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麒麟朝天翻了一个白眼。
时蓝的脸上,终于洋溢起了一些明媚新鲜的笑意。
她感觉到背后有人已经立了很久了。
刚才那些转折到容璟多么用心良苦又多情感内敛的话,都是故意说给她背后的那个人听的。
按照月老说的,无形“画饼”,最为致命。
……
自先妖主红玉殁后,容璟对妖界施加了一道特殊的结界。
简单来说,仙界的人可以随意进出妖界,但妖界留下来的老弱病残的小妖只能永久困在妖界。
像时蓝这种被拔濯到仙界的小妖仙,若是没有容璟,一样不能回到妖界。
自己的家被别人占了不能回。
要想回去看一眼,还得仰仗占了自己家的那个人。
这件事,不管谁来断,都颇有些讽刺。
有点儿骨气的正常人,都不会卑躬屈膝去求仇人。
只不过,时蓝既没有骨气,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时蓝终究回到了梦寐以求的妖界。
但妖界又与她离开的时候,样子千差万别,相去霄壤了。
时蓝看着无数个拿着冷兵器的仙兵,摆着一张比兵器更冷的脸,棋子一样杵在妖界各处。
只在见到容璟时,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时蓝缩在容璟身边,不知是不是因为害怕,声音有些颤抖,“师尊,这……这真是妖界吗,怎么会有这么多仙兵驻守?我离开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啊?”
“你害怕?”容璟语气难得缓和了一些,一手揽过时蓝的肩头,虚抱着,“是天帝的意思。妖界需要重建,秩序自然需要规范。别怕,你朋友只要不犯事,他们断不会伤谁。”
第14章 故友 喝真酒。
容璟的话音刚落。
两个银甲冷面的仙兵,押着一个半人高的小妖,自时蓝面前打了个晃儿。
小妖有两只微粉略尖的耳朵。
他眼睛虽然垂着,有伤的肩背被仙兵牢牢掣住,每走一步都被拖拽着往前。
尾巴却很不服气地扬着。
是一只还不能藏住体征的小狗妖。
时蓝脑海闪过一些画面。
她的角度只能看到脑袋,看不清小狗妖的全貌,心中却觉得有些熟悉。
趁时蓝掐着手心的空档。
仙兵按着他的头噗通跪了下来。
“拜见容璟仙尊。”
仙兵瞟了一眼时蓝,对视一眼,态度微妙。
“拜见仙尊夫人。”
语气明显敷衍了许多。
小狗妖背部一片血肉模糊,时蓝望着十分心疼。
她哆嗦着唇、扯着容璟的袍袖。
瞥见了时蓝眼中近乎哀求的脆弱,容璟拍了拍她的手。
睨了一眼跪着的仙兵。
“他到底犯了什么错?我观他妖力稀薄,还有、他这肩背的伤怎么回事?”
容璟眼光如刀,声音闪过寒意。
“这……”
两个仙兵嗫嚅半晌,不敢应对。
时蓝赶紧去扶他起来。
小狗妖失去桎梏,这才抬起头,定定看向时蓝。
又惊又喜,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时蓝姐姐,真的是你吗?”
时蓝这才注意到小狗妖的全貌。
眉目精致,银发绿瞳,脸上沾着稠黏的血迹。
小狗妖说话间习惯性瘪着嘴、往上吹气。
狗啃似的刘海便十分不羁地掀了起来。
“对,我是时蓝。你是芷兰的……”
明明自己还在瑟瑟发抖,时蓝依然拿出随身带的手帕,动作轻柔、细细擦干净他的脸。
时蓝在妖界认识的拥有银发绿瞳,狗啃刘海的小狗妖。
只有芷兰一个。
小狗妖眼睛倏地亮了,“时蓝姐姐,我是芷兰的弟弟,你还记得我吗?你离开的时候,我还没有化成人形。我姐姐她一直很想念你……”
时蓝堪堪停下了手中动作。
芷兰是她在妖界要好的朋友。
记忆中,咋咋呼呼的芷兰身边确实有一只黏人的小狗,要不自己时时跟着,要不就被她们几个轮流换着抱。
芷兰说过那是她弟弟。
只不过那个时候,小狗妖只会汪汪叫,不会说话,不能化成人形。
“我记得你,小武。你叫小武对吗?我是时蓝姐姐,你别害怕啊。容璟仙尊心思清明,他从来不会乱惩罚人。”
被唤“小武”的小狗妖这才勉强别过脸,幽怨嫌弃地看了容璟一眼。
显然对“容璟仙尊心思清明”这一说辞充满了一言难尽的心塞与不屑。
顾不得许多了。
时蓝深呼吸了一口,扭过头,壮着胆子把小狗妖护在身后。
仙兵见小狗妖突然有了人护着,心里一下子慌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时拿不定主意,该怎么跟容璟交待。
关键实在没有人看得透——
容璟对这个前前后后一时兴起收的徒弟又娶了的夫人,到底是珍而重之放在心上,还是只图一时新鲜、实际并不怎么挂心。
毕竟时蓝身份尴尬。
容璟的态度,决定了他们这些小仙兵对她的态度。
那头还在掂量。
容璟却没有耐心了,眸子沉寂如冰。
手指微微抬起。
啪地一声,仙兵手中的兵器尽数碎为齑粉。
“不说话?你们留在妖界是被仙界寄予厚望重建妖界的。怎么?妖界还没有守好,你们就连仙界基本的规矩都丢了?还是,你们觉得有什么可以隐瞒我的?”
