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兰、小武,你们可别当着他的面说这些啊,我师尊他人小气地很。就连青丘狐族宛音公主,也说自己不是我师尊的对手,就更不要提妖界了。”
“换一个角度想,师尊对我们先妖主红玉不谈感情,但多少也有几分愧疚。有他在,天帝至少不会对我们妖界残支赶尽杀绝。妖界毕竟已经不是从前的妖界了,仙兵耳目众多,巴不得我们因言获罪。小武他又还小。再大的事,也比不过我们所有人都好好活着,不是吗?”
时蓝说着说着,眼泛泪光。
芷兰也被触动。
“时蓝,也就几万年光景,怎么这么乱啊?你是怎么认识青丘宛音公主的?你回给我们的信里没有说这些啊?听说她跟我们先妖主走得近,怕也不是个善茬儿,当初指不定也阴了我们先妖主一脚。”
芷兰这会儿知道自己刚才冲动了,不由得开始担心起时蓝的处境,有意压低声音,“我答应你、我跟小武以后都不会乱说话。但妖界现在就算再不济,有我们几个相依为命、总也比你一个人在仙界如履薄冰好地多。容璟仙尊心里没你,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就算他今天对你勉强,可谁又说得准明天的事呢?”
时蓝为了她们不担心,报喜不报忧,信里的确没有提过过多的人跟事。
包括宛音公主。
芷兰为了不让时蓝担心,信里同样报喜不报忧,比如也从来没有提过有这么多仙兵驻守妖界的事。
“走一步看一步吧。他会和我和离的,到那个时候,我自然就回来跟你们在一起了。”时蓝发了下呆,然后很快笑了起来,“不过眼下,得靠你们帮我照顾下我师尊。我先出门去找下果子,我之前答应给火麒麟捎点回去。”
环顾了四方,时蓝露出了疑惑,“奇怪,我好像一路都没有看到结那种酸酸甜甜果子的树。之前那些树都去哪儿了呢?”
“树?”芷兰错开脸去,握着拳头,长长叹了一口气,“仙兵嫌碍眼、不方便他们查守妖界。树基本都被他们砍光了。”
时蓝一时愣住,哑然无措。
扶了扶青筋突起的额头,时蓝瞬间觉得有些头昏脑胀。
小武见不得时蓝犯难的样子,掐着嫩嫩的嗓子,十分稳重地指了一个方向。
“时蓝姐姐。长明哥哥那儿有一道结界,仙兵到现在都还没发现,他那儿好像还有一些树。要不,你去他那儿看看有没有果子?”
长明?
时蓝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月光般朦胧清绝的少年的脸。
时蓝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那我去找长明问问。你们可别告诉我师尊这事。”
芷兰跟小武一起点头。
时蓝刚走了几步,回过头来,不放心地叮嘱补充了几句,“我师尊有强迫症,喜欢双数喜欢规则的,他人年纪大了,还有点迷信。你们帮我多担待着点,其他方面,他好像还挺好将就的。若他醒了,我还没回来。麻烦你们给他备两壶醒酒茶。”
芷兰跟小武齐齐发懵了。
——这他娘的还叫好将就?
时蓝嘱托完了,疾步而去,离开了芷兰跟小武的视线。
小武扯了扯芷兰的袖子,瘪起了嘴,气哼哼道:“姐姐,我不喜欢这个容璟仙尊。要我看,时蓝姐姐跟长明哥哥,才是最般配的。”
“别瞎说。”芷兰及时捂住了小武的嘴,一改平日咋呼,附在他的耳边肃声道:“从今天起,忘了长明这个名字。千万别在容璟仙尊面前提,知道吗?若提了,你不仅害了自己,更会害了他们两个。”
……
时蓝顺着记忆里的方向,一路摸到了她从前最爱躺在上面睡觉的那棵云树附近。
妖界的妖都没有固定居所,时常以天为盖、以地为席。
像芷兰跟小武那样基本生活在固定的洞里的都是极少数。
小武刚刚指的,正是她记忆中那棵云树的方向。
她也不知道长明平日住在哪儿,只能一心去撞撞运气。
长明是一个树妖,以前也总是出现在这棵树附近,同时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准确来说,大部分时间是时蓝同他说话,讲她听来的无聊话本,或者抱怨她始终没法进步的妖力修炼。
长明话很少,不管她说什么都不恼,总是微笑着立在那儿,温柔如水地看向她。
有的时候时蓝讲得乏了,昏昏然睡去,从云树上不慎栽下来。
长明都会准确无误把她接住。
时蓝微微叹了一口气。
云树华冠如瀑。
从时蓝的视角,隐约可以看到树上正横卧着一位年轻俊秀的少年。
不知为何越靠近云树,时蓝脚越有些发颤,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长明,是你吗?”
