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莹虽然敬重、感激郑耀先,却也不觉得他事事都是英明神武的,就如同杀高占龙这件事来说,现在也可以猜到就是为了让戴笠无暇顾及她的去留而走的险棋,更是为无数死在他手上的同志们讨命,但终究是太过冒险了。而且她隐隐感觉到,这件事一定会引起极大的负面影响,影响面恐怕不止于老郑和她。但她也不会再说什么,木已成舟,而且公平来说,换了她,能做的更好吗?挑毛病总是容易的。
可能老陆也有同样的心思,长长叹息一声,道:“你啊,好好歇一歇,药我会让伙计煎好,这这里喝了再回去。”说罢他就起身要离开了。
“老陆同志。”孟莹叫住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道:“要不,你出去避一避吧,我总觉得这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结束。”不过她最后还是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你是上级,这是我的建议,希望您考虑一下。”
“你的建议是好心,但我不能离开哩。”老陆沉默了一会,声音低沉地说。孟莹心如猫抓,有心再多劝几句,却被陆昊东挥手打住。他背过身去面对着窗外残阳如火,缓缓说道:“‘风筝’是我党插在敌人心口的尖刀,但如果失去了线,任他再多的能耐,也无法受党的指挥。所以我不能撤退。如果我走了,上级也要换别人来,这样不仅增加你们暴露的风险,还要加上磨合的时间。身为共/产党员,我没别的选择。”
孟莹心下一震,看着自己的上级领导,平时总是喋喋不休的他此时却像一棵苍松,立根悬崖,凌风而立,并非不畏惧眼前的万丈深渊,只是选择了为身后的信仰遮风挡雨,她又还能说什么?只能喃喃道:“好,我不多说了。很快我就会去北平,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自己也多保重。”
“晓得了,‘风筝’跟我说过。如果这次避不过去,你就只好随机应变了。”老陆缓过神来,又想到一些工作上的事,他和郑耀先一样看好孟莹的潜质,但又担忧她没有什么卧底经验,对上戴雨农这种级别的对手,那简直是送命的。虽说地/下党员要有舍生忘死的精神,但孟莹的身份特殊,她一旦暴露也就意味着郑耀先暴露。
埋藏敌人内部十多年的重要卧底损失,是老陆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愿意看到的情况。于是他转到桌子后面,在袖珍抽屉内侧拿出来一个小小的黄花梨盒子,递给孟莹。孟莹有点好奇,打开一看,内里却是一个老旧的玉环。
“这是我身份的象征物。你这次去华北,面对的敌人太强大,又是人生地不熟,必要的时候,可以拿这个向华北局的同志求助。”
孟莹觉得这太玄幻了,“不违反组织条例?”
“当然违反,隐蔽战线理论上都应该是单线联络。”老陆无奈道:“可能是跟郑耀先混久了,纪律性都不这么强了。”
“老陆,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最讲原则了。”
“好了,你就拿着吧。记着,如果需要,就在《中央日报》上登寻人启事,联络方式跟我上次教你的一样,但不该问的什么都不要问。任何向你打听风筝的问题也一律不许回答,这只能作为转移的凭证,晓得吗?”说到具体工作,老陆又严肃了起来。
熟悉的自鸣钟声传来,孟莹只得用力地点了点头,她本想说出自己与北平方家的真是关系,但又没有说。因为隐隐约约地,她有些明白了老陆的意思。
只是当时没有想到,那天傍晚,真的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陆昊东。
第二天一早,郑耀先就得到命令,将孟莹送往机场。心里不管多么恐惧,孟莹也终于乘坐戴笠的专机,与这个极度危险的人物,一起飞往北平。
作者有话要说:
北平,她来了
第13章 第十三章
上辈子的孟荧是个北漂,对于帝京的印象,除了地铁里的拥挤,就是高昂的租房价格。说来真是一派心酸。
然而,今朝又至,孟莹已然没有机会感受独具民国特色的故都风采,这个时代的交通,即使是专机,也是把她晕的七荤八素,被勤务人员扶上的车。就是这样,她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以防戴老板垂问。
事实上,她高估了自己,戴雨农自从下了飞机,一个眼角都没分给她,脸上招牌似的微笑却淡了几分,而随扈之人多有城府自是不如他的,或是惶恐或是忿忿,不自觉地都带了出来。明显的连孟莹这种小菜鸟都看得出来。正不知所云间,大家已经被应酬过几句,坐上了北平站站长马汉山准备的专车,往市里疾驰而去。
陪同之人一看就是个文职干部,浑身充满了战乱时期积攒下的油滑智慧,见孟莹一身洋派职业装,衣裤紧身更显得她瘦弱俊美,怎么看也和军统那些娘子军大异,于是笑着试探道:“不知道这位小嫂子怎么称呼?”
