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汐舒了口气,闭上眼排解这些令人烦躁不已的往事,再睁开眼时又恢复往日那般明朗透彻,她有些舍不得的给了虞苑苑一个拥抱,用手轻轻拍了拍后脑勺:“转眼间我们小虞儿都要出嫁了,总感觉你还是个小丫头,居然已经到了作他人妇的年纪。”
方才宴会上匆匆来匆匆去的道贺之人,多半是想要恭贺的是沈眠,才连带她一块儿,黎汐算是今日第一个专程给她道喜的。
虞苑苑也很不舍她,回想起刚来到覃中时人生地不熟,黎汐给过自己的照顾和温暖历历在目。
像这么好的人,该有个美好的结局的。
两人聊到一半,就从转角走出来个太监,快步来到黎汐跟前,颔首告知君帝和东阙侯要见她。
既然长辈召见,黎汐也不能多说什么,只是嘱咐了虞苑苑几句,便匆匆跟着前来召她的公公离开。
转头看,隔不远处的景黛和沈眠居然还在叙旧,瞧景黛热泪盈眶的表情,甚至有越来越兴奋的架势,沈眠亦低眉浅笑,看上去十分融洽。
正当此时,从大殿内走出准备离开的慕辙刚踏过门槛就看到独自立在那儿的虞苑苑,方才听闻君帝赐婚时心底升起的失落根本抑制不住,以至于诸侯相继上去同沈眠道喜时,他依旧待在自己的桌席旁,一动不动的借酒浇愁,不过这样的情绪在又见到虞苑苑的瞬间烟消云散。
慕辙朝着她的方向,同她打了个招呼。
虞苑苑没有反应,似乎根本没有察觉有人到来。
慕辙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过去,马上懂了。随后笑意不达眼底,像虞苑苑发出邀请:“小虞姐姐,此行麓州,我们还未好好坐下说过话,要不今日由本侯做东,请小虞姐姐一叙,不知你意下如何?”
那不正好。
虞苑苑欣然同意。
刚赐婚沈眠就把她晾在一旁,那自己想来也不必给他面子了。
当沈眠找到虞苑苑时,她已经喝的晕乎乎,两颊染上红霞,眼皮已经肿的睁不开了,还在咿咿呀呀说着胡话。
慕辙怕她着凉,慌忙见给她披上了衣服。
他亦手忙脚乱,实在是没想到虞苑苑这一杯就倒的酒量,怎么还敢在喝之前夸下海口说自己千杯不醉的?
沈眠赶到后,不置一词,伸手便将她揽入怀中。
虞苑苑迷离间勉强抬起眼皮,艳丽而光泽的唇中迷糊的滚出几个字:“你,你叙完旧啦。”
沈眠原本正在气头上,过去和景黛说了几句话,再回头虞苑苑早已不见踪影,他派人几乎把能宫里能找的地方都翻了个遍,甚至惊动了君帝和母亲,没想到她居然在这儿同慕辙对饮,花前月下。
“虞苑苑,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沈眠刚开口时的怒气,在话语的最后逐渐转化为无奈。
虞苑苑忙将脑袋埋进他怀里,很明显的逃避责任:“唔,困了,想睡觉,我们回去吧。”
瞧她这副不省人事的模样,沈眠再气也是一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
即便是醉了也得心应手,果真是她与生俱来的本事。
带着虞苑苑离开前,沈眠不忘转过头,同站在旁边的慕辙一次性把话说清楚:“今日君帝赐婚,你也在场,应该听清了。虞苑苑自此后便会是我沈眠的妻,你最好注意分寸。”
“那又如何?”
