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女孩再次开了口,声音清冷,宛如刚刚提问的不是她一般。
里德尔微歪了下头,背在身后的手却不老实地尝试抓住一团根本看不见的空气,平稳的声音却出现了一丝少见的急切:
“没什么。”
他飞快地转头看了一眼,笑道:“只是突然想起而已,抱歉,我还以为你很关注我的朋友们……看来是我多想了。”
话音刚落,少年便不容止步地快步走下了石阶,飞快地钻进了休息室的甬道里。
罗茜留在原地,依旧想不明白里德尔为什么突然提到洪贝,可里德尔也没有明示自己和洪贝有什么往来……不过他提到了一个时间点,诺德和桃金娘的交往,而洪贝和桃金娘交恶的消息她倒是知道……
黑暗里女孩眉头深锁,似乎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平素的清冷淡然早已被里德尔的三言两语摧毁殆尽。
休息室里的墙壁上水影摇曳,给寂静的夜色更添一抹凉意。
“你知道我和她真的没什么往来。”
急匆匆赶回卧室的里德尔如今已然好整以暇地坐在床上,端详着背对自己的灵魂轻笑道:“原来你的醋意也不小。”
“又在胡说些什么。”
黛玉显然没有转回头来的打算,双手不停地绞着手上的丝帕,眉尖微蹙,却也不肯再多说一句话。
不肯回答,内心却早已有了答案。
她早已过了懵懂的年纪,又并非没有感悟过人间情爱,黛玉自是知道自己的心意如何。只是……定不能说与他知。
“那你为什么不肯面对我?”
少年的声音依旧是那样志在必得,甚至带了点雀跃的笑意,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开心了。
“瞧你说的,”黛玉的目光依旧在窗外的水光中游移:“不过是看见一个登徒子恬不知耻地作践人家小姑娘的心意,实在有些羞与为伍罢了。”
“那你承认与我是已经为伍了?”里德尔恍然大悟般笑道:“你们的古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已经为伍,还是委屈你多担待两天了。”
“你这人?”姑娘瞬间红了脸,急回头咬牙啐道:“怎么这般不知羞!”
里德尔却笑得越发恣意,黑色眼眸中似乎有星光闪烁:“黛……”他笑得有些喘不过来气,语气却满是真诚:“你这样子……真好看。”
黛玉却冷静了下来,别过头叹了一口气,才咬牙低声道:“……冤家。”
“你说什么?”
笑得前仰后合的少年只捕捉到了姑娘叹息的尾音。
“我说……”黛玉终于回过了头:“你方才对那姑娘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里德尔歪了下头,并不打算倾诉一切:“嗯?你指什么?”少年的语调依旧雀跃:“她与别人不一样的话吗?那只是……”
“谁同你这混人计较那些来?”似乎不想听见这人更多的胡搅蛮缠,黛玉少见地皱眉打断了他的话头。
“那位洪贝与你并无联系,不是吗?”黛玉叹了口气,整理了心情轻声道:“又在盘算什么坏点子?人家诺德可没惹了你。”
在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少年的脸便冷了下来,他冷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
姑娘清冽的双瞳认真倒映出少年的影像,里德尔有些焦躁地吐了口气,他倒是忘了自己的打算一贯瞒不住太过聪明的黛玉,何况她现在恢复了记忆,又同自己朝夕相处……他自然没办法再瞒过她。
思虑及此,里德尔再次冷笑道:“就算我要找他麻烦,但你说得还有一点不对,他确实惹了我。”
姑娘微歪了下头,并没有搭话。
没想到这个举动越发惹恼了心怀不满的少年,他忍不住站起身来争辩道:“你不相信?”
“又是什么陈年旧怨?”黛玉叹了口气:“以往我便同你说过,我曾经也同你这般,只是年岁越长,所见越多,愈发觉得过往为那些琐事烦扰实在无甚必要,这世间不如意之事太多,人情世故,不熟悉它此刻于你倒是件好事。我知你一向是机敏的人物,既然有更长远的路要走,又何必为眼前这些小事所绊呢?”
“你甚至没问我到底是什么恩怨。”少年有些委屈地垂了眼眸,双手却捏成了拳头。
少年的委屈转换得太过自然,黛玉回想自己那先入为主的成见,只得顺着里德尔的意思道:“那他是做了什么?”
