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吧?”梁禾也换好衣服从邱正宏房里出来,手上正抱着换下来的湿衣裳,“是不是感冒了?”
“还好,”秋云扬了扬手臂,很man地捏了捏自己的肱二头肌,“吹了风,打个喷嚏。我身体素质挺好的。”
梁禾从未见过女生做过在这样的动作,一点也不斯文淑女。要放在平时,他立马会皱紧眉头,多有嫌弃之意。但此刻他却一点不觉得这样的动作有伤大雅,除了稍微有些意外,倒还觉得有些可爱。
他笑了笑,问:“这衣服晾在哪儿?”
“给我吧,”秋云走过去,把衣服接过来,放在檐下的水槽边,从水槽下摸出个盆子,往天空接了半盆水。
“我自己来。”梁禾见状忙道,“我自己来。”
“没事儿,三十秒的事儿,”秋云把衣服往盆子里一扔,麻利地搓了两下,拧干水,“你也没穿两下,我就随便抖抖就行。”
梁禾瞧着那件黑色的短袖,刚从自己身上换下来,现在已被握在秋云手里。她自然地抖了抖,把衣服晾在了屋檐下牵的绳子上。
很寻常的一幕,他却不禁看得入神。
“咕咕——”这时,有人的肚子叫了一声。
秋云有些赧然,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顺势擦掉手上的水,“到饭点了。梁老师,您饿了吗?”
梁禾喝了酒,虽然酒气早已散去,但腹中并不觉得饿。他瞧了瞧外面的天,说:“你家有什么吃的?”
“这个……不知道。”秋云还从未在这个四合院吃过饭。通常是周末回来一个下午,晚上又回学校了,“不过家里应该会米或者面条,菜嘛……”秋云示意院子里被雨水冲洗地绿油油的青菜,“绿色、有机、新鲜无污染……”
梁禾一边听她说,一边自顾自地打开了碗柜查看。听见秋云说道最后一句,从柜门里探出来个头,微微一笑,“这里还剩一把面条。”
梁禾煮了半斤面——自己三两,秋云二两。秋云从院子里摘了几片新鲜叶子,清汤的面里瞬间多了几片温馨之意。这不光是秋云,也是梁禾,第一次吃着雨水煮的面。是的,活人还能被停水给渴死了。古人以天为庐,以地为席;今人秋云以雨为水,泡了茶、煮了面,还吃的津津有味。梁禾起初还有些迟疑,毕竟这水没经过过滤也没经过消毒,但是秋云毫不在意,很哥们地拍拍他的肩:“黄河之水都天上来呢。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说完将面碗和他的一碰,“我先吃为敬。”
梁禾忍不住笑了,挑了一大口放进嘴里,味道竟意外的鲜美。
等两人吃完面,天已经彻彻底底地黑下来了。
这已经是六月初夏,白昼长于黑夜。但由于暴雨和停电,今晚的夜色显得比以往都黑。秋云从柜子里翻出两根蜡烛,点燃了,屋里有了些亮光。
这个年代,本来娱乐活动就贫乏,一停电,好像就真的回到了农耕时代的日出而耕日落而歇。秋云和梁禾在廊下收拾吃面的碗筷和锅,廊外雨疏风骤。秋云问:“今天还能回学校吗?”
梁禾往外瞧了瞧,说道,:“晚点雨小了回。”
“啊?”秋云有些忐忑,“我们怎么回,不会走回去吧?”若平日里走回去,这里到学校大约要一个小时,可这暴风雨天气……
“我们?”梁禾把丝瓜瓤拧干,“你回去干吗?这积水这么深,公交车也停了。你等交通恢复了,再回学校吧。”
“什么意思?”秋云擦碗的手一顿,“你是说你一个人回去?”
“当然了。你一会儿借我把伞。”
“开玩笑吧,”秋云瞪大眼睛,“你知道从这里走回去要多久吗?今天这么大的雨,你是想游回学校吧?”
梁禾瞧她这么大的反应,笑道:“所以让你天晴了再回学校。”
“梁老师,您怕是酒还没醒吧?”秋云仔细打量他。
梁禾把锅立起来,挂在水槽边,甩甩手:“什么醒不醒的,本来就没醉。不然呢?”
“你可以住我家啊。”秋云说得理所当然。
“这怎么行?”梁禾想也不想地否定。孤男寡女,同住一晚,这怎么行。
“这有什么不行的?”秋云说道,“四合院又不是只有一间房。你睡我师兄的房间,我睡我房间。”说到这里,秋云好似明白了梁禾拒绝的原因,故意顿了顿,晃晃悠悠地补了句:“哦……您是不是想多了?”
