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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岛中环,信和大厦三十层。
庄汝连签完文件,才抬眼对庄景明道:
“我已跟Alfred打过招呼,你下个月来集团,由Charles协助你处理C国地产收购案。”
“是。”庄景明垂眼答道。
庄汝连未明确指明,究竟是将他调离电视台,还是仅仅命令他办好这桩case,而其人事关系仍在环亚卫视。
庄景明知道,自己是否拿到这场夺嫡游戏的入场券,仍未可知。
庄汝连起身,添了茶,看着紫砂雕纹茶壶,笑道:“你们年轻人的做派,都爱跟洋人学。咖啡、洋酒、夜蒲,醉生梦死,刺激是刺激,但又能刺激到几时?”
他也不喝茶,只看着庄景明,道:“我看老大就是,眼看三十好几,都不思进取,这次C国项目出问题,正好能给他个教训。”
庄景明低头道:“我认同您。”
他想起自己书房里,那一叠庄家麟在S市pub里面醉生梦死的相片,忍不住嘴角勾笑。
但在庄汝连看来,自己这个私生子垂着头,显得异常乖顺。
他又问:“最近是否谈了女友?”
庄景明道:“尚未有打算。”
庄汝连笑道:“我听讲,你跟宋笃之的女儿关系不错。”
见庄景明没讲话,庄汝连又道:“宋家是广东一带做商贸起家,跟内地关系匪浅。如今形势大变,我们须得一步一步展示诚心,而且必得不动声色,所谓‘润物细无声’,你知道,多少双眼睛紧盯着庄氏。”
他拍了拍庄景明的肩膀,如同每一个对儿子报以殷切期望的父亲:“无论你是无心还是有意,我认为你做得非常好。”
“同本港的那些人交好,固然重要。但是景明,我能感到信和的未来,是同对岸息息相关。我们必然要比其他人先走一步棋。”
棋盘上的兵卒,冲锋陷阵,取敌将首级的是它,而一旦遇险,亦是它,最先被放弃。
庄景明十分清楚,他便是这样一颗棋子。
第8章 7翁聿坐在吧台边上……
纽约,上西区。
宋杭之走出地铁口,晴空是疏朗的蓝,秋风簌簌,黄叶远飞。
街边有人在拉小提琴,是帕格尼尼的曲子,宋杭之驻足听了一会儿,便接到友人的夺命连环call,催她快些到场。
宋杭之没办法,小跑起来——她的大学好友半路觅得人生挚爱,改行来纽约读电影学院,触怒父上母上,断掉信用卡,此时穷得叮当响,眼看要交学期作业,他一个半路转行的,拉不来投资,便拽了宋杭之当免费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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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人在C大附近包了一间酒吧做片场,宋杭之赶来时,他早已恭候多时。
“女主角,虽然很感激你愿意从波士顿过来,但我仍是不得不提醒你,从今早九点钟开始,我的每一分钟都值五十美金。”
“你迟到了两分钟,价值一百美金。”
没等宋杭之抗辩,他又塞了一团衣物给她。
“旗袍是我找Chloe Chou借来的,你将就穿,换好衣服找Liz化妆。”
他朝宋杭之抛了个飞吻:“我去接待另一个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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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人讲得没错,这件旗袍果真是借来的,都要小一个码。幸好宋杭之最近在准备投论文,精神紧张,胃口不佳,腰身瘦了一些,否则断然塞不进去。
宝蓝色绸缎旗袍紧紧裹在宋杭之身上,Liz帮她盘了个发髻,化好妆。杭之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不自在,像偷穿妈妈衣服的小女孩,生涩稚嫩,手脚都不知往哪搁。
Liz推她出化妆间,友人都吹了口哨:“正点。”
他问身边一个陌生男孩子:“你觉得呢,Yung?她是否可以扮风情万种的东亚女郎?”
