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她，黎汐的拳头突然捏起，过往种种恩怨尽数涌上心头。
那时她犯了错事，急匆匆从寮仙台逃离，出来正好叫景黛撞上她离开的背影，当初若非景黛写密信，将仅仅是猜测的事添油加醋告知宏明君帝，宏明君帝也不会勃然大怒，将彼时只有十八岁的影青南关入冰牢三年以示神罚，只是不论宏明君帝如何用刑逼问，影青南都不曾松口将她供出来，即便那时他以为是她告知的君帝，早已恨她入骨。
察觉到黎汐难以扼住的愤怒，仿佛下一面就要扑上去和景黛厮打在一起，影青南一把拉住黎汐的手腕，往自己身后一带，随后侧身立于一旁，颔首行礼：“君后。”
景黛听到有人和自己打招呼，这才愣了一下，连忙抬头，嘴角扯出个看上去得体的笑：“国师，黎小姐。”
黎汐撇过头，根本不愿正眼看她，可景黛也没计较，寒暄两句，又举步离开。
瞧她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黎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为什么，想想可能是因为自己太过讨厌她的缘故，才怎么都看她不顺眼。
没多想，黎汐便跟在影青南身后，回寮仙台去了。
清桐殿内，虞苑苑刚喝完呈上来的汤药，嘴里含着蜜枣，用帕子擦拭嘴角的水渍后，准备上榻小憩一会儿。
还没盖上被子，不速之客就来了，还是拦都拦不住的那种。
虞苑苑直起身，看着走进殿内的景黛。
思来想去，自己和她好像没什么正面过节。
景黛也没多说什么，扫了眼桌上盛放汤药的碗，不过药已经被喝了，只剩下空碗。
随后，她轻描淡写问了虞苑苑一句：“这么快就喝完了啊。”
突然说这么句话，虞苑苑感觉不对劲，瞬间，小腹涌上一阵阵接连不断的疼痛，蔓延四肢百骸，痛彻心扉，□□似有一股暖流沾染了衣裤，似有什么东西被从身上剥离，虞苑苑疼的浑身都在冒冷汗，嘴里说不出任何话，她只感觉自己快死了。
清桐殿里侍奉的宫女被吓得不轻，手忙脚乱的准备去将刚走的国师再请回来，却被景黛带来的宫女拦住，不给任何人出去。
瞧着床上人脸色苍白，疼的几欲昏死，景黛缓缓走到她身边，随后蹲下，一双眼眸并非想象中那般冷漠，相反，竟带了些疯狂兴奋。
第95章 失子
景黛趴在虞苑苑床边，温声细语的同她讲自己与沈眠之间的故事。
“那时候，他是覃中车马轻裘的小侯爷，是秦苍举世无双的朗朗公子，我很久之前就喜欢他。”
她还伸出一根手指戳戳虞苑苑的脸庞，歪头笑道：“可惜，我没你那么幸运，不仅没做成他的妻子，还断了一掌。”
说罢，她举起那只被断了掌的左手，在虞苑苑眼前挥了挥。
景黛简直是个疯子。
此时此刻，虞苑苑根本听不进去她讲了什么，只知道这具身体的血再照这样流下去，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系统，你的危险预警功能和保护功能统统都哪儿去了？”
系统出现：宿主完成第一阶段任务后，模式自动转化成为高自由，系统模式也由主动提醒变为被动提醒。
虞苑苑：“什么意思？”
系统：就是说，你不叫我我就不会出现。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此时此刻她已经疼的意识模糊，景黛还在她身边有的没有继续说着。
眼睛合上前，虞苑苑拼尽全力主动喊了一次系统：“开启人身保护模式，别让我死，至少不能是现在死。”
这样死太憋屈，也太孤独了。
再次醒来时，周围一片死寂。
虞苑苑以为自己也死了。