“我都没想留下,想什么多?”梁禾一本正经地说道。
“嘻嘻,我都没意见,”秋云碰了碰梁禾的肩,“您还害羞了?还是——”她竖起两只手,十根手指在他面前张牙舞爪地笔画,“还是怕被劫色?哈哈,放心,我这里没有狐狸精。”
“好了啊,”梁禾佯做板起脸,“越说越没谱了。要是你师兄晚上回来怎么办?”
“回来?”秋云笑道,“这鬼天气,人出不去,也回不来的。再说要是万一他回来了,您也可以和他睡一间房嘛。”
“这……怎么行。”这安排上听上去并无不合情理之处,但梁禾从来没有和陌生同性单独同住一屋的经验,心里第一反应就是拒绝。脑子里还未想好怎么回应,秋云却先一步发现不妥之处——邱正宏和梁禾住一屋,先别说邱正宏是否愿意,她也觉得这么安排太危险了。
“那这样吧,”秋云忙纠正道,“您睡我的房间。”
“那你呢?”
“我……?我睡床,你睡地;或者你睡床,我睡地。”秋云大大咧咧地说道。
梁禾一听,脸上就微微发红,好在夜色黑暗无人识得。他皱起眉头,“这怎么行,你是女生,怎么可以随意讲这样的话。”
“这怎么行……哈哈,”秋云捂嘴笑,“又是‘这怎么行’,梁老师,我给您取个外号,就叫‘这怎么行’好不好?”
梁禾被秋云打岔,又好气又好笑。
“那我睡我师兄房里去,你一人睡我房间,如何?”秋云换了个组合方式。
“这……”梁禾一想,又立马摇头。秋云的师兄虽然身体有残疾,那也毕竟是个成年男子,就算他们关系再亲密,同住一晚也不放心。这条提议,还不如上一条呢。他刚想说“这怎么行”,临出口改成:“这也不好。”
秋云有些无奈:“这样不行、那也不行,你究竟要怎么样?”
“我看……我还是回学校吧。”
秋云扶额:“梁老师,您也太古板迂腐了吧。这么大雨,不是我留人,是老天爷在留人呀。您好歹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怎么感觉还生活在封建社会?我又不吃人,您究竟怕什么?”
梁禾觉得耳根发烫,他怕什么?这有什么好怕的?可是这样想着,胸膛里的那颗心脏却加速跳起来。
扑通扑通,下午也是这样的声音,盖过了窗外的雨声。
他匆忙说道:“有什么好怕的。”说罢走去拿廊下的伞。
秋云瞧他当真要走,张了张口,明明还想劝,可又一时觉得莫名生气,索性闭上了嘴。
梁禾的手刚刚触碰到伞,秋云又说:“伞不借。”
梁禾愣了愣,回头意外地看着她。
“这伞是我在学校找王晨借的,你要拿,得先问过她再说。”
梁禾哑口,只好去拿旁边还有一把,却又听见秋云的声音:“这把我的。我不借。”
梁禾彻底无语了。他明白过来,秋云是故意的;可又不明白,明明刚刚还好好的,不知为何忽然就气鼓鼓的了。他站在秋云三米开外,本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可看到她站在黑夜里,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袖长裤,瞪眼嘟嘴,怒视自己。
他忽然想笑,乖乖把伞放回原地:“那好吧,我淋雨回去。”
“你……”秋云果然开口。
梁禾装作没听见,径直往外走。可刚刚走下一步台阶,他脚下毫无征兆地一软,失重般地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发糖时刻从不犹豫。
预计爱心泡泡天气会持续到三月下旬,
建议小仙女一边看文一边跳操,
避免吃多狗粮长胖。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第55章
梁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发起了高烧。
他身体一向健康,平日里运动挺多,一年顶多感冒1-2次,也不怎么吃药,自然而然就能好。他靠坐在椅子上,心想自己刚刚怎么就差点摔了呢?可这时,他一思考东西,脑子确实有点痛起来,太阳穴突突地跳,连鼻子里呼出的气息都感觉有些发烫。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烧都是稀奇的事儿了。”
“肯定是淋雨造成的,”秋云忙不迭从柜子里抱出秋天的被子。今天梁禾淋了两场雨,下午初见时候他就已经湿哒哒的了,后来准备回学校,去公交站一来一回,又淋了一次。下了雨降了温,到了晚上,气温已经有点凉了,秋云都不自觉披了件外套,但她没有注意梁禾还穿着邱正宏的短袖。也许梁禾也不曾在意,或者感受到了凉意,也不太好意思提。
“我很少感冒的。”梁禾起身帮忙。
“来来来,躺下,”秋云抱了个新枕头放床上,又把被子摊开,“睡进去。”
梁禾杵在床前,皱眉:“睡进去?”
“不然呢,”秋云头也不回地反问,“墙上找根钉子把你挂起来?”