负责“照顾”孟莹的是军统秘书科一位副主任,闻言立即收起笑容,板着脸道:“马站长平时没教过你们吗?不该问的就不要问。”说罢又安抚地看了一眼孟莹,示意她不要一般见识。
两人说的都不是好话,孟莹却当真不会一般见识。反而听在耳朵里却有豁然开朗之感,戴雨农遇到难事与她何干,说到底,孟莹的安危系于郑耀先一身。只要军统还用得着他,那身为“妻子”的孟莹自然无虞,反之,也不过一起完蛋罢了。
……
而身在山城的郑耀先知道的自然比她要多,他枪伤恢复不差,又有任务紧逼着,不日就将带着宫庶和那个惹眼的江心出发。主管总务的徐百川专程来给他送特质的微型电台和记者证,顺带也传达了这个消息。
郑耀先笑道:“马汉山这老小子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明知道局座的疑心重,连他的地勤都敢动。”
徐百川素不和他卖关子,吐了口烟道:“他没这么大的胆子,这是向人借来的。”说罢看郑耀先盯着自己,先给他打了个火点上烟,在一片云雾中伸出手指了指天,一切尽在不言中。
郑耀先嗤笑,“如此,可是趁了他姓马的意了,他借着肃贪没少捞好处,我听说连孙殿英为了活命献给委座和老板的宝物都敢昧,这事要是让老板知道,他得死无全尸。”
徐百川接话说:“若是有人打着委座的名义,或者干脆是委座亲自下令,只怕老板可就危险了。唉,老板对老头子,那可叫一个忠心耿耿啊。”
“四哥,狡兔死,走狗烹啊,干咱们这一行的,都得有这个思想准备。”
徐百川也自我安慰道:“是啊,老板这次除了让我秘密调查地勤的事儿,还有安排去青岛拜见美国第七舰队军官的事,希望借着美国佬的面子,保一保他吧。”
郑耀先来了精神,道:“戴老板要去青岛?”
“对,就这两天的事儿了。”徐百川答道。在军统这种地方混,他总要有一两个交心的人,否则别说是为了日后,自己就能被心理压力压死。
话一说完,看着沉思不语的郑耀先,取笑道:“怎么了,想你那小媳妇了?”
郑耀先不答,只顺手掐灭了手上的“司令牌”香烟,说:“四哥,明天我就要出发了,有件事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你知道秘书科那个叫江心的吧,除了美国教官那一套学的还不错,那简直就是个棒槌。不是我说,就是我家那口子,训练一下也比她得用。带着这么位娇小姐去陕北,我怕自己都给她连累死。”
徐百川笑道:“这我就真不知道了,秘书科向来被老板视为禁腐,就是毛人凤也不能插手。不过我可听说曾墨怡那件事后,糊里糊涂少了不少人。咱们是猜不透老板的心思,但共区损失一个人又不是说不过去的事,还值得你伤身。可别说什么回不来的话,哥哥还等着为你筹备婚事呢。”
屋外又是一阵江轮汽笛,郑耀先收起此去陕北需要的物品,脑子里不自觉地闪过老陆、真儿和孟莹的脸庞,他们这群注定不能走在阳光下的工产主义者,在这战后看似和平的岁月里,各有分工,负担着平民百姓所不知道的沉重,只为了那沉寂百年的华夏真正焕然一新。
此刻,他无法为同伴们做些什么,只能祈祷他们各自平安,尤其是年纪最轻却危险最大的孟莹,随着戴笠方面局势的急剧恶化,她能保护好自己吗?郑耀先内心涌起来一种近乎愧疚的情绪。若是因为自己的自以为是而让本可以开始新生的同志轻易丧命,那当年的冒死相救又有什么意义呢?
