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们看到自己愿意让他们看到的一切假象。
锦瑟点了点头,“我在典籍上看到过幻音草,觉得瞧着长得有些像。这截断叶,是我在南海附近捡到的。师尊你看,它的边缘,好像还染了些南海鲛族珍珠粉的粉沫子。”
锦瑟声音放缓,态度更加笃定,“师尊说没有证据,不能乱诬陷别人。那这个,师尊觉得是否蹊跷,又算得上证据吗?”
容璟陷在思绪里,久久回不过神。
他猜得到一些来龙去脉,也知道殿里的红玉,是水染所扮。
但这些年,他一直有些事情,不能完全明白。
关键的那些点,他始终没有找到。
锦瑟的话,犹如雷霆霹雳,彻底点醒了他。
……
时蓝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半日。
她摸了摸肚子,感觉饥肠辘辘。
随手给自己用山花簪挽了一个发髻,从树上一跃。
长明像是早知道她的动作,提前准备好了,在她跃下的同时,稳稳将她接住。
时蓝发现,长明不仅给她备了喜欢的果子,还有糖葫芦跟大梦醉。
正准备对长明说感激的话,回头却发现,宛音正顶着那张明艳生光的脸。
看着她,一副一眼万年的神情。
第69章 预言 坦白局。
“宛音公主?”
时蓝眼睛瞪大, 掩饰不住吃惊。
毕竟,云树在长明的结界。
除了她跟长明,从来没有第三人来过。
仙兵不曾发现这里。
容璟当初来妖界,也没有察觉到蹊跷。
宛音正准备插科打诨, 赶紧揭过去。
长明及时递了一个眼色, 眼中澄澈, 神情无比认真……
就差把“你不要骗时蓝”的话直接挂在嘴边。
没有威胁。
却比容璟明晃晃的威胁, 更有震慑之力。
“小时蓝,这里是我求他带我来的。”
人长脸, 树长皮。
但宛音偏偏是个脸皮厚的。
宛音扯了嘴角,略过尴尬,眼中笑意仍然醉人, “我刚刚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对你动用了青丘禁术,套了你一些话,对不住啊。”
时蓝扶着昏沉的头,再也笑不出来了。
套话?
有什么在时蓝脑海中轰然破碎了。
长明对着宛音无语奈何地摇头,又看向时蓝,出声解释, “小姐,宛音公主始终对她大婚之前收到的那封信耿耿于怀……”
时蓝如梦初醒,了然, “宛音公主, 你还是想确认我的身份么?”
一阵风吹过, 宛音头上簪子的山花微微摇曳。
时蓝望着山花簪,发着愣,心里浮现一阵经年的恍惚。
事已至此。
她点了点头, “那封信,的确是我写的。但我跟仙界的事,希望宛音公主不要插手。这也是我当时写信的初衷……”
宛音迟疑了一瞬,马上坚定了自己的猜测,“你真的是?”
宛音收起了脸上之前挂着的浮皮潦草的笑,语调几乎破碎。
她算是变相承认了她是红玉?
长明见时蓝脸上露出难受,不愿再多说的样子。
他轻轻握着她的指腹,落了柔软。
想教她更放松一些。
有意把话题引了过去。
“小姐,宛音公主这些年被她父君扣在青丘,没法来找你。但她想办法调查了不少,这些,或许对你有用。你想跟她再多聊聊么?”
眼前的长明依然如月光般朦胧清绝,望着她的时候,眼里簇起温柔星光。
时蓝回神。
她刚才就差没把真实身份直接念出来。
以长明的聪明,应该早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可他没有任何惊讶。
对待她,与之前的态度相比,也并无二致。
时蓝心头一动,莫名有些想哭。
她点了点头,转向宛音,“我跟你聊聊。”
宛音心里有些高兴,又有些难过,等他理清楚了,小心翼翼问:“你……不愿意,像以前一样叫我吗?”
像是早已料到他会这么问。
时蓝摇了摇头,皱着眉,很快答道:“我是那个人,可也不是那个人了。我也是这次回来后,才又想起来很多的事。无论如何,我现在还没有资格,被叫成那个名字。”
宛音想了下眼下妖界的处境,眼神一黯,便不再勉强她。
“小姐,我去给你做糖醋排骨,一会儿再来找你们。”
“好。”
长明离开,给时蓝留下更多自由与空间。
宛音心跳慌乱不止,声音跟着激动起来,“红……小时蓝,对不起,我没有一开始就认出你,现在都还在用禁术套你的话。仙妖大战……”
“都过去了。”时蓝云淡风轻笑了一声,没有接他之前的话,“宛音公主,动用上古禁术,你的身体会不会受到太大损伤啊?”