片场光线被调暗,在光源处,逆光立着个年轻的男孩子,瘦高个,套着棕红色连帽衫,笑起来眼神清澈。
“当然,她都靓过Maggie Cheung。”
他仿佛看出宋杭之不自在,道:“我是翁聿,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宋杭之道:“叫我Lily就可以。”
他嘴角挑起笑容,道:“好巧,我ex也叫Lily。”
友人笑道:“听他胡扯,他根本记不住ex姓名。”
众人一阵哄笑,宋杭之终于卸下一些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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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工后,导演讲包了另一间pub,请大家去放松。
宋杭之被友人拖着进了pub,几杯Martini下肚,脑袋发昏,跑到洗手间,摸出手机给庄景明打电话。同从前一样,她有十足的耐心去等待,只是直到洗手间的门被拍得砰砰响,有醉鬼大骂Bitch,电话仍是没人接。
宋杭之心情沮丧,身子愈发沉,一个人靠在角落里。
有路过的鬼佬调戏她,宋杭之直接骂回去,歪歪斜斜往前走。
翁聿坐在吧台边上,放下玻璃酒杯,抱着胳膊瞧她踉跄的身影,兴味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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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周后,宋杭之不堪母亲王兰每晚跨洋骚扰,答应她去相亲。趁着周末去纽约给友人补拍镜头,相亲地点便定在DUMBO一间咖啡厅。
宋杭之找了靠窗的位置,要了一杯拿铁,从托特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开始改论文。
改了小半个钟头,瞄了眼腕表,对方已经迟到一刻钟。宋杭之想起母亲王兰在电话里,将这位来自上东区银行世家的小公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囡囡呀,人家年纪轻,脾气好,有学历,在CLS念书,家里也体面,配你最好啦。他上面还有个能做事的哥哥,虽然讲不是一个妈妈生的,但兄弟两个感情好得不得了,家族生意么就交给哥哥打理,你跟弟弟小日子过得清闲的!”
这样举世无双的年轻人,跟她头一次会面,生生迟到二十分钟。
宋杭之原本就没心思搞相亲,她合上电脑,打算悄悄溜走,回头再同她姆妈告状。
却见落地窗外现出翁聿的脸,他正俯下身,同宋杭之挥手打招呼。
隔了几秒,他小跑着进来,不客气地坐在宋杭之面前:“抱歉抱歉。”
宋杭之没好气道:“迟到近半个钟,总得给理由。”
翁聿从包里掏出三本书,分别是《张老师教汉字》、《生存汉语15课》、《赢在中国》,他摸摸脑袋:“今天中文老师拖堂了。”
宋杭之憋住笑,问他:“你在学中文?”
翁聿点点头,道:“我妈妈是港岛人,我会讲一点广东话,但不认识汉字。”
宋杭之感到奇怪,问:“你不是在CLS念Juris Doctor吗?毕业进大律所,用不着中文的。”
翁聿笑道:“我大哥逼我念JD,毕业好帮他做事。不过上周我决定毕业去港岛发展。”
宋杭之道:“听上去很突然。”
翁聿看着她,笑道:“因为我遇到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是港岛人。”
宋杭之对这个人没兴趣,她没搭话,只是叫来服务生,帮翁聿点了一杯美式,道:“你毕业离家远行,哥哥应该很伤心。”
翁聿笑道:“我还没跟他讲,也许他会很生气,不过他一直这样,我哄一哄他,就好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翁聿突然问:“我听妈妈讲,你之前学东亚艺术史?为什么换成政治经济学呢?”
因为庄景明念的是政治经济学,她费尽千难万苦,才从东亚艺术史换到经济学,为了能申到Robin的博士,她甚至在经济学院又重修了两年本科。
但面对翁聿,宋杭之只是面无表情道:“艺术史养不活自己。”
翁聿笑得愈发开心,道:“虽然我认同你,但我想你心底并不真正否定自己读了三年的专业。”
“你背的这只包,应该是大英博物馆的限量款,肩带都已经磨损严重。”
这是宋杭之第二次见翁聿,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人很有些小心思,因而并未打算同他交心。但翁聿的话,仍戳到她痛处,揭穿她并非因为热爱,而只是为了倒追庄景明,才换专业。
她感到有些恼怒成羞,道:“观察力绝佳,但很可惜,这只包是我向朋友借来,应付这次相亲。”
翁聿道:“如果冒犯到你,我感到抱歉。”
但他闲闲的样子,哪里有抱歉的诚心。
宋杭之挤出假笑:“没关系。”
她借口还要见朋友,拒绝了翁聿共进晚餐的邀请。
翁聿一副受伤的表情:“我这张脸真的让你难以进食吗。”
这个人可真会蹬鼻子上脸。
宋杭之冷淡道:“我们这才第一次见面,你不用紧张,也不要想太多。”
翁聿笑着纠正她:“是第二次,我相信很快会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见到你。”
第9章 8她起身,因为通宵……
C国,卑诗省督郭伟诚正在翻阅早报,下属讲有一个年轻人求见。
他又问了一遍:“庄生的小儿子?”