梁禾被噎得不轻,只好问:“我是说……是不是太厚了点?”
“我爷爷说的,生病了,捂一捂,出出汗就马上会好。”秋云一只手掀开被子,一只手叉腰站着。“衣服不用脱了,快躺进去。”
梁禾不是很情愿地躺进去,转眼又想到一事儿,问,“那这次,要不要抹酱油?”
“酱油?”
“是啊,你爷爷的偏方,跌打损伤抹酱油,发烧要不要?”
秋云睨他一眼,都发烧了,还有心情开玩笑。又想到刚刚这个人明明这样了,还打算撑着伞走回学校,心里又有点生气,忍不住数落道:“我家还有半瓶,你要不试试看?喝了变身钢铁侠,天上下刀子都走回学校。”
“钢铁侠?”
秋云意识到这个时代还没有这样“侠”那样“侠”,顺嘴说道:“对啊,你要不是试试?”
梁禾这次乖了,说道:“还是算了。普通人最好。”
秋云借着蜡烛的灯光,瞧了瞧他,他的脸泛着异样的红色,嘴唇也是红色,只是刚才室外光线微弱根本差别觉不出,心想:你也不是普通人,是个不会老去的妖精。
秋云去屋外接了水,把帕子打湿,搭在梁禾的额头上。四合院里没有感冒药,秋云有些担心,梁禾安慰她,说自己身体素质比较好,没有药问题都不大。秋云瞧着外面黑漆漆的天色,下着暴雨,又是晚上,药店早就关了,也只好寄希望于梁禾的身体素质,希望他能自己好起来。
俩人随便叨唠了几句,梁禾声音渐显疲倦,秋云不再搭话,不一会儿,那边就安静了。
秋云起身一看,梁禾睡着了。
他睡觉很安静。整个人平躺在厚厚的棉被下,为了捂汗,秋云让他只露出下巴以上的部分,再加上额头上搭了块红色的帕子,露出脸的部分很小,也就眼睛、鼻子和嘴巴。邱云一直很疑惑,为何同样一张脸,初见的时候觉得他古板冷漠,到后来又觉得亲切随和。脸又没整容,怎么给人的感觉会大不相同?现在她发现了,因为梁禾的鼻子。他的眉骨和山根连在一起,有点欧式的感觉,鼻梁又高又挺,面无表情时,轮廓像刀刻一般,会让人想起电视里冷血无情之类的角色;但只要脸上稍微有些颜色,鼻梁就会衬得人异常英俊,会让人觉得这个鼻子真是受到了造物者的恩宠,应该是女娲捏人时的神来之笔吧。
秋云很早就知道梁禾的眼睛好看。那是在三十年后——梁禾的三十年后——那双在阳光下是琥珀色的眼睛,沉淀了岁月的洗礼和时光的恩赐,有动人心弦的魅力。但她现在才注意到,梁禾的好看不光仅限于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唇,甚至他的身体,他的整个人,都是好看的。是的,评价一个人应该是整体的,包括在外和内里,就像素描,一幅画的成功,不是某个细节特别突出,而是整幅画的构图、轮廓、阴影整体都到到位,才是一副好的作品。
想到这里,秋云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触。她最初是和三十年后的梁禾相识,照理说,那时候的梁禾作为她的任课老师,相识四年,授课一年,应是她最熟悉的梁禾。但是现在,她却感觉那个梁禾很遥远、很陌生,像天上的云、远处的山,或者飘落在心底是一个符号、一个影像。而现在这个梁禾——三十年前的他、睡在她跟前的他,才是她真正意义上认识的梁禾;三十年后的那个梁禾,像是假的,而眼前这个,才是真的。
也许不光是梁禾,连秋云自己,也觉得三十年后的那个司马秋云是假的,是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现在这个1988年的秋云,才是有血有肉、真实活着的。
真真假假,秋云一时也有些恍惚,好似梦中,难以分辨。
就这样想着,秋云靠在床对面的椅子上,睡意渐袭。
半夜,秋云因脖子酸痛醒来。稍稍扭了扭,听见自己脖颈处“咔咔咔”几声响。也正因为这个动作,她看到室外隐约有了灯光。她起身走到门外,打开檐廊下的灯,果然来电了,雨也小了些。室内半截蜡烛已经快要到底,她怕开灯弄醒梁禾,又拿出一根新的续上。然后她走到床前,再次查看梁禾的体温,手刚刚触碰到他的脸,就吓了一跳。
她慌忙把门打开,让檐廊的灯光透进来些,又把蜡烛移至床前,果然,梁禾又烧了起来。额头上的帕子本是凉的,现在成了热的,整张脸烧得绯红,嘴唇也干得有了血丝。她记得她入睡前,梁禾已隐约有了退烧的迹象,没想到这会儿又有了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