而他并没有想到的是,卧底生涯中,因他而去的革命同仁如过江之鲫,他不能说毫无感觉,又何曾产生过这样的想法。很多时候,情感的质变就是这样发生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被戴雨农倒霉神奇治愈了的孟莹一夜好睡,第二天还没心没肺地点了一份北京炸酱面和卤煮火烧做早午餐,娃娃脸上再戴上淡淡然的神情,悠然自得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弄得军统一种随扈侍从皆以为她真人不露相,把那些轻视纷纷收起,恭敬以待。估计就是胡蝶到了,不过这待遇而已。
但这种悠哉悠哉地生活注定不会生活太久,孟莹知道戴雨农不久之后的结局,自是不肯留在他身边当人质,跟着天字第一号国民党反动派同生共死的。虽然方家和华北地|下党组织都能给她帮助,但毕竟后者的联络更为困难,她还是打算借方家来摆脱目前的困境,至于会不会违背方孟莹原身的意愿,生死关头只好押后再提。
但是,戴笠即是自顾不暇,积威之下随侍之人也不敢对他的命令打折扣,孟莹想在军统划定的招待所和一般地点内活动,随便。但别的地方却是万万不行。眼看众人已经开始准备启程青岛了,孟莹不管他们军统内部狗咬狗,自己也急得嘴上长疮。
眼看无可奈何,孟莹闭目集中精力,把那个旷工许久的系统抓了过来,没好气道:“怎么着,想跟着我玩完啊,赶紧的,让我和方家联系上。”
系统说:“宿主,冤枉啊,我是看你处理的特别好,所以才省着上线机会。不过你既然问我了,我的建议是反正你又不打算提前开始'经济民生'副本,大可以和□□华北局联系啊。相信组织是党员基本素养啊。”
孟荧翻了个白眼,反正也没人看得到,“拜托,老陆给我信物那是最后一刻用的,不然违背组织条例,他这样的老地|下党也要吃挂落,我既然有更好的选择,才不要害他呢。”
系统难得沉默了一会,孟荧不明所以,甚至感觉到这个意识凝成的智慧体仿佛长了眼睛在盯着她,就在她即将绷不住准备发火的前一刻,系统幽幽地说:“既然如此,你再等一刻钟左右,方家人马上就来。但你保重自己,不要收到伤害。”
作者有话要说:
郑耀先的情感开始转变。
第14章 第十四章
孟荧想不明白,怎么遇到方家人自己会受到伤害,难道是那个11岁的小方孟莹的怨气所致,那她自然无法,只能接受。
然而,血淋淋的现实告诉她,系统说的话,永远具有极强的误导性,简而言之丫就是一骗子。
这是孟莹起床后,听到前面办事处大厅女孩子的鬼哭狼嚎后得出来的结论。
你说军统特务迫害进步学生,不说天经地义也是见怪不怪吧,孟莹跟了郑耀先四年,更是如此。但谁让她今天急着寻找脱身的机会呢,见着机会就向人问道:“外面又出了什么事情?”
那人是山城军统中央带来的侍从,知道孟莹的身份,闻言自是堆笑道:“不过是些不知所谓的学生,抓来教训教训,不值得嫂子费神。”
孟莹横他一眼,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说:“你少蒙我了,就是学生游|行,难道地方警备司令部不会抓人嘛?明知道局座在这,却把学生抓到这里来,由得她们在大厅大吵大闹。这分明是有事,我最近心惊肉跳的,你别叫我多心,赶紧说个明白。”
那人暗赞一声“好见识”,却碍于军统的规矩,一时想不好要不要对她明言。正犹豫间,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急匆匆跑来道:“处长,不好了,那个叫谢木兰的竟然骂起了局座,她一带头,那些女学生全说了些不好听的。马站长请您做主,看要不要上刑伺候,叫她们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那人急了,顾不得孟莹在场,骂道:“不过就是几个高中生结诗社,他马汉山不由分说抓来人了,倒向我请示。告诉他,方行长的外甥女是不是□□'党我不知道,要是有央行的电话打来,还是请他自己向局座解释吧。”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系统这个坑,就是不敢告诉她,第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方家人,是那个任性没头脑把自己作死的谢木兰。
当年看电视的时候,孟荧就神烦这个事儿巴即的丫头,长着一个进步青年的脸,受着方家的宠,最后为了基本是谎言的爱情死在中统的枪下,徒留孑然一身的老父和爱她至深的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