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蓝纠结。
长明眸子只亮了一瞬,很快熄灭。
“小姐,即使是幻术,你看到那些,不难过吗?刚刚,你好像哭了。”
时蓝拭了一抹眼角余痕。
我哭了?
“可能,好歹他也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夫。就算我心再大,刚刚多少还是有些丢面子吧。”
时蓝说得轻松,努力扯开了一个笑。
不远处,一个脚步声端地顿了下来。
第59章 余毒 你变了。
“时蓝, 你可发现这儿有何异常?”
容璟脸色灰败,眸色深沉。
时蓝转过脸,见到刚才还满眼情/欲的人又恢复了一贯冷情沉峻的模样。
微微错愕。
“容璟师兄,怎么你来了?刚那个……”
时蓝眼里浮现迷茫神色, 向后退了两步。
喉头动了动, 一想到那副旖旎香艳的画面。
忍不住鼻酸耳燥。
那个女子……
终究没有继续说下去。
长明正待解释, 容璟的目光一沉。
全然落在了他们二人身上。
眉头紧蹙。
她见到他, 第一反应居然是躲?
容璟忍住心里烦躁,闭了闭眼, 若有所思。
他缓缓睁开了眼,“时蓝,你的脚无碍了吧?走过来, 我有事同你说。”
半是命令的语气。
他恍惚记得,时蓝刚刚是被长明搀扶出门的。
以前,时蓝从来不会和跟他以外的男子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
时蓝稍稍一滞,待反应过来,看向长明。
长明笑了笑,眸里那层朦胧的温和显得格外动人。
时蓝应下,移开步子, 跌跌撞撞走向容璟。
容璟一把虚扶起时蓝的胳膊。
唇角这才弯了弯。
掏出那枚失去了光泽的珍珠,放在时蓝手心。
“这就是刚才你见到的那个女子。”
时蓝定睛一看,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这……这珍珠是刚才我见到的……?”
“嗯。”
容璟想起那张差一点蛊惑了他的脸, 不由得浮想联翩。
那个女子说得没错。
要是时蓝没有进来, 破了她的局。
他会不会最终彻底着了她的道……
他也不知。
明明, 他从不贪慕美色。
可,要是时蓝穿那样的衣裙,该会是如何动人的绝色呢?
应该比幻术还要美吧。
他有些口舌干燥。
略略不自在地移开了眼, 有意隐去了女子那张脸跟时蓝长得一样的事。
面不改色地扯谎。
“我开始以为她是鬼邪,跟淼娘子或多或少有些关系。便刻意假装自己被她迷惑,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意图。后来……”容璟咳了一声,“后来,我意识到辟邪剑对她没有感应,猜到她可能只是幻象,等我劈剑斩去,只留下来这颗珍珠。”
容璟说的,与长明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时蓝一怔。
这年头,连珍珠都比她更会做女人了吗?
时蓝修为浅,又是第一次历练,身子抖了抖,面上却尽量撑起一副镇定。
“这府邸好复杂,鬼邪幻术,局中局套中套,一时半会理不清。对了,容璟师兄,你刚问我们府邸有什么异常,我看见……”
时蓝话说到这儿,容璟咳了一声,意味深长看了长明一眼。
时蓝低头道:“长明师兄他也看见了。”
长明了然,点了点头,“容璟师兄放心,我来这儿,只是为了处理鬼邪一事。不会生出嘴来,道旁的事……”
容璟冷哼一声,“那你们继续说。”
时蓝整理了一番措辞,迟疑道:“我们刚刚看到一个女子路过,水里没有她的影子,她去了老爷房间。老爷还叫她淼淼。”
长明在一旁补充,“她很有可能便是托我们祛除鬼邪的淼娘子。”
容璟隐隐也猜到了是这样。
那时,他感觉到辟邪剑有动静,推门而出时,刚瞥见一拢淡色的青。
目光就被挡住。
他遇到了那个幻化成时蓝样子的女子。
瘫软在他怀里。
让他措手不及。
辟邪剑只对鬼邪有感应。
这样想来,辟邪剑的反应,当时其实应该是对那个淼淼罢。
是那个幻化的女子,挡了他追上淼淼,查探真相的脚步。
但他心里有些不满长明没有祛邪剑,直言不讳不修仙道……
却仍然能分辨判断对方的身份。
“鬼邪自己托我们来祛除鬼邪?长明觉得这理可说得过去?”
