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得上火,看看怀承,倒是一脸坦然。
“你家里给你定下的人,你回去就要结婚的那个,怎么办?你现在又惹上一个,回头闹出来,就是生活作风问题,你懂不懂?”老陈说急了,连声音也抬高了。
云澜刚好走进来拿一份空白表格,听见他高声的这一段。“家里定下的人”…..她听着放慢了脚步,同时看了看坐着说话的两个人。把老陈看得满脸尴尬,讪讪的冲她咧了咧嘴。
“你是有婚约的人啊?”她走过怀承身边,忽然站定下来问他。
他看着她一脸认真,也忍着笑配合她,点点头,“是啊。”
“那我怎么办?”她一脸真诚地发问,问怀承,更转头问陈站长。
“呃嗯…….那个,”老陈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期期艾艾说不全话,忙着站起身,招呼云澜,“聂医生,也不是那样,这种婚约吧,都是父母做主…….”
她听着不动声色,转而来问怀承:“哦,那究竟是谁给你做的主呢?”
他坐着,仰头望着她,“我母亲。”
“给了定礼么?”她问。
“给了。”
“是什么?”
“一只玉石榴。”
“是这个么?”她拉起衣袖,把腕上戴着的东西亮给老陈看。
怀承禁不住弯起了嘴角,点头,替她佐证,“是,就是这个。”
他们说完相对含着笑,同时转头来看老陈。
老陈完全被他们绕糊涂了,什么意思?他站在那儿盯着云澜手上的玉石榴发了半天呆……
等怀承好不容易把话说明白,老陈上来推了他肩头一把,“你怎么不早说!你们真是……”他狠狠朝怀承翻了个白眼,坐下来,又站起来质问他:“你憋着不说,我要是把她分到别人房里去,你怎么办?”
怀承从容笑了笑,有什么怎么办,“抢回来。”他说。
至此,老陈这颗疑心终于安定下来,他松快多了。后来,连安排怀承开车去交接伤员,也先来“请示”云澜,怕她不放心。
她确是不放心的,可他不知道,怀承做过的,让她忧心的事可多了。她点点头,自己也忙碌在两台手术之间。但入夜时,老陈还是看见她在窗边张望,是在等怀承的车吧,他想。
再出车的时候,他就和怀承一起去,他走前来找云澜,“放心弟妹,我保证把他好好带回来。”
这种话总是轻易不能说的,一说,就出事。他们车子回程时遇到轰炸,怀承的车子头一部,被炸翻了,好在他和老陈都只受了轻伤,从滚烫的车子里爬出来。紧跟着炸弹依着火光投下,老陈下意识的扑倒怀承,把他护在自己身下。
老陈送回来时满头满脸都是血,还是云澜接的诊。他朝云澜咧嘴露了露牙,气若游丝,“弟妹,太疼了,你一会儿动手时轻点儿……”
她低头看了看,眼泪都涌出来。她取出老陈左腿里的弹片,很难复原,几个月后,老陈出院了,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但他乐呵呵的,还是照旧当站长,在低矮的病房里进进出出。
他们后来在入秋时迁往更远的后方,组建了条件更健全的医疗站。第二年夏天,随着战势变化,又支援了一段时间战俘营,因为怀承和云澜可以进行无障碍的英语交流,同时被抽调走,到年底才转调回来。
期间老陈一直催他们结婚,甚至替他们拟好了申请结婚的报告。怀承和云澜都想等回国之后再提,想等安定下来,他们再也经不起分离了。老陈不懂他们等什么,每隔几天,还是照旧催他们。
大概也是被他催的,他们分批回国的通知很快传达下来。云澜所在医院是提前批次,她得先走。老陈知道不想分开,拿到名单时,就赶着一早去指挥部找领导商议,好说歹说,把聂医生留下来,甚至找了一位他相识的老领导,花了些时间,把云澜的关系转到他们这边来。
拿到调令时,他一摇一摆地来找怀承,“看看,我这个东西,是不是比你们俩的结婚证书还好!”