仙兵闻言,面面相觑,抖如筛糠。
“容璟仙尊,这小狗妖犯了大不敬之罪……”
“大不敬之罪?一只低阶小狗妖能翻出什么花儿来?”容璟轻蔑一笑,眼神闪过漫不经心的狠戾,“我刚带夫人到妖界回门,就见你们对我夫人故友之弟这般。要是他的罪过不了我耳。妖界也不用守了,自个儿回噬仙台削去仙骨吧。”
容璟宽袖一拂,为小武输入灵力。
仙兵小声答:“回仙尊。这只小狗妖名唤小武,他打碎了你大婚时送给妖界的琉璃杯。”
“琉璃杯?”时蓝垂了眸子,重复了一遍,“师尊何时给妖界送过这样重的礼物,我怎么不知道?”
琉璃杯,作饮水之器,可助长灵力。就算在仙界,拢共也没多少枚。
容璟面色微僵。
小武向后缩了缩,扯了扯时蓝的袖子,面上露出歉然,“时蓝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虽然灵力低,但也不稀罕那个杯子。那个杯子我们每天都有好好供着,可它太薄太脆了,我洗它的时候不小心洗坏了。我……”
时蓝轻轻抚着小武的头,目光切切望向容璟。
“师尊,我记得宛音公主好像送过我几枚琉璃杯,我能不能用它替上小武打碎的那只?”
“谁告诉你要你赔?”容璟冷哼一声,淡淡道:“碎了就碎了。这事原是他们不对,小武的伤我会治好。你就别绕着弯儿、再提别人来气我了。”
容璟眸子又冷了几分,厉声面向仙兵:“滥用私刑?你们记住教训,把今日的事传出去,若有人再犯这样小题大做的错,丢了我的颜面,下次我定不轻饶。”
仙兵滞了呼吸,连连应是,唯唯诺诺退下。
……
小武咬着冰糖葫芦,带容璟跟时蓝去见了芷兰。
芷兰还是几万年前那副咋咋呼呼的样子,一见时蓝,高兴得一把搂住。
见自己弟弟受伤,芷兰问了原委,摆了一个板凳坐在洞口,拉开架势准备骂娘。
路上的时候,容璟为了安慰小武,告诉小武不用自卑,他自己的元身其实也是狗。
小武把这件事一见面就一股脑全告诉了芷兰。
芷兰不像妖界其他见到容璟就四散逃开的小妖,尚算有一些气性。
芷兰问得很直接。
“容璟仙尊,你元身是狗,我跟小武元身也是狗。为什么我们云泥之别?为什么我们做什么都是错?”
“容璟仙尊,你大婚后送礼物,我们推辞不得,也很感激。不管你初心若何,琉璃杯是可以助人灵力不假,但你可有考虑过,妖界现今谁人敢用仙界送来的宝物助长灵力修为?”
容璟皱了皱眉。
芷兰叉着腰,继续埋怨,“不仅如此,我们还得倒贴自己的修为天天供着它。小武再不喜欢也好好供着,不小心打碎了,还要被仙兵大人们不论究竟、扣一顶帽子,遭这样大的罪。”
“还有时蓝……”芷兰说着,一把扯过时蓝,拉到自己身前,“容璟仙尊好好瞅瞅,时蓝刚离开妖界的时候,不知道多标致饱满一个人,眼下分明瘦了这么大一大圈。不知道容璟仙尊怎么想的,时蓝在仙界受了多少欺负……”
时蓝摇了摇头,赶紧捂住芷兰的嘴,生怕她多话闯祸。
“芷兰,小武是师尊救下来的,他之前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们别怪他。”
“时蓝,我现在明白了。你来之前、不同意我带礼物,是不是生了忌惮,早就考虑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容璟缓缓抬起手,拭去了时蓝脸上隐忍的泪水。
“是我的错。你为我说话,其实是怕你故友得罪我,对吧?我不知道妖界现今被仙界管成了这样,对你们不住。”
容璟竟然会主动道歉?
