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沈府，沈眠独自找了一圈，终于在下午见面的地方——棠梨苑北角的那棵银杏树下，找到了她。
此时的虞苑苑正抱着腿坐在树根旁，脑袋埋进双臂，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动。傍晚的夕阳透过树叶落在她乌黑的发髻见，时不时吹过一阵风卷落几片银杏叶，落在她的脚边和裙摆上。
她现在委屈的不行，本想离开侯府一走了之，大不了饿死在外边，没想到守在门口的侍卫死活不让她出去，说是要得了侯爷口谕或是令牌才敢放行。即便出不去也绝不会再回到来了地方，虞苑苑正在气头上，对侯府也不熟悉，便跟着记忆里唯一记得的路走，一走走到了下午和沈眠见面时的棠梨苑。
或许是哭得太过投入，连有人靠近都没能察觉。
沈眠也不说话，只是在她身前站了许久后，抬手拂下落在她发髻上的金黄的银杏叶。虞苑苑抬起头，眼前人逆着光，整个阴影将她笼罩其中。
虞苑苑胡乱的抹了把脸上的鼻涕眼泪，恶狠狠的瞪着他，语气不善：“刚才没说够，现在还要来看我笑话吗。”
瞧着她和花猫一般的脸庞，明明哭的眼尾红红，还故作坚强的在这儿张牙舞爪，沈眠心里还能有什么气，早就烟消云散了。
他慢慢在虞苑苑身前蹲下，比起之前，声音也柔和不少：“还在生我气？”
虞苑苑白眼都要翻上天了，明知故问。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她更气了，直接撇过头不去看他。
沈眠歪过身将脸凑到她面前：“好了，别生气了。”
虞苑苑仍旧不想理她，又朝另一边撇过头。
沈眠又凑过去：“好了，别哭了，笑一笑，不然会越哭越丑的。”
从前怎么没发现他还会哄人。虞苑苑的记忆里，沈眠不是在杀她，就是在去杀她的路上，即便后来不杀她了，还都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
“你不是要气我么，现在满意了？”虞苑苑抽噎。
沈眠无辜的耸耸肩：“讲道理，是你先气我的，我不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哼，就说她活该呗！讲那么多没一句虞苑苑爱听的。
不过沈眠付诸行动，抬手用冰凉的指腹擦过她的眼角，声音中也带了轻哄的调调：“乖，不哭了。”
“可是苑苑你要知道，”他脸上的笑意收敛，开始一本正经的同她说：“若你恨我，你以为能气到我就是成功报复的话，便大错特错。”
“你敢如此肆无忌惮的与我作对，不过是仗着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用我对你的在意来惩罚我，这样的惩罚我甘之如饴。”
第34章 三年之约
“差不多得了。”
虞苑苑拍开他的手，自己用袖子擦眼泪。
他说话一向这么模棱两可的么？虞苑苑蹙眉，安慰就安慰，讲道理就讲道理，扯到让人多想的话可就是他的不对了，比如说“甘之如饴”。
见她眼泪堪堪收住，沈眠才站起身：“行。”
之前的温柔一扫而空，他又恢复了一贯淡如云烟的神情，似乎不论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这也是虞苑苑最为不悦的一点——喜怒不形于色，总是这般前后表现的大相径庭，让人无法摸头他的心思。
又或许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目的，根本与真心无关。
其实他们彼此都能知道，从一见面起，双方都在刻意回避关于崎风过往的所有话题，虞苑苑心里明镜似的清晰，无理取闹、装疯卖傻也是有意为之，因为扒开针锋相对的外衣，他们就真的只能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了，虽然想了一路，来了覃中甚至到了沈府，她依旧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沈眠。
不过刚刚饭桌上，沈眠先一步旧事重提了。
事到如今，虞苑苑也不避讳了，抬头直视他，坦然道：“沈眠，我的存在对你来说没有任何价值，也构不成任何威胁，以后亦是如此，你放我回崎风吧，我保证回去后再不与你为难。”
系统剩下的两个任务，就没一个是人做的，可毫无作为又意味着结束不了游戏，结束不叫游戏就得在这儿一直耗下去。
眼下攻略沈眠亲身体验会，虞苑苑得出可谓是地狱级难度的结论，数值一动不动不说，要是日日被他气的半死，生怕哪一天真就一口气上不来了。权衡利弊下，虞苑苑寻思着还不如去做帮恋爱脑姐姐逆袭大女主的任务。
“没有任何价值？虞苑苑，你觉得我救的会是对我而言毫无价值的人？”
沈眠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虞苑苑一副冷静的模样与他谈利益筹码，只觉得好笑。