下属答道:“是,他带着庄先生的全权委托书,说来处理布勒内湾的商业住宅区。”
郭伟诚感到奇怪,这宗金额高达200亿的收购案,庄汝连无疑十分重视,甚至因为对自己极为不利的结局,跟精心栽培的长子闹得极不愉快,但无论风波再大,他始终未出面,甚至连他的心腹郎世明也未出面,如今结局已经不可改写,却派一个他从未听闻的小儿子来收尾。
“请他到会客室。”
过去,庄汝连出席重要场合惯常带的是大儿子。他很久之前就已经指定了庄氏的接班人,故家中虽有三子一女,但他亲自带在身边的始终是大儿子。
这是郭伟诚第一次见到庄景明。传闻他出身不太光彩,但眼前的年轻人衣冠磊落,从外表看是典型港岛大家族的世家子弟。只是他样貌年轻斯文,像商学院那类成绩优异的后生仔,令宦海沉浮多年的郭伟诚没有将他当一回事。
郭伟诚请他入座,寒暄道:“庄先生及庄夫人身体可好。”
庄景明道:“近来家中有些许波折,但所幸两位一切都好。”
郭伟诚又同他谈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C国哪里的滑雪场最够劲,哪里适合海钓。他估摸着时间,再过十分钟,秘书就要来找自己去“开会”了。
只见庄景明突然放下茶杯,杯底落到茶托的声音,震得郭伟诚心中一凛。
眼前的年轻人笑道:“郭先生,如果布勒内湾的发展搁浅,您明白意味着什么。”
郭伟诚对庄汝连在港岛的影响力再清楚不过,他明白如果庄汝连号召其他华商家族减少对C国的投资,那么在港岛移民潮中受益的卑诗省,会被远远甩在其他省之后。
只一句话,就令郭伟诚额头冒起冷汗。
庄景明的食指摩挲着咖啡杯口,盯住郭伟诚道:“您只需要说服卑诗省的议会,让他们同意信和的楼能在港岛和温哥华两地同时出售。”
说罢,他笑道:“当然,有需要信和的地方,我们一定尽力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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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士顿下了一夜的雪,宋杭之上完课,走在红褐砖墙的建筑之间。据说今夜会有一场暴风雪,州长已宣布全州进入“Blizzard Defense”状态。念及此,宋杭之匆匆加快脚步。
天上又飘起了细雪,有几只小松鼠被大雪冻得四处跳窜,往宋杭之腿上撞。宋杭之从背包里翻出早饭剩下的一点饼干,蹲在雪地里,都喂给了小东西。
“好了,家底都给你们了。”宋杭之拍掉手心的饼干碎渣,双手举起,作投降状。
她起身,因为通宵复习上课,头有些昏沉,瞧见远远的有个人斜倚着街灯,仿佛已经望了她许久。
那人踏着积雪走来,一步一步都令宋杭之心口泛酸发涨。
庄景明笑道:“这种天气,系里还不放假,我要写邮件投诉了。”
他穿老派的纯黑风雪大衣,里面应是正装,领口露出一点点墨灰色的丝质提花领带。宋杭之见他肩头有薄薄的一层雪,傻傻问道:“冷不冷。”
她想带他去附近一家很好的咖啡店,又想到下这样大的雪,说不定店家早已关门,于是脱口而出:“要不要去我家里,我最近学会煮咖啡。”
其实她不爱喝咖啡,尤其是黑咖啡,她总觉得又苦又涩,要加许多牛奶跟方糖,被Mia嘲笑是小女孩的舌头,注定无法成为英姿飒爽的中环女郎。
但庄景明有喝咖啡的习惯,他偏爱可可纯度高的咖啡,办公间的桌子上有一整套煮咖啡的器具,煮好之后不加奶也不加糖,工作辛苦时一天能灌五六杯。
庄景明的追求者中,有咖啡的狂热爱好者,同他谈起咖啡滔滔不绝,令宋杭之心有不甘,从港岛回波士顿之后,即刻报名咖啡大师班。平日课业繁忙,她便见缝插针研究咖啡豆,劲头堪比当年考GRE。
她是要拼尽十分力,才有机会换得进入庄景明世界的门票。
庄景明点头笑道:“这两日恐怕都要刮暴风雪,我从纽约过来,一路餐厅都是打烊,幸好Whole
Foods还在营业。我顺路买了一些食材,上个月我也跟嫲嫲学了几道家常菜。”
他似乎心情不错,替宋杭之拂去肩头和发梢的细雪。
而她仿佛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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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杭之小口抿着红酒,两颊泛起红云,才晕乎乎地想起来问庄景明:“怎么突然来波士顿呀?”
庄景明也喝了一点酒,眉眼沉沉,盯着宋杭之看了许久,道:“见一个老朋友。”
宋杭之的脑袋瞬时耷拉下去,暗道原来我是沾了老朋友的光。
酒壮怂人胆,她也没问庄景明这位“老朋友”是男是女,直接酸溜溜道:“新闻上讲纽约也是暴雪,你从纽约风尘仆仆赶来波士顿,这位老朋友一定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