却不想里德尔只是抬眼望了自己一眼,又坐回了床上:“我现在不想说了。”
“你这人……”黛玉不禁哑然,半晌才转回头道:“真是个冤家。”
又想到这人今晚遇到那女孩后的种种表现,胸中不禁愈发郁结。里德尔有一点倒是没说粗,她确实介意里德尔在罗茜面前那似是而非的亲昵……只是那又能怎样呢?如今似乎可以庆幸灵魂没有泪水,倒也不会在他面前哭出来。
“你怎么了?”
少年的声音却突然在耳畔响起,她惊疑地抬头,发现里德尔不知道何时悄然走了过来,向来凌厉的眉头深锁,那双黑色的眼瞳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似乎在认真思索她情绪变化的因由。
……真是冤家。
眼前这人自是有千般不好万种不是,可为什么就蛮横地闯进了她心底呢?
第76章 第 76 章
05
颓败的院墙,半塌的老屋,四围的橡树又苏生了翠嫩的新芽,只是蛛网和灰尘如终年不化的积雪般越累越多,在这样嘈杂的初夏时节里给这翠色遍野的地段平添了三分萧索。
诺德走到熟悉的院门前时,里德尔已经端坐在浅碧色的院落里,见他走近,还状似轻快地挥舞魔杖给他倒了一杯茶。
诺德接过茶杯,道了声谢,澄澈的水面上倒映出他不自觉紧皱的眉头,没有喝下去。
里德尔没有计较对方的提防心思,自己拿着茶杯轻呡了一口,才道:“据说在中国是这样喝的,没有什么点心,只可惜搞不到真正的中国茶叶,只能用锡兰茶替代了。”
说完,他抬眼瞥了诺德一眼,对方看似没什么反应,却抬头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诺德喝完,才意识到一贯沉稳如山的优等生里德尔正端着瓷杯微瞪了眼睛望向自己。棕发男孩烦乱的心思越发茫然,他不知道里德尔又在做什么,就算里德尔在茶里面放了毒药,那他也没必要做出如此诧异的表情……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却听得里德尔轻咳了一声,道:“黛说,茶要品,这样一杯灌下去,她们那里叫饮牛饮骡……”
诺德有些尴尬地看了眼已经见底的茶杯,深吸一口气将它放回石桌上,开口道:“你特意请我来这里喝茶?”
“你自己也不信的事情,为什么还要这样问?”里德尔又轻呡了一口,才挥动魔杖将这些都撤了下去:“只是恰好有茶而已。”
“所以,”诺德转头打量了一下这越发荒芜的棚屋……那个情绪化的幽灵已经无处寻觅,可他只记得这里似乎存在过一个幽灵,但他却记不清关于那个幽灵的其他更多事情,他的模样,他对自己说过的话,似乎幽灵曾经存在于此的痕迹正在飞快地被什么抹除……这很奇怪,明明时间隔了更久,他对于黛玉的记忆却越发清晰起来,诺德想,仿佛那个曾经生活在这个棚屋里的幽灵逐渐被替代了一样……可他记得两个灵魂似乎没有交集,为什么他会出现这样的想法呢?
“选择这里是有原因的?”
“看来与桃金娘的恋爱没有让你的脑子彻底坏掉。”里德尔的笑却没有到达眼底:“我想,我们之间不需要这样多无聊的铺垫,对么?”
“可是你什么也没告诉我。”诺德沉声道:“没人能猜到您的心思。”
里德尔脸上笑意不减,修长的指节一下下敲击着桌面:“您?你现在还不打算对我坦白么?在发现那个恶作剧的真相之后你好像很抗拒见到我,因为它令你吃够了苦头?”
“我自认为我的举动没有任何违拗你心意的地方。”诺德依旧不肯松口,只是再次悄然打量了一下四周,也许里德尔叫自己过来应当有更多理由,他试探道:“这里的幽灵……是你杀了他?”
“杀了他?”里德尔挑了挑眉:“你似乎对我有很大误会。”他的目光落到诺德的手臂上,轻笑道:“按照你的思维来看,对我威胁更大的难道不是一直在想方设法给我下圈套的你吗?哦,别那样的神情……马尔福没有背叛你,但单凭他自己的脑子,绝对不可能想到斯各特夫人这桩案子,更何况把魔法部的官员也扯下场,我猜……直到现在他应该还是对谢尔的死亡真相一无所知,对么?”
