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琼看向叶夏，“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叶夏点点头，像一片落叶一样，轻飘飘地落在梅侑昕身边。
梅侑昕：“……”
叶夏的神情有些紧张，“梅，梅师兄，你还记得我吗？”
梅侑昕当然记得他，虽然在叶夏生前，他们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叶夏深呼吸，语气平稳下来。
“不记得也没关系，我就是想跟你说，不要死，活下去。死亡一点也不好，很痛，很不舒服。而且做鬼的感觉，也挺不习惯的。”
梅侑昕：“……是梅家杀了你，用那种方式。你，不想报仇吗？”
叶夏：“想啊，我恨死抓我的人和杀我的臭老头了。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也是有梦想的，他们这么一搞，把我的计划全都打乱了。”
她微笑，“不过，你们不是已经帮我报仇了吗？那些对我动手的人，已经通通化作血水。我没有什么好怨恨的了。”
梅侑昕摇摇头，他觉得这孩子的怨气消散得也太快了些。
叶夏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咧开嘴，露出一个调皮的表情，“梅师兄，你该不会觉得自己是帮凶的吧？”
梅侑昕：“我不是吗？”
叶夏想了想，然后点头，“好像算是。”
梅侑昕无奈苦笑。
只剩下一个魂魄的小女孩继续说道：“那么，师兄就给我拉一首二胡吧。如果我满意的话，我就原谅你了。”
“再拉一次那首曲子吧。”
梅侑昕怔楞，那首曲子？
黑线组成的“手掌”乖巧地把电锯递上，然后和自己的小伙伴们一起流淌着，编织着，最后形成了一张板凳。
花琼悄悄地对着赵灵宇竖起大拇指。赵灵宇的发尾愉快地摆了摆。
那边，梅侑昕已经回过神来。他迟疑了一会儿，在看到叶夏真挚又期待的眼神后，终于点了点头。
悠扬二胡声响起。
叶夏静静地听着，目光有些发散。
二胡优美又带着一丝凄然的曲调连绵不绝，像是惨白的月光落到涓涓细流中，有一种无法诉诸言语的伤怀。
原来如此，这就是梅师兄一直以来的心情吗？
花琼看向垂首拉动弓弦的梅侑昕，对方的神情被鬓边的散发遮掩，只露出苍白的下颔和嘴唇。他对面的叶夏，神情则是带着满足的笑意。
花琼眨了眨眼，恍惚以为自己是在迷离茶馆。同往常一样，和小宇一起躲避师兄师姐的追杀，跟霓老板唠嗑，再看一眼自己沉迷师兄的小伙伴。新交的朋友恋傲天坐在旁边，一边吃东西，一边傻笑。
彩云易散琉璃脆，所有美好的东西都会不断消逝吗？
二胡的声音一顿，弓子爆出一道电弧，弓弦接触的刹那，炸裂的电音泄洪般轰轰烈烈地席卷而来。
像是在发泄对命运的愤怒，不甘、挣扎，想要逃离，想要撕碎！然而，这样的狂乱中却藏着一丝柔和，它拨开纷繁的音绪，艰难地前行……
叶夏双眼明亮，身子向前倾，两只手握成拳头，放在胸前。
片刻后，梅侑昕放下弓弦，静静看向叶夏。
叶夏微笑，“一听到梅师兄的二胡，心里就充满了希望，真好。”
“这样就可以了吗？”
叶夏用力点头，“嗯，这样就可以了！我原谅你了！”
“所以梅师兄，你不要再有愧疚，不要再跟自己过不去。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赚很多很多的灵石，带着我的份一起活下去。”
她说完最后一个字，身子一阵波动，随后化作一道青烟，回到了花琼颈前的透明珠子。
花琼感受了一下珠子，对众人道：“她累了，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她话音一转，“我打算送夏夏去鬼修的宗门，以后大概不能常见了。”
梅侑昕神色复杂，不知道说什么好。
突然，他站了起来。
花琼：“怎么了，梅师兄？”
梅侑昕抬起头，眼神肃杀，“我想起来了。当年，梅襄发在大肆购买小孩前，曾有许多鬼鬼祟祟的黑衣人来找过他。”
一个龟裂状的图案出现在半空，“这是他们衣服上的标志。”
花琼看着那个标志，双眼蓦的睁大。这不是……
“这是……”步仲遥骇然，“是他们？”
梅侑昕看向他，“你知道他们？”