他们在医疗站后的老柳树下坐着,喝朝鲜老乡送来的一种酒。老陈觉得滋味不好,喝酒还是咱们自己家的好,有力道。他常常这样说。
回国交接也很忙碌,他们走前在战斗过的地方留了一张大合影,云澜站在怀承身边,照片上看不出,他悄悄牵着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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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终章 远行
云澜跟着医疗队回到广州的第二天,从后勤部拿到三哥的来信。她坐在怀承宿舍的床边,拆看这封信,他就站在她身边。
信封很厚,她倒出来,里面还有一只浅色信封。她取出,还没拆,怀承先伸手拿在手里,“这是什么?”他也低头看了看封面,“聂云澜”三个字写得遒劲有力,是男人的字迹,但不是聂叔潮的。
云澜凝神看着,认得出,是六叔的字……
怀承把那封小信打开,里面滚出一粒纽扣来,其他便什么也没有了……
非寅是在内部流转的文件里看到那张照片的,他看过一眼后就放在一边,好几天没有打开,但也不许秘书收走。
他想,她找到他了。
叔潮在信上絮絮叨叨讲了很多家事,最后才稍稍表示了一下自己因为组织的信任,连升了两级的喜事。他问云澜何时回来,等回来了要办一回隆重的家宴,请亲戚们来吃饭聚一聚,也给云澜接风。
他不知道,云澜回到国内的当天,就提交了结婚申请。她和怀承已考虑过,不回上海去,尽量远离是非,省得怀承的身份被人想起,其实留在广州也并不特别好。
入夜时,他们躺在枕上商议该去哪里。“老陈一直想回山东老家去,他说了好多次,想调我们一起走。”怀承伸长手臂关了灯,回身来贴上她后背,习惯地解她睡衣,拉开衣领露出玲珑的肩头,他低头覆在上面又亲又咬,乐此不疲。
“我去哪里都好,只要有你……”她低声说着,被他紧贴着,不得不偏过头来,配合着他要亲的路线,他顺势扳过她肩头,埋头到她胸前来,蒙住的声音,“那我就答应老陈了……你在我身边……”
她听着他断续地回应,知道他也不能好好商量事情了,一手拢在他后脑的短发上,低头吻他额上凸起的发尖,他适意地感受着她的爱,两手恣意揉上她身体,渐渐加了力度……
那天一大早,云澜去指挥部取三哥寄来的包裹,恰好遇到从三楼上匆匆走下来的怀承。
“云澜,”他叫她,微微皱着眉头。
她低头看了看他手上拿着的结婚证书,大大的一张,“怎么?证书不好看么?愁眉苦脸的!”她调侃的语气,知道他念叨了好多天,一直在等证书下来。
怀承伸手揽着她肩头,低语:“我刚刚看到拆分安排了,老陈要被调往新疆,支援油田建设。”
云澜愣了愣,怀承身后的几棵芭蕉树,晃悠悠的迎着风。“他不是提了申请,想回原籍的么?会考虑个人意愿么?”她问着,同他眼神交汇着。
南地暖热,深秋时也是温风习习。他们走在回宿舍路上,远远的榕树下映着两道人影,云澜问:“我们两个,换他一个,上面应该会批准吧?”
“我去试试,得赶在调令发出之前,别让老陈知道……”怀承说。
“嗯。”
他们婚礼赶在走之前办,也是老陈极力要求的,云澜说,你是证婚人,都听你的。老陈哈哈笑着,忙活好几天。也没什么特别的,买了糖果和点心,准备了酒。云澜和怀承像参加一场典礼,听老陈站在宿舍中央不大的地方念证婚词。最后,他粗着嗓门向怀承遗憾:“可惜啊,怎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条件又艰苦,跟我回山东多好……”
艰苦……他们哪里会怕艰苦,再艰苦的时候,他们也过来了!云澜向老陈笑了笑,转头看向怀承。老陈忙着起哄:“哎呦,新娘子笑了,来来来,新郎来亲一个!”
洞房闹过,送走了同事朋友,房里是一片喧闹后的寂静。
云澜站在怀承身边,静静看他俯身写字,他用右手写,端端正正,写一叠通红的请柬。一份一份,写给田师傅、宗瑞、丽惠、陆先生……最后写给薛白露和阿听。他告诉他们,他结婚了!
他们要走那天,老陈来火车站送他们,嘴里还在念叨,他们两人不肯跟他回山东的事。“等落定了,来济南看我。”他站在车窗外大喊着。
“好。”怀承站起来答应。他们看着他一摇一摆的跟着缓缓启动的列车走了一会儿,直到看不见。
远行的火车隆隆而去,带走了记忆里的许多人,也带走了许多事。站在月台上望去,仿佛他们的故事,从没发生过……
因为不到两千字,不能发布......我就写了一段小剧场哈,大家开心一下。
小剧场
他们在驻地过中秋节,战势上正是两方谈判的时候,老陈为了缓解同志们思乡的情绪,特地在小会议室里组织茶话会,让大家放松一下。前日一早从后勤部领回来的副食品,摆在小桌子上。国内军需供应比先时好多了,他们已经许久不挨饿。
即便是开茶话会,也是要留人值班的,云澜恰好排了一台牵引缝合的手术,抽不出时间,所以老陈和怀承他们先去,她要等手术结束了才能来。
本来好好的围坐着,大家说笑吃糖果,有人起哄说要表演节目。于是有个年轻的女护士,大大方方站起来唱歌,先唱了一首家乡的船歌,曲调悠扬又热情,一曲唱罢,大家纷纷鼓掌。
怀承也跟着拍手,老陈问他:“怎么样?我们护士队伍里卧虎藏龙吧!”
