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过年了。
宫里也早早挂好了大红灯笼,整个王宫都被装饰成喜庆的红色,宫女们几乎都脚不沾地,她们要为晚上的宫宴做准备。
所有人都暂时遗忘了糟心的战事,连卫兵们都能比平常歇得久些。
宠妃一人执掌凤印,这宫宴怎么办,全由她说了算,再加上她有些别的安排,此番自然要忙些。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这一天,终于到了。
恢弘大气的宫殿,金樽美酒,玉盘珍馐,殿堂中央,是窈窕的舞女们,一切的一切,无不奢华靡丽。
踩着最后一抹斜阳,宠妃才姗姗来迟,步入殿堂。
她一身凤羽华服,珍宝做配,金丝交织,额间点了一枚开得正艳的牡丹,衬得那娇艳欲滴的容颜多了几分国色天香。
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刹那间就能迷人眼,勾人魄。
金皇哪怕再昏庸无道,残忍嗜血,也从不掩饰对她的宠爱,甚至见到爱妃的一瞬,他就下了王座亲自迎接。
这对一位妃子来说,是无上的荣耀。
可那位宠妃的只是习以为常地将手搭在君主的臂弯,由他小心翼翼,视若珍宝地扶上王座。
大殿之中有一瞬间的寂静,下一番,臣子们也反应过来,纷纷奉上赞誉,不论是真心假意,能哄得这位美人儿开心,便是拍了的金皇马屁。
觥筹交错下,是明争暗斗,江山美人。
“皇上,再喝啊!”宠妃依偎在他的怀里,笑得妖娆,她凤冠加身,霓裳作衣,琳琅的珠宝成片成片的绣出精美绝伦的饰品,此番点缀在美人的周身,竟不及她浅笑时的眸光璀璨。
绛唇玉面,软言侬语,有叫人沉迷的魔力,金皇在她的劝声中喝了一杯接一杯,点墨般的眸子,也如盛满了美酒般波光潋滟。
宫宴是为新年准备的,少不了流水般的贺词和敬酒。
朝宠妃敬酒的,皆被皇上拦了:
“喝酒伤身,爱妃的那份,朕代劳即可。”皇上举起金樽,仰头一饮而尽。酒液顺着他的脖颈划入双襟,有着直击心扉的凌乱美。
等众人轮番下来,金皇早已醉成了一摊烂泥。
任谁都看得出来,金皇醉了。
宠妃见他醉的厉害,正欲起身,去拿醒酒的物什,于情于理,宴会只进行到一半,皇上现在离开总归是不合体统。
可皇上却在她动的一瞬死死的按住她:“别走。”
君主向来是高傲的,从来都是站在高处,玩弄生命,俯瞰众生疾苦。而此时,他因醉而茫然的双眼里,透出了几分放低姿态的祈求:“别走,别走……”
“皇上,臣妾只是去拿醒酒汤。”
“不要去。”金皇拉着她纤细的手腕,他生了一双狭长的鹰眼,五官是阴柔的,散去一身的戾气时,像是个会手持纸扇,花前月下,吟诗作对的翩翩公子。
他努力挤出起一抹牵强的笑,眼底清晰地倒影出她的模样,这位不可一世的君主小心翼翼地朝心爱的宠妃伸出手:
“不要去,好不好?”
“好。”他见她这样回应道。
一杯接着一杯,他拦着本该递给她的酒,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忽而喃喃,仿若自言自语:“朕如你这般大时,并非太子。”
宠妃一愣,不知该如何接这句话,金皇向来是千杯不醉,连她也是第一次看他喝醉,难道他喝醉之后就会追忆年少时?