步仲遥神色凝重地喃喃道：“邪宗‘更生’……”
***
在无人能抵达的深处，虚无的空间里，两个光团缓缓浮动。
一个无比洁白，一个幽暗漆黑。
白球：“你看，你又输了。”
黑球：……
白球：“你说说你，费劲心力，扭转时空，到底图个什么？看我，扔个珠子就赢了。”
黑球：……
白球：“啧啧啧，不说话啦？害臊啦？”
黑球：“……你闭嘴。”
白球：“我凭本事说的话，岂能你说闭嘴就闭嘴？——不过让我闭嘴也行，你给我咬一口。就一口，不疼的。”
黑球：“滚！”
白球：“你生气啦？世界如此美好，你却如此暴躁，不好，不好。”
黑球又不理它了。
白球不甘寂寞，还要去撩拨。
“你是不是玩不起？既然如此，不如趁早认输了吧？反正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所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黑球还是不理它，意思也很明白：你不闭嘴是吧，行，我闭嘴。
白球：“好吧好吧——等等，你该不会又在动什么歪脑筋吧？我瞧瞧，哦，是你养的那群人啊，叫‘更生’对吧。”
它这么说着，语气却并不焦急，大有一种“你随便搞，我不可能输”的意思在里面。
黑球就跟失聪了一样。
它们的目的虽然一样，但选择的道路却截然相反，彼此都不可能妥协。
“赢的，会是我……”
第三十一章
数日后，玉弦山。
“排队排队，”一个身穿宽袍大袖的老人家站在门口，吹胡子瞪眼睛地朝门外的人吼道：“挤什么，赶着投胎呢？谁要是挤倒了我的药架，你们就通通等着喝泔水吧！”
此人乃是玉弦宗药堂长老，梅德智。虽然名字奇葩，但医术一流。往日里大伙儿被同门折腾地奄奄一息后，都会找这位梅长老救自己的狗命。据某位不愿意透露名字的花姓弟子表示，梅长老就是玉弦宗永远的神。
可惜，此神脾气暴躁，一年里总有三百多天不大高兴。他一不高兴，煮的药就格外难喝。这种药被众多弟子亲切地称为，“泔水”。
这年头，没喝过几回“泔水”，都不好意思在宗门混。因此，梅德智的呼喊效果寥寥。
梅长老又不高兴了，他决定今天要做加强版的“泔水”，就用那只神兽的排泄物做药引。呵呵，好歹是神兽，便宜门外这群小混球了。
门外，笑嘻嘻的玉弦宗弟子对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一无所知。
梅德智走进药堂，里头十分宽敞，左边放了三大排几十张病床，右边隔出一小间问诊的房间。
此刻，那几十张病床一大半都是空空荡荡的状态。靠窗的病床上，一个穿着白色病号服的女弟子依着床头半躺着，她旁边还有一个同样穿着白色病号服的男弟子在给她切西瓜。
还挺滋润。
梅德智没好气地把两瓶药扔过去，“最后一副，喝完快滚。我这里不是客栈，滚滚滚！”
花琼举起双手，精准地接住了药瓶。
滚是不会滚的，哪怕她此刻龙精虎猛，能再干倒十个筋肉壮汉，也是不会滚的。
没办法，前两天一回玉弦宗，花琼和赵灵宇就被蹲守在山门前的莫长老给逮了个正着。莫长老小山似的躯干上，每一块肉都在诉说着自己的愤怒。
“花琼，赵灵宇，你们干的好事！！！”
花琼这才想起来，之前她为了在山里找叶夏，特地让赵灵宇把所有人形活物都抓过来包成黑茧。后来走得急，就没来得及给乡亲们道歉。这回，只怕是东窗事发了。
乡亲们要起精神损失费那叫一个心狠手辣，丝毫没有因为花琼是个柔弱女子而产生半分犹豫。
简单来说，花琼和赵灵宇的储物袋彻底空了。
从前还能去茶馆蹭吃蹭喝，如今霓枕彩失踪，茶馆也被封了……哎，还是药堂好啊，包吃包住，长老嘴甜，给了所有挣扎在贫困线上的弟子们一个温暖的家。
总而言之，花琼和赵灵宇暂时不打算离开。
梅长老骂骂咧咧地回了自己的小房间。
看着他的背影，赵灵宇突然道：“他也姓梅。”
花琼用牙签插了一块西瓜，咽下后才道：“既然大师兄都没说什么，梅长老应该就没有问题。也许他和梅师兄一样，是个‘逆子’吧。”
赵灵宇没再说什么。
花琼换了个姿势瘫着，“这两天都没看见那些方块坨了，真是神奇的异界生物。”
不知道她的友人，恋傲天，有没有顺利回到自己的世界。结果了梅襄发那个怪物后，恋傲天的尸身就消失不见了。
花琼为此特地找了几只方块坨做实验，发现它们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方式，应该只是一种魂魄投影，无论投影如何，都不会伤害到它们的本体。