容璟继续阴阳怪气,“祛除鬼邪可不是像你们这样过家家一样,能开得玩笑的。都说鬼邪惑人,除了见那老爷唤她淼淼,莫非你们还见到什么了不得的了?”
话一出口,容璟心里立马暗叫不好。
时蓝素日便是个“实心眼”,想事情经常容易想岔。
他这样问,反而极有可能把他自己套了进去。
果然,时蓝抬起头,眨巴着无辜的眼睛,认真应道:“鬼邪都会蛊惑人吗?可那个叫淼淼的女子跟老爷之间赌书泼茶,描眉赏画,看起来挺正常,也挺高雅的啊。不像容璟师兄跟刚刚那位姑娘……”
容璟脸黑了。
他冷声道:“刚刚你见到的不是姑娘,只是珍珠变化的幻象。”
时蓝认真听容璟的纠正,点了点头,“反正那位叫淼淼的姑娘跟老爷,言行举止十分得体,不像容璟师兄与珍珠……额,珍珠姑娘一样。”
容璟脸更黑了。
时蓝继续分析,“长明师兄说老爷身上也有鬼邪的气息,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位叫淼淼的姑娘纠缠所致。”
容璟听时蓝又主动提起“长明”,出声打断了她。
“既然淼娘子托了我们来。便没有道理藏起来,一直不见我们。她总会露面的。”
时蓝赞同地点了点头,“没准她刚刚已经发现了我们,故意装作不知道。可那什么鲛族珍珠为什么要化成女子,缠上容璟师兄你呢?是因为你手里还有别的鲛族珍珠吗?”
容璟拧了拧眉,神色变得复杂。
这也是他没有想明白的地方。
他对于鬼邪,向来游刃有余。
但这是他第一次碰上书里才有记载的幻术。
那个女子,甚至知道一些他跟时蓝长明三个人的过往。
他还记得,那个幻化的女子说府邸老爷让她来找容璟,收集他的执念。
但却没有说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长明心里有一种猜测,但他垂下眸子,看了眼时蓝。
不愿让她分神担心,为容璟流泪。
“容璟师兄,我有一个提议。你说淼娘子会来找我们,我觉得十分有道理。但这府邸复杂,连老爷也透着古怪。不如,我们三个晚上待在一处,互相有个照应,也好守株待兔,静观其变。”
容璟正有此意。
他与长明互有其长,而时蓝修为浅,需要照顾。
他们要是能配合,一起祛除鬼邪,是最好不过的办法。
但心里的话由长明说出来,多多少少还是激怒了他。
容璟冷下脸来,“时蓝我自会照顾。长明若是需要我保护,可以直接说,不必如此拐弯抹角。我们问仙山出来的,自然不是什么小肚鸡肠之人。”
容璟从前鼻子长在眼睛上,眼睛长在脑门上。
身为问仙山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身为最有能力与机缘得道成仙的掌门之子。
从来不会把谁放在眼里。
更不会纡尊降贵,有意刁难谁,与谁处处作对。
时蓝心里翻了一记白眼,总觉得容璟身上怕是中了幻术,有什么余毒未清。
长明却没有反驳,温和地笑了笑。
……
三个人在容璟的房间里下棋。
容璟下棋下得毫无章法,全凭自己兴趣。
时不时指手画脚,让时蓝该下什么棋,不该下什么棋。
只除了棋盘上的棋子,全部强迫症地居中排列,能看出来一点用心外……
时蓝觉得容璟就跟闹着玩儿一样。
时蓝打了打呵欠,不到一会儿便失去了下棋的兴致。
饶是这样,她连输三局。
时蓝起身让位,准备让一直观棋的长明接着下。
容璟脸色骤然一沉。
却不乐意了。
“与我下棋,你便如此不耐烦?”