索性他并没有要她回应的意思,只是幼稚地比划着,自顾自地继续说:“一共三个兄弟,全成了朕的踏脚石,那时朕就在想,靠手段得来的东西,是不是也会因别人的手段失去。”
“当然不会了,皇上这么厉害。”
不,当然会了。
他只觉这酒液苦涩得厉害。
他看着她,这个他偷来的,捧在手心里的少女,他的时间不多了,可忽然想告诉她一件事,一件比起他刚才想说的,显得微不足道的事。
“朕幼时,曾听母妃说过,”眼眶微红的君主,像是以前毫不在意地说出毫不在意的话一般的语气:
“……如果一个人很爱另一个人,就会拦着他喝酒。”
“皇上,你……醉了。”
“是啊,就当朕是醉了。”
——像是所有的声音都远离了,美人张了张嘴,倏然失声,眼前的男人开始剧烈的咳嗽,指缝间渐渐溢出了浓稠的鲜血。
但他却笑了,如同今天是他最快活的一天。
光影交错,晃乱人眼,无数的士兵从殿门涌进来,宫中的卫兵根本抵挡不住,臣子们知道局势不妙,或是四下奔逃,或是献媚投诚,很快这场政变就结束了,顺畅得不可思议。
接下来的一切,都如同身处梦境,她等这一刻太久了,可真到这一刻时,她却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有另一双手从身后环住她,在她耳边说:
“幸不辱命。”
是凯旋的将军。
她恍然回神,满室红绸,无比刺眼。
“他……为什么……”即便她策划得尽善尽美,也不是胜券在握的,更何况兵权有一半在金皇手上。
所以洛凌和李泷曦借平军削弱金国的兵力,一是削弱金皇手上的兵力,二是把兵力集中到边疆,使京城成为不堪一击的空壳。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篡权夺位。
可惜她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
将军看向倒在一旁的金皇,探了探脉搏,轻嗤一声,道:“两个时前就服了毒,不过是毒发而亡。”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
他在收兵权的时候就知道了。
这个男人,恐怕是早就知道了他们的事,选择了坐以待毙,甚至亲手处死了所有的死卫。
死卫是为保护君主而存在的,如今,却被他们保护的君主杀了,只因为他们妨碍了她。
这个疯子。
他自然有所耳闻,但凡宠妃想要的,王从不让她失望。
所以他把命也给了她。
果然是疯子。只可惜,他绝不会像这个疯子这样轻易放弃,他李泷曦认定的,就绝对不会放手。
不过这些事,他不会告诉她。
她不需要这些事情,分散她的目光。
她的视线,必须,也只能为他停留。
就在这时,另一人进来了。
“嘿,女人!”
面容精致的少年一头鸦发高高束起,双手枕在脑后,大步跨来,他眉尖上挑,轻快又潇洒:“想小爷了没?”
啧,这臭小子。
将军的脸上是显而易见并且毫不掩饰的鄙夷:“滚远点!”
“没问你呢,你哔哔啥?”洛凌顶得一手好嘴。
这倒好,一点就爆。
宠妃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吵得欢,直接越过二人离开,不料两人霎时一左一右拉住她,恶气狠狠:“你要去哪!”
此话一出,二者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闭嘴!”
……
第50章
一切结束,又或者说,这是新的开始。
护国的的桃花又开了。
春和日丽,万里芳菲,五角小亭爬满了青苔,一身海青的僧人手执白子,噙着淡笑,芝兰玉树,恍若谪仙,他的声线宁静悠远,像是春风拂面的温和,亦有细雨如歌的雅致:
“看来,唯有和棋了。”
与他相对而坐的人,不是那位常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的宠妃,还能是谁?
又或者说,她是苏洛洛。
美人螓首蛾眉,靡颜腻理,举手投足间袅袅娜娜,媚骨天成。
“大师当真忍心,叫洛儿失望?”
这一声洛儿,让玄清些许恍然,她如今已不是贵妃之身,不必再自称本宫,此番自称小名,恰如那年护国寺前,她带着那匹雪狼闯了祸,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道歉的模样。
豆蔻般女孩,娇生惯养,还带着一丝小奶音,出乎意料地轻易磨软了他听惯了佛音,早已冷漠的耳根。
“洛儿知错了,大哥哥不要生气,好不好?”
“要是娘亲知道洛儿贪玩,肯定不让洛儿出来玩了,所以不要告诉娘亲嘛,拜托拜托!”
谁能拒绝这样玲珑剔透的女孩,尤其是她睁大了杏眼,泫然欲泣地看着你的时候?