虞苑苑心里暗暗叫苦，她都落魄成这样了，到底哪里就还有值得沈眠大费周章救下她，进而利用的地方。
她叹了口气，打算和他说清楚：“沈眠，你虽未亲自动手，却联合贺栩，间接杀了我大哥，逼死我嫂嫂，害得我家破人亡，现如今留我阿姐孤身一人，在崎风受尽贺栩那卑鄙之徒的羞辱。你要我如何不恨，怎能不恨你。”
这次沈眠没有沉默，这是他第一次那么迫切的想要同一个人解释：“虞翎手握重权，锋芒太露，又几次三番顶撞贺栩，早已被他视为眼中钉，即便没有我，他亦想好了万全之策除去你大哥。”
虞苑苑紧逼：“所以你就顺水推舟？”
“这是将计就计。”
她嘴角单边勾起轻微的弧度，摇摇头，手撑着银杏树巨大的树根缓缓起身。
罪魁祸首是贺栩，虞苑苑即便是心里有怨也清楚得很，总不能恨错了人；沈眠背负的太多，亦有自己的难言之隐，这点她也知道。
可虞苑苑还是不能原谅他。
站起身，拂落裙摆上的银杏叶，她抬脚迈步离开，与沈眠擦肩而过，沈眠并没有拦下她。
虞苑苑交叠在小腹前的双手微微松开。
他这是……愿意放自己走了？
心里尽隐约有几分失落黯然，甚至生出几分遗憾，或许攻略沈眠的任务也就到此为止了。
突然身子被向后一带，撞进个温暖的胸膛，沈眠自身后环住她，手臂的力气大得惊人，紧紧的将她锁在怀中：“是我对不住你，苑苑，你射伤我一次，我也伤了你一次，算是扯平了，好不好？”
直指要害。
方才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又开始往外流，一滴脱离眼睛的控制，落在沈眠的手背上。
虞苑苑这才恍然，为什么自己不论如何都说服不了自己原谅他，原来心结竟是在这里。
鼻子很酸，喉咙生疼，她哽咽出声：“扯不平，那时候我居然还指望你能念几分过往交情，没想到你射出的箭却是半分犹豫也没有。”
“若我再犹豫，你就得死在贺栩手里。”
“可我也不希望射出那支箭的人是你！”
猛然拔高的音量将沈眠都震得一愣，双臂也随之松开。
虞苑苑也没想到自己的反应会那么激烈，吸了口气平复心情。至少在离开之前把话说清楚了，心里也坦然舒畅不少。
“三年。”
沈眠郑重地说出两个字。
虞苑苑一头雾水：“什么？”
“我说，三年，”沈眠望着她：“你待在这儿，待在我身边，三年期满，那时候若你还执意要回崎风，我必不会再阻拦。”
。……
“好。”
虞苑苑思索后，还是应下。
别说三年，就是五年，十年都可以。
反正最后不论如何她都一定得回到崎风，不然不回崎风，任务完不成，她也结束不了游戏啊。
沈眠吩咐下去，让府里管事为她安排住处，便是白日里她几次出入的棠梨苑。里边装饰简约，奢华之物只有几件，日常生活所需却样样具备、都无缺少。
虞苑苑刚坐在床边，试了试棉垫的软硬，确实柔软，和她在虞府时候屋内所用的别无两样。
又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了两圈，将各处都细细打量了一遍。
沉寂已久的系统这时候“诈尸”了。
“叮咚——经系统监测，沈眠对角色的好感度达到30％，请再接再厉！”
……
虞苑苑都想好怎么混过这三年了，系统真会挑时候，在她打算破罐子破摔时毅然决然的挺身而出。
还有沈眠，之前在崎风时为了苟好感，自己想尽办法绞尽脑汁，甚至被他从头到脚利用了一通，都只勉勉强强从负数升到0，没想如今换个相处模式，恶语相向，好感度反而跟坐了火箭似的，蹭蹭往上涨。
她低头沉思，原来沈眠吃这一套。
夜幕降临，这一日又是赶路又是吵架的，虞苑苑早已十分困倦，沐浴更衣后就躺上了床，打算早些休息。
正要熄灯时，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虞苑苑停住挑灭灯芯的手，扬声询问道：“谁啊？”
“是我，黎汐。”
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
怀着想要倒头就睡的想法，虞苑苑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裹上外套前去开门。
门刚打开，迎面对上黎汐笑意盎然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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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虞苑苑：就硬耗。
第35章 覃中初雪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说大冬天的人家顶着寒风前来，虞苑苑只觉得受宠若惊。
“黎姐姐好。”虞苑苑很有礼貌的开口。
黎汐连声道：“好好好，天色这么晚了还来叨扰，请虞姑娘见谅。”
