里静悄悄的,门外却不知何时悄然站了一个人。
第75章 第 75 章
04
“你在这里做什么?”
黑暗中的少年率先开了口,声音淡然,宛如自己并没有诡异地以一个男孩的身份从女生厕所里走出来。
“我……”罗茜轻轻咬了下唇,才鼓起勇气解释道:“我没有跟踪你。”
拥有身高优势的少年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女孩此刻越发捏紧的指节,莞尔道:“其实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不……不是这样的。”
罗茜不自觉再次抓紧了手中的布袋,少年的温热吐息似乎就在咫尺,印象里他从未与任何一个女孩这般亲昵过,本就忐忑的心更加乱得毫无章法,一时间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她尝试着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刚尝试了第一步罗茜便羞恼地发现少年衣服的清香更加霸道地占据了鼻腔……梅林的臭袜子!她的心更乱了。
“我只是……”话刚出口她便后悔了,她该怎么解释如今的这一切。里德尔私自翘掉巡夜于她而言自然是司空见惯,当然向来谨慎的里德尔并不会翘掉全程,那样很容易会被教授发现异常,所以他一般会在巡夜将近结束的时候和自己会合。或许正是因为太过珍惜能与里德尔一起巡夜的时间,她牢牢记住了里德尔每次加入巡夜时和自己会面的地点,于是推算出了他在巡夜期间的活动范围……而她这样近乎变态的行为,自然是难以启齿。
正在嗫嚅之际,里德尔却不动声色退开一步,拉开了与女孩的距离,甚至有些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率先结束了尴尬的对话:“先去巡夜吧,时间不早了。”
罗茜连忙转头跟上,双手不自觉又捏了一下手中的小布袋。
少年大踏步走在前面,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再过一个拐角,就回到了通向斯莱特林休息室的楼道,眼见着今晚平凡无奇的巡夜之旅就要在这样尴尬的沉默中结束,罗茜还是忍不住喊住了将要下楼的少年。
里德尔终于转头看向她,黑色的眼眸里是不假掩饰的疑惑。
“我有些事想问你。”
少年听了这话,倒是没有立马回答她,而是又转头看了一眼虚空,罗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黑暗之中墙面上的挂画已经陷入沉睡,她不知道里德尔为什么要看向一个睡着的老头子。但眼下显然并不是询问这个的时候。
里德尔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离开。
罗茜再次捏了一下手中的布袋,平复了呼吸道:“我听闻安格里克这两天似乎在找霍格沃兹的女生校服……”
里德尔的目光总算看过来,那眼瞳里明明没有一丝笑意,可他的嘴角却又翘了起来:“……是吗?”
罗茜原本平复下来的心情又被他这样的假笑搅乱了,羞恼和酸楚再次冲上大脑,语气却淡然到令她都感到惊讶:“如果是你需要帮助,我可以帮忙。”
说着,把手中捏了一整晚的小布袋递了过去。
“这些都是新的。”
里德尔并没有拒绝,他打开布袋口看了一眼,两套斯莱特林的女生校服被整齐叠在内里,还配了两双鞋……用心仔细,看起来确实很新。
只是少年很快又合上口袋将它递了回去:“谢谢,但我确实不需要它们……你还是自己给安格里克吧。”
见着少年的表情又恢复到一贯的淡然笑意,罗茜却有些迷茫:“为什么?”
明明安格里克的举动完全是经过他的授意。
嘴却比脑子更快:“你是想找布莱克吗?”
瞬间她便意识到自己触犯到了眼前这位少年的逆鳞,他想做的事情,向来是不可问的。
可眼前的里德尔又无端让她生出了些希冀……他依旧是笑着,没有一丝一毫发怒的迹象,挑起的眉间表达了他的疑惑:“为什么要找布莱克?她可不像你……”他摇了摇头,似乎表示了对那个疯狂女生的无奈,只是没等少女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他立马平复了神色道:“我想大概是你弄错了,我不需要这些女生的东西。”
里德尔的解释无疑极大地宽慰了罗茜紧张了一晚的神经,甚至让她生出了两分无端的希冀来。她自然是愿意相信里德尔的解释,毕竟他完全没有对自己解释的必要。那样说来,令她担心的“里德尔的神秘女友”这个人物似乎并没有真正出现,里德尔也表示了不可能是对他穷追猛打的布莱克,一切只是安格里克的个人动作而已。
甚至他刚刚未说完的话……
“她可不像你……”
罗茜的嘴角不自觉翘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她坦然将布袋收了回来,却注意到里德尔的眼光似乎又在看向一侧,她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空荡的走廊角落,画框中的老头子依旧睡得香甜。
里德尔究竟在看什么?
意识到罗茜的目光也转向了那里,里德尔却不自觉侧过身挡住了对方的视线,轻声道:“你知道奥利夫·洪贝吗?”
“嗯?”罗茜不解地望向里德尔:“……只是认识。”
……如果说仅仅记住了洪贝曾经在圣诞舞会上邀请过里德尔当舞伴这件事便算认识的话。她对于这个拉文克劳的女生委实也没有更多了解。
眼见着对话又要陷入沉默,罗茜忍不住再次开口道:“为什么……提到她?”
想着自己口袋里那两套女生校服……是为洪贝准备的?她的心又有些乱了。
“也没什么。”里德尔笑了下:“你知道……我们斯莱特林向来是纯血至上的,在这点上她作为一个拉文克劳与我们的学生倒是似乎有很多共同语言。尤其是在诺德同那个麻瓜家庭出身的女巫恋爱之后,安格里克他们都觉得洪贝似乎更加亲近了一些。”
这又是什么意思?
安格里克他们觉得亲近……还是,里德尔自己亲近她?
可是无论如何回想她也找不到里德尔和洪贝亲近的任何蛛丝马迹……他们看起来毫无交集。
里德尔的解释没有给到罗茜想要的答案,也没有更糟一点,他似乎说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故事,却把罗茜的心完完全全吊了起来,即使他本人依旧浅笑如常,似乎对这些儿女情愫毫不知情。
罗茜有些恼怒地咬了下唇,她不喜欢这样猜来猜去的自己,和一贯的她太不一样了,横竖里德尔做什么又与她何干呢?她终究不是那个小团体的成员,除了里德尔偶尔透露出对她似是而非的友好以外,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泾渭分明的互不相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