真希望有机会能再见啊。
花琼又咬口西瓜，目光望向一片澄澈的天空。
***
诊室内，梅德智见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来客。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来人，“你来得比我想得要迟。”
梅侑昕没有说话。
梅德智说完那句话后，也不再说话。一时间，房中一片静寂。作为梅家唯二的两名族人，他们心中都是百感交集。
许久，梅侑昕开口道：“赵师弟遇到的那个绿衣人，是被你救走的？”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梅侑昕的眼中并没有多少不确定。他是知道的，在梅家，剑术天资最好的，不是梅老太爷，也不是梅襄发，而是这个长年居住玉弦宗的药堂长老。
梅德智叹了口浊气，面上显出一丝颓然。
“不错，那日正是我带走了他。”
“他在哪里？”
梅德智给出一个颇为奇妙的回答：“卖了。现在大约在哪个洞里挖矿吧。”
这个答案梅侑昕也没想到，他的神色不禁带出一丝意外。
梅德智继续道，“梅家的所作所为，我比你更清楚，只是，唉。”
一声叹息，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那个人不是喜欢拐小孩吗？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他也拐走卖了。放心，卖之前，我已经废掉了他的灵根和功力。”
梅侑昕：“你下手太轻。”
梅德智苦笑一声，“没办法，人老了，念旧。那里坏归坏，总是家。我……不忍下手。”
“这些年，我一直承受着良心的折磨，梅家没了，我这颗心里，难受，但也痛快。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去给他们复仇，我只是个懦夫罢了，什么也不会做的。”
梅侑昕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静静转身离开。
“梅家，唉……”
梅德智喃喃着，开始熬药。也不知道他弃剑学医，是不是也抱着那么几分赎罪的意思。
***
遥远的异界。
一则名为“女子无故暴打行人，疑是新型癫症，会传染”的消息，坐火箭一样冲上网络热搜。
发消息的人录了一个视频，视频的背景商场前的步行街，一个戴着墨镜、背着书包的高中生男子正好端端走着路，身后突然冲过来一名光鲜亮丽都市丽人。该丽人挥动胳膊，朝高中生脸上狠狠打了一拳，嘴里还大喊：“让你搞事，让你搞事！”
高中生被打蒙了，连挨三四拳后，突然眼神一变，像是认出了那名丽人。“是你？”
随后，该男子愤怒地喊着“我就差一点”“都怪你”之类的话，和该女子在大街上公然扭打起来。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发消息的人大概是谁的朋友，他表示跟着去了警察局，结果一调查，这两人根本连面都没见过。他合理怀疑那名女子是被米国研发的丧尸病毒给袭击了，对此感到十分忧心。
评论区的人都在嘻嘻哈哈：
“广告呢？没广告差评！”
“店无书砸。”
“警察叔叔，有人在传播谣言，建议手铐伺候！”
“互联网不是法外之地。”
“你这么野，你朋友知道吗？”
……
他朋友显然并不知道。
解觅跟恋傲天一起走出警察局，两个人都是鼻青脸肿的猪头样。
他也是没想到，自己居然大白天的能跟这名猪队友在街上重逢。
是的，猪队友。按照“系统”给出的说法，恋傲天明明应该站在他这边才对，真是莫名其妙！
脸上火辣辣地疼，解觅倒吸一口冷气，然后瞪了身侧的年轻女子一眼，“你满意了吗？”
恋傲天“哼”了一声，“屁，你要感谢你不是我崽，不然屎都给你打出来！”
解觅一阵无语，半响才回道：“明明我比较惨吧？而且你为什么两次都要跟我作对？”
“作对？第一次就算了，第二次重生，你为什么要提前激怒梅师兄？梅家上下不就是你害死的？梅师兄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