时蓝在心口问了一句。
树上的少年似有感应,拂身而下。
树叶如铃,温柔细响。
少年缓缓抬起了手,似想要触摸面前的人的脸。
最终,却只是缓缓笑了,眼里簇起温柔星光。
“小姐,几万年不见,你过得好吗?”
……
容璟幽幽醒了。
与芷兰四目相对。
明明站着的是芷兰,坐着矮人一头的是容璟。
但芷兰却感觉到一道无形中自上而下的威压。
芷兰忍不住嘶了一声。默念清心,不给时蓝添堵。
她得了时蓝嘱托,以为容璟喝了红玉生前最爱酿的大梦醉,醒来后,定是伤情。
会找她打听一些红玉的事。
因此,芷兰决定先发制人,从善如流把心里提前准备的说辞倒了出来。
“容璟仙尊,我们先妖主……”
“时蓝呢?”容璟打断了芷兰的话,“怎么没看见她?”
容璟摁了下额头,脸上犹带一些因酒而生的红晕,面上露出不耐烦,“我喝了你们妖界假的大梦醉,她却跑得无踪无影,不来照顾她的夫君、是怎么回事?”
假的大梦醉?!
芷兰心里翻了一记白眼——
假酒喝多了,连真酒假酒都分不清了,还要装出一副多见过世面的样子。
切!
你们仙界才是假酒!你们全家都喝假酒!
不过,这容璟仙尊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干嘛醒了还抓着时蓝不放,打听时蓝而不是红玉?
芷兰咳了一声,指了指面前两壶醒酒茶。
“容璟仙尊,时蓝给你跟火麒麟摘果子去了,她让我给你备下了这个。”
容璟看着醒酒茶,冷冷道:“这又是什么?”
芷兰淡定道:“你面前是两壶茶。一壶是醒酒茶,另一壶也是醒酒茶。”
容璟抖了抖身上薄被,“这也是她给我披上的?是你们给她新准备的被子,还是她以前在妖界的旧物?”
芷兰一五一十道:“时蓝在妖界的时候睡觉不爱盖被子。这碎花被,是我弟弟小武平日盖的,前两天刚浆洗晒过,干净地很。不过,盖还是时蓝亲自给你盖上的。”
容璟脸垮了。
第16章 洁癖 话本子。
垮脸的容璟再次提起碎花薄被一角,眼神划过一道寒光。
看那样子本是准备把被子掷在地上,中途却考虑到什么,忍下了。
堪堪停住了动作。
容璟提着薄被离脸几寸远,不满地扬了扬眉,似乎又发现了新的问题。
“怎么还是绿色的?”
芷兰对容璟本来就没好感,容璟一来二去的一顿操作下,芷兰明显更不耐烦了。
要不是时蓝嘱咐在先,她早就发作了。
于是,芷兰吹了一嘴刘海、没有感情地糊弄,“绿色多好啊,绿色多有生机!”
容璟没有犹豫,直接松手,碎花薄被落地。
容璟薄唇似花,脸上挂着虚无缥缈的微笑。
“我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芷兰内心无语狂啸,手指握成拳,咬牙切齿小声抱怨,“靠!时蓝怎么只跟我说了有强迫症,年纪大了有点迷信,完全没提洁癖的事!”
芷兰觉得自己声音很小,但奈何容璟耳力惊人。
“强迫症?!年纪大?!迷信?!”
容璟冷哼一声,神情复杂。
芷兰头皮一阵发麻,觉察自己说漏了话,赶紧捂住了嘴,生怕再连累时蓝。
这个时候,小武刚好从外间回来,略尖的耳朵不再耷拉着,对着容璟悄悄在背后握拳,又松开。
容璟扫量小武一眼,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桌上扣了扣手指,朝着芷兰,“我找你打听一些事。若你认真回答,这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芷兰理解的容璟所说的“既往不咎”,便是他会对时蓝“既往不咎”的意思。
芷兰捣头如蒜,把心中准备已久、最开始被打断的那套说辞重新倒了出来。
“容璟仙尊,我们先妖主……”
“不是问红玉。”容璟摇了摇头,再次打断了芷兰的话头。
像是察觉到芷兰再明显不过的诧异,容璟顿了会儿,稍作解释,“你不过一个胆子壮了些的小妖,又能知道红玉多少事?我找你打听时蓝,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火麒麟。”
“火麒麟?”