时蓝愣在原地,压抑着心头触动,不可置信望着眼前明显柔和了不少的容璟。
容璟端起时蓝下巴,左右看了一圈儿,嘴唇微微弯起,正色道:“可是,时蓝明明圆润了不少。你们不该拿这样明显的事诓我。”
时蓝:“……”
话既然被芷兰跟容璟都说开了,时蓝反而不像在仙界一样,用得着处处拿捏。
大家一道吃饭的时候,小武看容璟的眼神不太好,一直一副癞□□吃了天鹅肉的感觉,手里的冰糖葫芦舔成了干棍儿。
撇成了两截。
就像他撇的,其实是容璟一样。
不过容璟并不放心上,时不时还不忘给时蓝的碗里添几筷菜。
动作无比流畅自然。
就像以前也是这样做的一般。
时蓝想,也许是因为到了跟红玉生前关系最密切的妖界,容璟心有顾虑怜惜,连带平日这样无情的人看起来都无端多情了几分。
也顺眼了几分。
吃到兴头上,芷兰拿出了大梦醉。
时蓝想阻止,容璟却愣了一刻。
他听说过大梦醉。
大梦醉是红玉生前最爱酿的酒。
但他还没有机会喝到,就在与红玉成亲的当日,逼得红玉燃烬了本源之力。
时蓝小心翼翼提醒容璟,大梦醉这个方子虽说妖界小妖都会酿,但酒太浓太纯,喝了易醉,小妖们也很少喝。
容璟却说无妨,自己在仙界从未醉过。
容璟喝了大梦醉不到一刻,失魂落魄般一头栽下,倒在桌子上。
时蓝摇了摇头。
果然。
仙界假山假水,万事讲究适宜适度。
酒里也不知勾兑了些什么,自然不醉人。
仙界的酒,又怎么可能跟大梦醉相提并论呢?
时蓝给容璟盖了一床薄被。
容璟恍惚中唤了一声“红玉”,而后再无任何动静。
第15章 故树 寻果子。
哪怕是醉中,容璟提到“红玉”。
语气神情,都比平日明显要温柔地多。
时蓝习以为常,自然熟练地帮他重新掖了掖自肩头滑落一截的薄被。
小武当下翻了一个白眼。
芷兰抱臂,不满地吹了一口气,狗啃似的刘海便向上掀了起来。
同小武如出一辙。
看那架势芷兰马上就要发作骂人。
时蓝吓得哆嗦,赶紧一把拉起她跟小武去了外间。
“时蓝,你为啥要去仙界当劳什子的妖仙?招安说得是好听,可有谁不知道,去了仙界还不是任人宰割、全了他们的假惺惺。我们妖界不想靠你牺牲自己来苟活,先妖主红玉的事我们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芷兰说到动情处,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不是像先妖主红玉那样好、那样有能力的人。我虽是意外被仙界选中,但我当时想的也只是很自私的自己能够活命,真心的。”时蓝摇了摇头,掏出手绢去擦芷兰的眼泪,“听你们讲起她,我一点儿都不会觉得怪,反而觉得很亲切。芷兰,谢谢你啊。”
芷兰没有反应过来,仍陷在自己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唉,你怎么跟着这么个自大自私阴险狡诈的人,一会儿认贼作师一会儿认贼作夫?怕是哪天你被他剥了皮都不知道……我们先妖主红玉,受他蒙骗,人都被他害死几万年了,他现如今竟还敢在她的地盘上装深情。呸!真他娘恶心!晦气!”
芷兰喝了大梦醉,虽然不像容璟那般不济一头栽倒,但也开始酒话气话杂着说。
小武拉了拉芷兰的衣角,目光切切望向时蓝,“姐姐,你别急,时蓝姐姐从前最聪明了。我们要不听下时蓝姐姐以后怎么打算的。”
“师尊他不至于阴险狡诈,但的确有些阴阳怪气。”
时蓝十分中立地评价了一句。
而后踮起脚瞅了一眼里间。
容璟趴在桌上,墨发如瀑倾泻。
小武的碎花薄被盖在他华贵的衣料上,呼吸起伏匀净,失去了几分平时的尖锐。
似乎睡得很沉。
时蓝摇了摇头,竖起手指抵在嘴边,轻轻道了一声嘘。
压低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