宛音怔住,鼻子一酸。
想不到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她还是跟以前一样,无论外在看起来如何……
底子里始终存了一丝柔软。
不再掩饰,宛音痛痛快快咳了几声,眼里有光闪烁,“让你笑话了。我无论困在青丘修炼多久,怕也只能这个德行。这禁术,我只学了一层皮毛,刚刚试你,已经用去了我半条命,回去少不了神丹灵药灌个十天半个月……”
时蓝哑然,“我其实早该告诉你,你就不用这样了。但我一直担心……”
宛音轻哼一声,忍不住咬牙,“担心容璟那个白眼狼知道了,会害我害你是不是?他也不想想,自己怎么从鬼门关回来,自己多出来的修为又是从哪儿捡到的。他怕是至今都不知道,你原来给他喂了多少次心头血。”
时蓝淡淡道:“我现在修为几乎微末,不同往日,护不住任何人。”
宛音一愣。
想到数万年前那个因修为鼎盛而睥睨天地的名字,起了酸心。
时蓝继续道:“所以,我只能试试这些歪门邪道的路子……我之前以为他,多多少少还对那个人有几分在意……但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我会再想想别的法子。”
“白眼狼这个人,只会在意捞自己名声。殿里那个假红玉的身份,你知道么?”
宛音叹了一口气,附在时蓝耳边,把自己查到的事一一道来。
果然是水染。
时蓝听着,委实有些不解,她既然都有法子长久占着自己的肉/身,怎么还会欺骗那些鬼邪,为了收集执念,做尽不人道的事。
实际上,鬼邪若一直按水染的意思照做,不仅不能与所愿之人长相厮守,反而会让两个人最终魂飞魄散,永远相隔……
没有任何入往生的可能。
其实,水染明明知道,人的执念也好,鬼邪的执念也罢,对占据她的肉/身,并没有任何益处。
反而露出马脚,让其他人识到破绽。
思来想去,时蓝理了理——
对水染来说,也只能图一个心理安慰罢了。
宛音感慨,“就没见过这么极端自私又不要脸的,她跟容璟倒是绝配。”
水染是个什么样的人,数万年前,时蓝就已经想通了。
因此,她怎么折腾,她恶心,是一回事。
但时蓝也不会因此逞口舌之快。
她早明白,口舌之快没有用。
以后,她总会让她,把该还的东西一一还回来。
时蓝听了一会儿,走了神,不知不觉,对着长明离开的方向,枕着下巴,发着呆。
宛音瞧见了,心头有些酸,有些警醒,“时蓝,你知道长明是什么人吗?我怎么看都觉得,他不会只是一个普通的树妖。你对他的身份,难道从未起疑过?你喜欢吃糖醋排骨,不爱吃菜,把吃饭看得一等一的重要……你睡觉的时候,他给你备下的这些东西,无一不是你喜欢的。他对你的事,知道得比我还清楚。妖界从来没听说过有这般瞩目的一个人,他又是打哪儿横空现出来的?我担心,他跟容璟他们是一伙的,早迟会对你不利。小时蓝啊,你不该,相信除了我以外的人……要不要,我再用禁术试试他,撬开他的话口子?”
时蓝鼻子一皱,斩钉截铁摇头,“他是谁,我不在意。长明不会伤害我,我相信他。”
宛音见时蓝维护长明的时候,眼里有了破天荒的凛凛杀意。
这一点,她怕是连自己都不清楚。
宛音内心明白过来,一下变得颓然。
也是,他早失去了让她完全信任自己的资格。
他怎么能够大言不惭,让她不要相信别人,只相信自己呢?
……
长明端着裹着一层晶亮的汁儿的糖醋排骨,笑着端了上来。
时蓝见宛音神色别扭古怪,心里因为他之前的话,也赌着气,并不招呼他。
上前一步,挡住长明看宛音的视线。
时蓝吞吞吐吐,“长明,糖醋排骨我们两个吃,宛音不爱吃这个。明天就要去北荒了,我不想走之前去见芷兰小武,我怕他们担心我。等我们成功回来,你再陪我一起去见他们,好么?”