玄清叹了口气,他向来拒绝不了她,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贫僧输了。”
一大早的时候,她找他对弈,如果她赢了,他就帮她离开金国。
即便吃斋念佛二十余年,他也是李家长子,何况护国寺根基庞大,他身为方丈的亲传弟子,自然是有些权利的。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独自远行……他放不下心。
可他那天看到了,李泷曦说出把她“栓起来”这样的话时,眼中翻滚的嗜血和疯狂。
他对这个兄弟再了解不过,一个在战场上长大的男人,从不知礼义为何物,但凡是他想要的,要么得到了,要么得不到,毁了。
苏洛洛多想要自由,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个不能被束缚的女孩。
有士兵的地方,就逃不开李泷曦的眼睛,如果没有同样身为李家子嗣的他的帮助,她想要顺利离开着实难如登天。
他妥协了。
“保护好自己。”他嘱咐道。
“放心吧。”苏洛洛撑着侧脸,罗裙曳地,青丝错落,她的笑几乎称得上恶劣:“与其担心我,大师不如先担心担心你的好弟弟。”
逼宫之后,洛凌很快就显露了他不比前朝金皇差的狠辣和凌厉,不愧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就连对苏洛洛的占有欲,也不比他兄长——前任金皇少。
金皇尸骨未寒,他转眼就编了个理由,堂而皇之地把她安置在凤宫。
或者说囚禁更为恰当。
此番前来护国寺,是她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空隙,若她失踪了,洛凌自然会将箭头指向李泷曦。
雕廊画栋,亭台楼阁,这个华贵的,无数女子挤破头也想进来的地方,于她来说,只是个华丽些的牢笼。
说到底,她谋划了这么久,到头来,竟然还是回到了原点。
可笑。
不过嘛——
回到凤宫的苏洛洛,懒懒地倚着贵妃榻,梅花妆在她芙蓉般的脸上绽放,精美又艳丽。
金国百废待兴,这回的君主,可没这么多力气看紧她了。
有宫女传话,说是丹妃求见。
洛凌方才登基,前朝波涛汹涌,这后宫倒还照着原先的样子,没有什么改变。
他说由她安排,她懒得很,直接就置之不理了。
来者规规矩矩地穿着正装,面若冰霜,气若幽兰,如若一束高岭之花。
“娘娘日安。”她端端正正地行礼,只道娘娘,却不提贵妃娘娘。
“何事?”苏洛洛深谙她的秉性,倒也没有说什么,更何况这确实合她心意,她啊,可不想再做什么贵妃娘娘了。
“臣妾有一事相求,作为交换,”丹妃神色平静:“臣妾会将一物交予娘娘。”
“说来听听。”她与丹妃向来没什么交集,若非要提,便是丹妃身后的陆家,害得她离宫一事。
不过她已经没有追究的心情了,细说起来,若不是护国寺一行,她也不会有改朝换代的机会。
“全在锦囊中,娘娘看了,再做决定也不迟。”丹妃不由分说地把一荷包塞给她,就疾步离去了。
苏洛洛撇撇嘴,拿着荷包左右翻看。
荷包上是庄周梦蝶,绣工上乘,还有几分重量。
她解了封口,饶是她见多识广,也不由得呆了一瞬。
荷包里,静静躺着一枚令牌。
见此令牌,如朕亲临。
里层还夹着一张纸条,字体娟秀,写着“要求”二字:代我看遍这世间风景。
她面色复杂,看向丹妃离开的方向。
这个女人……
大雨瓢泼,雨水如注。
沉重地天色,像是直直压在金城上方一般。
戌时已过,雨越下越大了。
巡逻的士兵像是感受不到似的,一丝不苟地穿梭在雨夜中,监视着宫城。
忽然,他们看到道黑影闪进宫道中。
“谁!”他们迅速跟上去,举起银枪就往那人身上招呼。
“且慢啊,各位爷!”那人放下兜帽,竟是一位唇红齿白的小太监。
“大晚上的,你在这鬼鬼祟祟干啥呢,跟我们走一趟!”士兵们毫不留情。
“爷们有所不知,是贵妃娘娘非要尝那东街的绿豆糕,王上命杂家去买呢!”他举起一枚令牌,上面写着:
见此令牌,如朕亲临。
为首的队长拿近点瞧了瞧,赶紧跪下,道:“属下眼拙,望公公恕罪!”
那小公公理都不理他们,“哼”的一声走远了,只隐隐听得见他抱怨:“哎呀呀,要不是娘娘催的急……”
小公公左顾右盼,加快了脚步,他来到宫外的小巷,那里早早停了一辆马车。
他不慌不忙地上去,道:“劳烦了。”
竟是酥软入骨的女声。
马车平缓的驶出了金城。
七天后。
江北紧贴着白江,地处金国南,又挨着着平国茉城。来往商人颇多,繁荣安定,风景独好。
“剁椒鱼头咯!”
小二的吆喝中气十足,他正端着方正的菜盘,往窗边去,所经之地,菜香氤氲,惹得人魂不守舍。
那边的木桌靠着名身姿纤细的少年,他有着一双明亮的眸子,玉面精雕细琢,额上系着缀了玛瑙和红宝石的抹额,身上穿的是锦绣坊的名贵衣物,只消一眼,无人不称赞一番——好一个漂亮的小公子!
少年的桌上摆满了店里的招牌,要么是他铺张浪费,要么是他胃口奇大,墨少杰这样想着,提步走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