芷兰露出不解。
她记得,时蓝告诉过她,容璟这个变态打赢了上古神兽火麒麟。火麒麟现在化作了一只小狗,住在仙界容璟的殿内。
容璟嘱咐时蓝好好照顾它。
这次寻果子,一半也是为了火麒麟。
容璟点了点头。
“你与你的弟弟小武一样,都是狗妖。我观小武还不能藏住耳朵跟尾巴,是不是刚化形不久?时蓝是不是见过小武小狗时期的样子?”
芷兰没有准备,答不上来,愣了。
小武立在一边,听到容璟在说自己,虽然不知道他的用意,但仍不服气地抱着胳膊,同时伸长了脖子,“哼!何止见过?我小的时候,时蓝姐姐还抱过我呢!”
“被人抱又不是什么好夸耀的事。”容璟慵懒地抬了抬眼皮,“你姐姐曾经问我,元身同样是狗,为什么我与你们今时今日云泥之别。听好了,我从生下来化形只用了一月不到,自然也没有让人抱的机会。”
“你!”
小武吃瘪,看着地上的绿色碎花薄被,抹了一把眼泪,眼睛瞪得更圆了。
芷兰咳嗽几声,捡起被子,把小武拉到身后。
她已经猜到了容璟问她这件事的原因。
“容璟仙尊是不是想问时蓝到底怕不怕狗?”芷兰长叹了一口气,揉了一把小武的头发,“小武小时候虽然确实被时蓝抱过,但我们施了术,她实际上并不能看到小武真实的样子……时蓝她、应该是有些怕的,只是碍于朋友的情分上,从未主动对我们明说过。”
“我说她怎么一直对火麒麟态度勉强。”容璟神色晦暗莫名,“那火麒麟以后就不能交给她照顾了,火麒麟是上古神兽,身份尊贵。时蓝本来就没有资格、怕是也没那个心……”
芷兰不是第一次见识容璟的无情冷漠,但今次仍是觉得震撼。
她知道,时蓝说得没错,她们是渺小的蚍蜉,容璟是永远撼不动的大树。
她也知道,她跟小武性子过于直,嘴巴又笨,是妖界小妖中性格里的异类。
愿意无条件接受他们的朋友,不担心被他们牵连惹祸的朋友,除了仙妖大战死去的,这些年沉淀下来的,只剩下时蓝一个人了。
芷兰闭上眼睛,眼梢犹挂着泪,壮着胆子说出了心中所想。
“容璟仙尊,现在时蓝名义上至少也是你的妻子,她也是我跟小武唯一的朋友。时蓝对你处处用心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时蓝她虽然性子弱但心地善良,对你们仙界也没有任何威胁,你能不能……对她好一些?”
“对她好一些?”
容璟嘴角本来噙着一抹所有似无的笑,说话间给自己斟了一盏醒酒茶。
茶香清甜甘冽,壶底淡褐色的茶水渍了淡淡的一圈。
容璟皱着眉头,仔仔细细拭去水渍。
“那就得看看她何时回来、带回来的果子又如何了。”
……
华冠如瀑的树下。
长明刚刚唤时蓝“小姐”,教时蓝忍不住老脸刷地一红。
记忆一下子拉回到几万年前。
彼时仙妖大战刚结束不久,妖界一片狼藉混沌,时蓝也还未被招安到仙界做妖仙。
那个时候的时蓝,也没有认识芷兰小武这些朋友。
她昏昏然时,常常睡在云树上。要不就是清醒的时候掰着手指头。
从一数到十,再从十数到一。
百无聊赖。
跟她说话的第一个妖,便是长明。
长明是树妖,跟时蓝一样修习的是木属性的妖力。
时蓝记得她见长明的第一眼,还以为是画里的人翩然走了出来。
长明跟容璟一样,有着天上地下一顶一的好容貌。
只不过,容璟阴晴不定且意气狂狷,就像是一盘入口辛辣的怪味鸡。
而长明,温柔似月,虽然总是一副心里藏着事的样子,但对人永远有耐心,没有任何攻击性,如同淡淡甘甜又刚好适口的莲藕汤。
时蓝需要朋友。
她那时不知道长明的性格与底细,就把自己知道的那几个话本子来来回回地讲,以炫耀自己的见多识广又有趣,好留住长明,自私地想让他多陪自己说几句话。
时蓝不知道长明当时到底觉不觉得她见多识广,讲的话本子有不有趣。
但长明从第一面后,确实常常来看她,听她讲那几个可怜巴巴的话本子。
时蓝的话本子里,经常出现“小姐”跟“少年”的戏码。
自己讲得也乏了的时候,时蓝某一天福至心灵,发现长明心性如玉,长得很是打眼,就像书里惊鸿一瞥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