他点头表示赞同,特地向表演者投去笑容。却没想到,表演的护士并没有就此下台,而是接着掌声上前来,直走到他面前,隔着小桌子,直直对着他一个人说,“肖医生,我再唱一首歌,送给你!”
他错愕地坐着,没来得及反应,周围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吵嚷声,连老陈也听得呆住了。“送给你”,这是,这是示爱的意思么?老陈瞪着两只眼睛,看了看含羞笑着的姑娘,又把目光转到怀承脸上,看他警惕地身子向后让了让。
爱唱歌的姑娘已经开口唱起来,阿哥阿妹的唱词儿,实在应景儿,几乎就是在说我爱你,赤裸裸热辣辣的,统统堆在怀承面前。
等她一曲唱完,怀承马上站起身,老陈也跟着站起来,怀承是怕姑娘唱完要说什么话,让大家尴尬,他要先说。老陈是怕万一姑娘生扑上来,他好来得及帮怀承挡一挡。
“小杨,你,歌儿唱得不错,非常动听,”怀承隔着桌面同她说,“不过,不用送给我,送给大家……”
“不,我就是送给你的,肖医生,我很喜欢你!”杨护士俏生生的站着,朝他清清楚楚说着,直来直往。
“欧…….”在场的人都在起哄。
“小杨,肖医生家里是定好了结婚对象的,等一回去就办婚礼了,你这个,这个有点儿来晚了……”老陈马上开口打圆场,“不过,也没关系,你看咱们这儿,单身的男医生还很多嘛,你再挑挑,挑挑。”
杨护士倒真是个大方人,她毫不退缩,反而上前一步来,把手伸到怀承面前,一边朗声道:“肖医生,我觉得父母之命是老派做法,我们应该冲破他们对婚姻的控制,自主选择,自由恋爱,你说呢?”她手里是几粒奶糖,怀承本能的伸手接在掌心里。
她说这些话是,云澜正从门口走进来,看到她送奶糖的一幕,听得也清清楚楚,她站定在他们正面不远处,端端盯着。
怀承眼神望见云澜染了冰霜的脸,立刻反应过来,把那几粒糖又还回杨护士手里,“我,我也不全是父母之命,我们是大学同学,本就是自由恋爱,而且,”他缓过来,索性伸手叫云澜,“她也不是别人,是聂医生,她就是我未婚妻。”他大方地向大家介绍。
众人都发出惊叹的声音,有人鼓起了掌来。老陈在旁和息,“哎呦,原来这里是一对儿呢,小杨啊,咱们再看看别人,你放眼去挑,剩下的人里,只要你看中,老哥准帮你说定,好不好。”
杨护士也没纠结,开朗地笑了笑,点头说好。
当晚夜深时,怀承忙完回到宿舍,云澜竟坐在床头看书,并没有睡。他便觉出气氛有些不对,老老实实坐到她身边的床沿上来。
“不许坐,换了衣服再上来。”她没抬头。
“哦。”他言听计从地拉了把椅子,仍旧靠过来。见她闷着不吭声,自己先承认,“云澜,我错了。”
她从书页上抬头来,望着他的脸,眸光清亮。
“我不该先走,去参加茶话会。”他反思着说。
云澜眼神没动。
他马上再反思,“不该听她唱歌。”
她还是没动。
怀承微微皱眉,实在想不出还有哪里不对,他伸手来拉云澜的手,触到她手指时忽然福临心至,恍然道:“我不该接她的糖,不过我是顺手,没多想……”
“你接了她送的东西,你没多想,可人家就会以为你心里是答应的,到时生出许多是非。多的是这样纠缠不清的故事,都从不经意里来。”她终于开口。
怀承心里长舒了口气,也没认真听她后来说什么,只管点头,“嗯,好好。”
“你记住了么?”她问。
“记住了。”他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