她双手提着个食盒放在身前，脖颈上裹了条毛绒绒的围脖，露在外边的耳朵和双手冻得通红，呵着热气的嘴唇也有些发紫。
此时正好一阵风灌进屋内，冷的虞苑苑跟着打了个寒颤，不禁把衣服再裹紧些。这天照这么冷下去，覃中搞不好很快也要下雪了。
“诶，我们别在外边站着了，进屋里说去。”
虞苑苑反应过来，忙侧过身让她进去，随后关上门跟了进来。黎汐脱下斗篷挂在旁边，将食盒放在桌上，找个位置随意坐下后，朝手心里呵口热气不断揉搓，试图让冻僵的手缓和一些。苑苑见状去床铺旁掀开棉被，将里边放着打算用来暖床的汤婆子拿了出来，递到黎汐手中。
黎汐也不拒绝，接过汤婆子放进怀里，还不忘告诉她：“晚膳时你走得急，我瞧着你没吃什么，盒子里都是叫小厨房里的丫鬟婆子现做的，自己打开趁热吃。”
诧异之余，虞苑苑打开食盒。
里边是各种款式的糕点，做工精致、香气扑鼻，打开隔板，下边是一碗瘦肉粥，热腾腾的还冒着气。
虞苑苑霎时间又被狠狠的感动到，伸手进去将瘦肉粥抬出来放在桌上，又把几碟点心分别摆放，她眼神满是感激：“就为了这点事儿，怎值得黎姐姐大晚上亲自跑一趟？”
“这也是沈眠的意思，我算借花献佛，抢了丫鬟们的活儿给你送过来，顺带为白日里的事和你道声歉。”
“道歉？”虞苑苑迷惑。
黎汐满脸歉意的解释道：“平日里我也时常拿景黛的事打趣他，没见他发过火，今日不知怎么的……不但连累了你还害你俩争吵，事后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才深更半夜来寻你。”
拈起一块桂花糕，放在鼻前轻嗅，淡雅的桂花香气萦绕鼻尖，久久不能散去，咬一口软糯甜腻，味道很是不错，虞苑苑忍不住又咬了一口。
“你说这事啊。”
虞苑苑听的心不在焉，她却只顾着吃糕点，碎屑黏在嘴角处也未曾察觉。
她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黎汐看了难免以为她和沈眠二人间仍有误会，深思熟虑还是觉得此事因自己的鲁莽而起，现在也有责任帮助他们和解。
琢磨着从哪儿说起：“虞姑娘，其实景黛和沈眠间早断得一干二净了，更别说……”
“我知道。”话没说完，被虞苑苑用简洁的两个字打断。
她知道？
黎汐顿时换上一副怪异的表情，不过马上了然，此刻平静的内心竟会为他二人间矢志不渝的感情所打动。原来这才是爱情该有的样子，两个人之间无条件的信任对方，互相懂得彼此，互不猜疑。
努力压抑住内心快要迸发的羡慕之情，黎汐欲开口对二人大肆称赞一番。
虞苑苑：“他爱喜欢谁喜欢谁去，关我什么事儿！”
“？？？”
黎汐：怎么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见虞苑苑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黎汐也不再多问，便是问得再多她怕也是死鸭子嘴硬。
“总而言之，此后你便安安心心待在侯府吧，吃的穿的用的若是缺了就来找我，”随后黎汐用一只手遮住嘴，故作神秘的小声对她说：“若想要些闲钱也只管来找我，毕竟侯府的钱我管着。”
听罢，虞苑苑也很配合地压低声音：“知道啦！”
说完后还相视一眼，两人都忍不住哈哈哈笑起来。
从崎风一路南下基本走的是山路，盘旋弯绕，刚自这个山头下来又到那个山脚，但山多也是有用处的，比如说在崎风地界内肆意横窜的冬风寒气，就被层层叠叠的山峰阻挡，越过山顶来到覃中也已经是好些日子后。
覃中下了今年第一场雪。
夜里门窗紧闭，屋里燃着炭盆，暖和和的抱着汤婆子蜷在被子里，即便屋外寒风猎猎，已经夹着雪落下，虞苑苑也睡得酣畅淋漓，不曾察觉。
第二日清晨，当她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穿上织羊绒的袄子，拉开房门时，才被眼前一幕震惊。
入眼一片茫茫的白，连绵的雪还在下，自天上懒洋洋的四处飘落，似乾月里风拂过便惊起万千芬芳盘旋而下的琼花，覆盖在屋檐上，铺满道路，耐得住寒的，每一片叶上都小心翼翼盛了银粟，已经凋零殆尽的，光秃的枝干上也积起一层薄霜。
真是太美了。
虞苑苑眼睛明亮，不假思索的迈开步子，进入这片圣洁的天地中。
她伸出手，雪花落在掌心中，小心翼翼挪到眼前，它却早已融化。
“虞姑娘可起了，小侯爷等着姑娘一同用早膳，已经在食斋等候多时。”婢女刚踏进棠梨苑，揣着手来唤她。
虞苑苑应声：“知道了，这就过去。”
今日难得见她心情这般好，走路都一蹦一跳的，平日里和猫儿似的胃口，今天早膳时也喝了满满一碗粥。
黎汐放下汤匙，低头瞧自己碗里的粥才下去一半，旁边的虞苑苑已经在用帕子擦嘴了。
“今天胃口不错嘛。”黎汐笑道。
虞苑苑一颗心扑在雪地里，黎汐说了什么她压根没听见，答非所问：“外边下雪了诶，黎姐姐可要随我一同出去玩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