长明只一眼,便从时蓝涨红的脸上明白了大致。
忍住没有揭穿。
长明微微抬起头。
云树树叶如铃,正发出温柔细响。
长明也笑了,“好。”
……
仙界。
曜风与红玉正在一处僻静地商议。
曜风有些急了,“我之前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为了栽赃时蓝,还被容璟仙尊除了名。眼下,你是如愿以偿,马上都要与容璟仙尊成亲了。可你答应我,让宛音公主嫁给我的事,怎么八字还没有一撇?”
“你这话怎么说的?三生石上刻着我跟他的名字,我跟容璟,本来就是命定的姻缘。什么叫你帮不帮的?真的红玉也好,那什么时蓝也罢,不过是他人生中寥寥过客罢了。”红玉嗔怪,轻挑地用手拂过曜风的下巴,“你跟青丘宛音的事,有什么好急的?等我嫁给容璟,自然会帮你吹吹枕边风。不过,她除了一副皮囊,审美如此不济,不知道有什么好的,让你念念不忘这么久……”
“你不会懂。”
曜风眸子变得狠厉,完全不怜香惜玉,重重地推开红玉的手。
“算了。”红玉撇了撇嘴,并没有放在心上,“你再帮我做一件事,我就帮你。”
红玉附到曜风耳边,嘴角勾笑。
……
曜风去见容璟。
容璟皱眉,“天帝莫非真的信了天柬阁说的预言?”
曜风木然点头。
“如今,你要想办法,把预言内容与时蓝撇开。”容璟顿了顿,脸色陡然变得灰白,“想办法,引到另外一个妖身上去。”
第70章 斩断 失复得。
时蓝与长明准备动身去往北荒。
宛音也想好了, 他要再去替时蓝多查证一些事。
包括,当年全部的真相。
分别之际,宛音美目一转,临时想起一事, 拉住时蓝的手。
“小时蓝, 当年你落了一对簪子放我这儿。那天, 又出了那么多大的事, 我始终没有机会还给你。我想了想,东西我还是交还给你。你的东西, 还是得由你来处置。”
时蓝低眉点头,没有反应过来宛音说的是什么,第一反应留意到了宛音染了凤仙花汁水的指甲。
“师父,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记得这个法子。”
时蓝有些哑然。
她还记得,除了凡间,只有妖界的女子才喜欢用凤仙花的汁水染指甲。
那个时候,还是红玉的她偶尔捉弄宛音跟容璟,但只有宛音十分配合,会喜滋滋地涂上。
至于容璟, 不出意外,对她给他涂凤仙花汁水的提议似乎嗤之以鼻。
等回头,容璟看到了她给宛音涂上的凤仙花汁水, 脸狠狠地黑了一黑。
容璟有强迫症, 素日本就看不惯宛音把什么金器珍宝都往头上堆的毫无品味做派。
当时, 时蓝猜测,这下,容璟估计把指甲涂凤仙花汁水这事一并归为无品味类……
更加嗤之以鼻了。
时蓝叹了一气, 想起来与容璟去妖界,容璟主动要求涂凤仙花汁水的那个朦胧夜晚,心生感慨。
数万年过去,连容璟也因为无聊转了性。
……
宛音听到时蓝对他“师父”的称呼,心跳似乎漏了一拍,身体不自觉为之一震。
眼前的时蓝,有几分沉湎于回忆的柔和之色。
他拎回了神。
他知道,这样的称呼只会是不经意脱口而出的“意外”。
“嗯,就是可惜,还是没有你涂得好涂得均匀。”宛音收起脸上摆惯了的促狭之色,低头兀自翻找东西,掩饰即将夺眶而出的晶莹。
啪地一声,袖子里滚落出来一颗硕大的南海夜明珠。
时蓝愣了,“这不是你生辰的时候,曜风仙官送你的那个么?”
宛音额角黑线,颇为不屑,蹲下来捡起夜明珠,无奈地抱怨,“拿错了。这东西碍事,老是自己跑出来。等等我,我再找找……”
不多时,宛音又掏出一对喜字簪子,朝时蓝身前递近半寸。
看到簪子的时候,时蓝的心里像烫了一个洞似的。
长明不忍,轻轻摸了摸时蓝的头。
被钉在原处的时蓝这才缓过神来,把一对簪子收下。
“解铃还须系铃人。宛音公主,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