慕辙自承袭爵位后,得到沈眠不少帮衬才能勉强坐稳上河侯的位置,一向对他也是言听计从,敬重有加,只是没想到自己也会有当庭与他相争的一日:“我早说过了,沈大哥,若你待她不好,让她伤心了,我就会毫不犹豫地从你手上把她抢过来。”
沈眠冷笑:“她不是物件,可以任凭你抢夺,倘若有一日我真放手了,那也只会是因为她,而绝不会是你从我手中抢走了她。”
另一边,黎汐来到紫宸殿,才发现里边的人不止君帝、父亲和母亲,还有立于君帝身边的那个不染纤尘的身影。
见她来了,君帝脸上顿时盈满笑意。
黎汐第一直觉:不怀好意。
结果也确实如此,君帝告知她了一个消息:大国师影青南承接神之旨意,要择一有纯洁之身的王侯之女前往瞭望台,侍奉天神。
好巧不巧,“天神”偏偏就选中了她黎汐。
谁都知道想要侍神,就需一辈子维持纯洁之身,无法再婚嫁,只能一心一意在寮仙台侍奉,那她后半辈子也就一眼望得到头了。
就像曾经的影青南,她作为大国师唯一的弟子,未来要承袭国师位的,也一样是万里挑一的圣子,原本要用童子之身侍奉神明一辈子,没想到会栽在她身上。
东阙侯夫人刚从君帝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差点厥过去。
谁料君帝根本不是在和他们商量,而是告知,随后便派遣身边的公公去传唤黎汐过来。
他们夫妻俩膝下仅有黎汐一女,楚随君帝登基后又不知所踪,虽然每个月都会传书信回来,却一次也不亲自回家,为此他愤怒不已,还派了人去找,好不容终于肯出现了,父女俩还没叙上一句旧,就要遭遇此等别离,东阙侯黎未又怎么可能愿意。
“回禀君帝,臣妇与我家侯爷只此一女,倘若真前往寮仙台侍奉,那臣妇该如何是好,还望君帝、国师开恩!”
东阙侯夫人爱女心切,自然舍不得让黎汐去受苦,说完就要朝君帝和影青南下跪求情。
黎汐上前一把拽起东阙侯夫人,仰头望着上边的影青南:“娘亲不必跪他,臣女谨遵旨意就是。”
第85章 日月如合璧
没想到黎汐会那么轻易的答应,东阙侯夫人愣在原地,拉住女儿的手直摇头。东阙侯却上前一步,拱手反问道:“敢问国师,这王侯贵女多的是,为何偏偏选中本侯的女儿?”
影青南冷冷吐出两个字:“天意。”
“天意?”黎未也算得上是让东阙数十载仍国富民强,屹立不倒的英雄人物,面对这种程度的威胁,自然不会退缩:“那有劳国师重新问天,另觅合适人选,想让本侯的女儿往后余生都困死在那寮仙台上,绝无可能!”
“放肆!”君帝声音凌厉,隐隐中透露着不小的怒气,他睥睨着下首的黎未,脸色阴沉:“黎未,你要逆天而行?”
黎未没有丝毫惧色,扬声道:“老臣……”
“我答应!”黎汐出声打断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臣女答应。”
听到这话,君帝的脸色才稍有缓和。
此时,影青南清冷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无悔?”
黎汐语气坚定:“无悔。”
刚出紫宸殿,东阙侯一巴掌就落到黎汐脸上,她偏过头捂着脸,脑袋有些发懵,东阙侯夫人连忙扑上来护在女儿面前,心疼的抚摸着她红肿的脸颊,直掉眼泪。
黎未满脸怒色,更多的确实恨铁不成钢,指着黎汐的手指都在颤抖,厉声训斥她:“离家一走数年杳无音讯,回来就学会了个委曲求全!半分傲骨都没有,简直把老夫的脸都丢尽了,既然想受苦那就去,老夫只当自此以后没有你这个女儿!”