“你承认你杀了谢尔和斯各特夫人。”诺德微眯了眼,不自觉抓住了藏在袖中的魔杖。
“我没有杀她们,那只是意外。”里德尔看似随意地把玩着手中的魔杖,轻声道:“而那个幽灵……那个幽灵是叫什么来着?杰里斯?他更和我无关。”
诺德皱了下眉,能让里德尔都记不清名字,这实在少见。诺德皱眉思考了一下,零碎的记忆里已经找不到那个幽灵更多的痕迹,却仿佛记得曾有一道悲哀的嘶吼,说着“家人”的话……对了,家人。诺德冷静道:
“你杀了他的家人。”
“别傻了,幽灵怎么可以第二次死亡。”里德尔的声音逐渐不耐烦:“我没有那么无聊要和几个灵魂过不去。何况……”里德尔皱了下眉:“这里存在过几个幽灵?我可不记得这里装得下那么多灵魂。”
“那之前你把我扔在这里的那晚!”诺德急切地想要反驳,话语却突然卡在了喉头……那晚又发生过什么,他突然也记不住了。
诺德皱眉打量着里德尔,不自觉退了一步。却只见对方挥了挥手,似乎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更多纠结:“说起幽灵,我想你最想关注的应该不是那几个吧?”
埋在心底的弦被悄然拨弄了一下,震得诺德一时有些措手不及,可里德尔却勾起嘴角道:“不过我很好奇,和你的拉文克劳小女友相比,现在的你更在意哪一个?”
说完,黑发男孩轻微摩挲了一下手上的黑宝石戒指,目光不知为何往身侧偏了两分。
“你今天找我来应该不是说这个。”
诺德回避了这个问题。
“恰恰相反,这个问题很重要。”里德尔转了头,不知道又在看哪里,神色温柔,这次他是真的笑了。
诺德疑惑地顺着里德尔的目光望去——什么也没有,他料想的身影并没有出现。
他迟疑了一下,才道:“我不觉得你是这样无聊的人。”
“我的确不无聊。”里德尔接得很快,他转回头道:“所以你现在依旧对黛余情未了?即使你有了女朋友?你把她们当成什么了?”
“这应当与你无关。”诺德的耳根都已经红透,还是勉力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对黛玉怎么了?你说过不会伤害她。”
“啧。”似乎很不满从对方嘴里蹦出来的亲昵称呼,里德尔皱了下眉:“我们之间的契约早就不成立,你管不了那么多。”
“你?”
诺德的魔杖直指着对方的鼻尖,他从未有一刻这样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原本是如此冲动的人,可他的身体委实比他的大脑更占了一步先机。
“看来你的小女友教会你不少东西。”里德尔偏了下头,将对方的魔杖轻轻拨开:“从前的你可没那么冲动。”
诺德握了下拳,冷声道:“你做的事情不可能瞒过所有人……”
“……但也不至于将我关进阿兹卡班。”里德尔有些无奈地替他补完了未出口的话:“你知道只要不能将我判处终生□□,我迟早还会回来。至于退学……学校里能教的东西我早就学完了,正好早点让我进入真正的魔法世界。”
诺德捏紧了魔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冲上去直接给他一拳,里德尔说得没错,这个疯子目前为止所做的所有事情,都不会真正让他摔到万劫不复。如果他说斯各特夫人的死亡真的与他无关,那么他最后的底牌也丢掉了。
“但你害死了谢尔。”
棕发男孩红了眼眶,不甘地做着最后的挣扎。
里德尔的眼神更冷了两分:“魔法部的结论是:她死于失足落水。你也知道她已经疯了。”
没等诺德继续做出他的控诉,黑发男孩冷笑道:“看来你对我确实意见颇深,那么我想今天请你来这里应该是毫无意义了。”
“你早该知道。”诺德冷脸退了一步:“我对你的忠告是收手,否则我不介意动用我所有的关系将你送进阿兹卡班,即使只有几年,那里的摄魂怪也够你受了。”
里德尔嗤笑一声,没有理会对方的嘴硬。
诺德收回魔杖,转头就要离开,只是在他将要走出院落时,里德尔的声音却不紧不慢地在他身后响起:“看来让你失望了,黛,在他心底你并没有那么重要。”
凉意从脊髓一路窜上大脑,将他的思维炸得片甲无存,诺德几乎是僵硬地回过身,却没有看到想象中那个令他痴迷的身影。
而里德尔,端坐在那里笑得恶意:“看,我们的骑士回来了。”
“你到底要怎样?”诺德几乎是咬着牙往外蹦词了:“你把她怎么了?”
“我们的骑士终于肯关心他曾经发誓要守护的公主了。”里德尔笑得越发恣意:“不觉得晚了一点吗?现在的你有什么资格关心她?你是她的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