他记得,时蓝送他的第一份礼物,便是玉石雕的一副小巧精致的棋盘。
虽然那副棋盘他也没喜欢多久,便落了灰,被他遗忘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里。
那时,他才把时蓝的玉扳指打碎了没多久。
少年心性,不知从哪儿看了棋,对棋一时产生了浓烈鲜活的兴趣,央着掌门给他买。
掌门以修炼要紧为由,果断拒绝了他。
还说他玩物丧志,没有做好问仙山弟子中的表率。
罚他跪了整整一夜。
那一夜,下了瓢泼的雨。
还是个粉团子的时蓝带着件比她人高不少的披风来找他。
她笨手笨脚替他系好披风,踮起脚来给他撑伞。
想了想,又从自己鼓鼓囊囊的裙子里找出来吃的跟一副玉棋盘。
嘿嘿一笑。
塞到他怀里。
那种满满当当还带着余温的感觉,他至今都记得。
时蓝被他的话问得有些手足无措。
正是尴尬之际。
三个人倏地听到门外有什么窸窸窣窣叩门的响声。
对视一眼。
时蓝准备去开门。
长明却先她一步,挡在了她前面。
门打开了。
入目,是一个一脸柔婉,五官稀疏平淡的女子。
淼淼?
时蓝与容璟长明三人心中俱是一警。
淼淼并不意外三人会是这样的神情。
搁下手里的灯笼,欠了欠身,向三人一福。
“淼淼任凭三位处置。但在这之前,请几位道长替我祛除府邸的鬼邪。”
“府邸的鬼邪?”时蓝疑惑,“不就是你么?”
女子缓缓扬起那张苍白却带了几分倔强神色的脸。
“府邸的老爷,并不是真的老爷。鬼邪占了他的身份,改变了周围所有人的记忆。”
第60章 招惹 她怕冷。
淼淼在时蓝瞠目结舌的神情中, 娓娓道来。
向众人讲述了经过。
她虽与府邸老爷小时候青梅竹马,长大后琴瑟和鸣。但因无所出之因,被老爷的母亲勒令休妻。
这些,与之前招待时蓝他们的那位老爷所讲的, 倒也差不离。
淼淼又说, 被休后, 她不久便重病加身, 长辞人间。
可执念入心,她总是不自觉担心老爷过得如何。
她化作一缕鬼邪孤魂, 久久围绕着府邸,不曾离去。
但也从不曾打扰。
直到,她发现府邸的老爷已经被跟她差不多的鬼邪所占。
甚至还能认出来她。
……
照道理来说, 问仙山素日所教,鬼邪为害人间,不值得同情。
祛除鬼邪,才是不争的正道。
可面前的女子讲话的时候,神情始终温和。
只是说到动情激越处,一双手会忍不住微微颤抖。
时蓝缓了口气。
伸出手来,试图握住淼淼的手。
安慰一下她。
容璟看着她的动作, 眯了眯眼睛。
但并未出声打断。
长明温和地看着时蓝。
时蓝定了定神,给淼淼递了一个眼神。
在她同意下,终于把她的手覆在自己手心。
触手冰凉, 时蓝心中一阵心疼。
忍不住脱口而出, “好凉。”
少女微热的体温贴着自己, 饶是捂不出热度。
也让淼淼生出一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淼淼微微颔首,柔声细气解释,“对不起, 时蓝姑娘,我已经死了很久了。人死,没有体温,一直如此硌人的冰冷。时蓝姑娘仔细,莫因我再受了寒。”
淼淼带了歉意,想把手从时蓝手中抽出来。
时蓝没动,反而朝淼淼的手心呵气。
淼淼微微一怔。
时蓝没有留意到,长明神情倏地郁郁下来。
容璟心口莫名一紧。
他淡淡问,“人死后,都会变得很冷吗?要是生前喜热,又怕冷的人死了,她该怎么办?”
没人知道容璟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连同容璟自己,问出来的一瞬被自己愣住。
也没人看清楚长明脸上的表情。
只听到那个温和的声音染了往无边深渊里坠的……
沉寂与哑然。
“容璟师兄问的,我也许知道答案。生前喜热的人若是死了,会过得更不容易……我有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她走后,不像淼娘子一样成为了鬼邪,她只剩下了一缕魄。”
长明叹气,“一缕魄,比鬼邪的本体还要虚弱地多。就算夏暑天,她身上也跟冰凌子一样。她常常藏在树上,假装睡觉、看话本子,但我知道,她其实是在躲着所有人哭。我想了很多办法,逗她笑,哄她开心,可我不管如何努力,怎么也捂不热她……不过,她比我想象中更乐观坚强……后来,她似乎再也不怕冷了。我猜,她可能没有任何可以怕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