黎汐眼睛酸胀,最终还是没让眼泪落下。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她知道拒绝的后果,才毅然决然答应。
能作为楚随君帝景戚登基后唯一没被摘除的老侯爷,背后原因众人都心知肚明,在这个男儿为尊的时代,东阙侯膝下无子,君帝料定他也再掀不起什么风浪,但没想如今身为女儿家的黎汐,也会为他所忌惮。
或许是君帝又想起关于那位女侯爷的伤心往事,这才告诫自己,女儿家也不容小觑。
再说。
黎汐紧抿着唇。
有些事,她已经逃避了那么久,也到了需要亲自去面对的时候了。
白芍拧着白药的手,将她拖到关雎宫甩在冰凉的地面上时,贺栩正坐在床边,一勺一勺的喂虞鹭喝药。
白芍是闯进来的,门外两个內监都没能将她拦住,听闻皇上正在关雎宫陪宜贵妃,便风风火火的赶来了。
半月前,虞鹭还只是个被没为宫婢的罪妃,短短那么些日子,她居然能东山再起,陛下不顾朝中众臣反对,复她贵妃之位,赐封号“蒂”,取与帝并肩携手之意,不仅如此,贺栩还命人为其去世的兄妹大肆修建陵墓,以世族仪制下葬。
霎时间,虞鹭又成为整个皇宫乃至建城炙手可热的人。她既没了的家族撑腰,贺栩更是放心的予她所有恩宠与偏爱。
可即使有这样的荣宠加身,虞鹭也再会不曾今那般张扬明艳的模样了。
不过她复不复宠,都已经不是白芍所在意的。
今日将白药拧送到这关雎宫,只是为了讨个说法,原本她们姐妹二人间的矛盾该是家事,但是因为她那情急下的一巴掌,白药激愤上头脱口而出了一些所谓的“真相”,让她气血翻涌,必须要弄清楚。
这关乎她枉死的孩儿。
见白芍怒气冲冲地赶来,又如此失礼的闯入,这几日前朝她父亲白太师又因为虞鹭的事情频频向他施压,颇有几分当年虞翎般咄咄逼人的架势,他本就烦闷,如今见到行事疯癫的白芍就更加烦躁。
但虞鹭还在,他努力克制住情绪,将药碗和勺递给立在一旁的尚愔,起身前还不忘朝虞鹭口中喂了颗蜜饯,温柔的抚摸她的脸颊,嘱咐道:“乖乖把药喝了,苦的话就吃颗蜜饯,朕一会儿再来陪你。”
含着甜到心里发慌的蜜饯,虞鹭点点头。
随即贺栩起身,路过红肿着脸爬到在地上的白药,又看向旁边得不到答案誓不罢休的白芍,阴沉着脸道:“有什么事出去说。”
白药捂着脸,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看了眼虞鹭,又低下头匆匆跟出去。
很快,外边就传来争吵的声音。
隐隐约约能听到白芍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以及贺栩愤怒的朝她吼,让她闭嘴。
虞鹭安静的听着,随后端过尚愔手中的药一饮而尽,再没方才贺栩喂她是故作难以下咽的模样。
尚愔亦望向窗外,冷嘲:“谦淑妃果真还是知道了,如此一来,他与陛下之间的裂痕便再难补全。”
“被妹妹和夫君联手算计的滋味大概是不好受的,”虞鹭面色淡淡,仿佛事不关己,又轻声道:“也算是为我胎死腹中的孩子报仇了,我与他终究是没有母子缘分。”
尚愔跪在她床边,安慰道:“如今白芍自食恶果,亦已告慰小皇子在天之灵。”
虞鹭失笑:“自食恶果?但我怎么看,这真正的罪魁祸首不是她呢?”
此言暗含之意,尚愔立马会意,低声询问:“不知娘娘下一步……当如何?”
虞鹭浅浅一笑,似乎心中早有考量:“晚些时候你去豫王府替本宫传话,告诉贺枕,就说本宫想见他。”
不得不说,这办事效率确实不错。
麓州怎么说也算王城,所有成亲需要到的东西都齐备得很,吉日择定,备好所需,就只等着迎娶新娘子过门了。
虞苑苑端坐在屋内,任凭那群嬷嬷侍女们如何在她身上摆弄,以及一项一项往她院子里抬的聘礼。
怎么说呢,虞苑苑总觉得在成亲这件事儿上,君帝似乎比她还要急,不仅赏赐了二人成婚时住的府邸,宫里朝霞夫人还派人送了一批十几个宫女来服侍她,帮忙打理收拾新房。
早些时候镇南侯夫妇也来过,拂尹还抱着小陆嶒来给她这个干娘看一眼,虞苑苑小心翼翼的伸手去触碰他的脸颊,很软,还有薄薄一层绒毛,丁点大,正在熟睡,实在可爱的紧。
拂尹问她要不要抱一抱他,虞苑苑忙不迭地摇手,说自己不会抱孩子。
听罢拂尹只是淡淡一笑,打趣她,等和沈眠有了孩子的时候,就不会抱也得学了。
虞苑苑听完脸烧起来,虽然还未打腮红,脸庞却已经滚烫。
现在考虑这个……为时过早。
拂尹走后,嬷嬷和宫女们又再为她化妆梳髻。
虞苑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这张脸,真的很漂亮。
明艳娇丽,口若含朱丹,比起她刚穿过来时的那副完全是小孩儿的身板,又成长起来不少,胸脯有了玲珑的曲线,脖颈修长,戴珠链红玛瑙什么的都好看。
想来自己这般漂亮,真便宜沈眠了。
“去把沈眠叫来,我现在要见他。”
这些日子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只看数据不靠谱,有些事她还是想亲口听他说出。奈何秦苍的又有个规矩,成亲前女儿需在闺中备嫁,也就是说在成亲之前她都不能见到沈眠,所以那日从宫宴回来后,她就被送别院里来了。
一旁的嬷嬷边为她抹发油,边和身侧的宫女相视一笑,只道她是想得紧,抓心挠肝一刻也等不了,出声安抚她:“夫人莫急,再隔几个时辰便是吉时,待今晚洞房花烛,夫人有的时间和侯爷说话。”
虞苑苑:……
最后用海棠花瓣碾碎制成的胭脂,在她额头心和眼角两侧勾勒出花瓣的轮廓,扑上些细闪的金粉就大功告成了。
发髻上簪满头的珠钗翡翠重的不得了,那顶金冠更是压的她抬不起头,侍女们服侍她穿上喜服,里三层外三层,刺绣莲花华丽异常的云肩往肩上一戴,虞苑苑顿时感觉肩膀也沉了沉。
万事俱备,就只差披上盖头了。
走到这一步,嬷嬷们却犯了难,按照秦苍的规矩,新娘子的盖头应该是由母家派人亲自盖上。
见她们停下了动作,虞苑苑询问缘由,得知原因后,毫不犹豫转身就要去那盖头自己盖上。
还以为是多大不了的事,不过自己也没那么多讲究。
指尖距离盛放盖头的托盘还有一点儿时,盖头突然被另一只手先一步拿走。
虞苑苑一愣,抬起头。
只见黎汐低着头,细致将折叠的盖头展开,整理八个角上的穗子,声音里含了笑意:“盖头怎么能自己盖?来,让我帮你。”
说完,就用手指拈起盖头的两个角,放到她金冠后,自两个凤头钗间缓缓梭上前来,直到将她的脸庞完全遮盖住。
随后从袖口摸出个做工精细的金锁,放到虞苑苑手里,低声喃喃:“这是我东阙黎氏祖传的金锁,女儿出嫁时才佩戴的,如今我用不上了,便赠于你吧。”
用不上了?
虞苑苑迷惑,她何出此言,正想开口询问,却感觉黎汐紧紧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世人皆道覃中小侯爷,皎皎若山间月,皑皑似苍顶雪,淡淡若镜湖风,郁郁如雾凇叶,是整个秦苍最值得嫁的,但在我看来,我们小虞儿亦是人间少有芳菲色,不然风霜不染尘,有颗七窍玲珑心,配他自也绰绰有余。”
第86章 春宵一刻
这一席话让虞苑苑抬手撩开遮住视线的盖头,抬头看她,只感觉眼睛酸酸的,倒不是因为从来美人夸过自己,所以突然被说自己很值得才会感动的稀里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