然而并没有，身上熟悉的疼痛仍旧没有消散，影青南和其他几个太医都在给她诊治，一旁的黎汐也哭红了眼睛。
虞苑苑也想哭，可她浑身疼，疼到哭不出来，只能睁着一双流不出泪水的眼睛，木呆呆的看着她。
孩子没有了。
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没人告诉她，但是她知道。
甚至在看到她醒来时，一众太医都吓了一跳，就连平日里面色如一的影青南，此刻都有少许错愕。
大概是没想到有人饮了寸断肠还能活着。
虽然奇怪，但好歹人还活着。
影青南默默退出屏风外，不一会儿君帝就走了进来，他手里还拖着一个人，转过屏风后，他将手中的人衣领一松，狠狠摔在虞苑苑床边。
景黛左边脸颊红肿，嘴角渗出鲜血，发髻凌乱歪斜，她抬头惊异的看着床上仍有呼吸的人，难以置信的杵着身子往后退，嘴里念念有词：“不可能，不可能！她分明已经喝下了寸断肠，她不可能还活着！”
随之而来的一巴掌，将景黛扇倒在地，君帝还觉得不解气，抬起脚狠狠揣在她的胸口，景黛被踹的飞出去，呕出一口血，捂住胸口起不来身。
君帝用手指指着瘫倒在地的景黛，震怒不已，吼道：“贱人误我！”
如今的景黛却没了惧色，疯疯癫癫的笑起来，将生死置之度外，忍受多年的怨气在这一瞬爆发，她此刻已经毫无顾忌：“哈哈哈哈哈你这个昏君！暴君！无德之君！即便虞鸢没死，你也休想再用她威胁洛尘！”
虽说有违伦常，却也做了多年的名义夫妻，没想到身为秦苍君后，自己妻子的景黛，现在居然张口闭口就是别的男人如何如何。
君帝愤怒达到顶峰，无法克制的拔出利剑，扬起剑就要朝着景黛挥砍，那瞬间，景黛已经闭上了眼睛，做好赴死的准备。
紧急关头，侍卫突然闯入，说是有边关急报，崎风宜贵妃亲自领兵陈列阜南之外，虎视眈眈，覃中侯也已带兵迎战，双方正在两国边界僵持。
听闻此讯，君帝手中的剑砰然落地，脸上从方才的愤怒渐渐浮上几分激动的神色，本想借沈眠之手与崎风斗个两败俱伤，自己再从中获利，没想到虞鹭居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激动之余，他下令让人将景黛先带下去，没有他的允许，不许再踏出寝宫半步，随后又挥挥手，让殿内的太医和服侍的宫女也全部退下。
清桐殿内只剩下床上奄奄一息的虞苑苑与他二人。
此刻虞苑苑虽虚弱，但是很清醒，方才的话也听的一清二楚。
君帝缓缓走过来几步，在她床前站定，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目光仔细的将她的眉眼都看了个遍，才出声道：“果然和她年轻时很像，都是一等一的美人。”
虽然现在很虚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但面对审时物品一样的目光，她还是从心底里觉得恶心，微微偏过头去，想要躲避这道目光。
“连厌恶的神情都这般相似。”
听他这话，虞苑苑感觉越发恶心。
不过面对她这副态度，君帝全然不放在心上，而是故意询问道：“你不会是还在等着沈眠来救你吧？”
虞苑苑继续不理他。
君帝孜孜不倦的接着说：“难道你就没怀疑过，崎风那么多女子，他为何偏偏选中你？为何你与景黛眉眼间有五分相似？为何他宠爱你要弄的人尽皆知？而寡人又为何愿意用朝霞夫人换你？这些问题，你就不曾想过？”
这些她刻意回避的问题，还是被人摆到她面前，逼着她面对。
“这些都是他的算计，他就是想引起寡人的注意，然后派人去调查你，他料定我知道你是景潼的女儿后，凭着寡人对你娘的恨，我定会同意用朝霞与他交换。”
“你骗人！”
苍白的嘴唇吃力的说出几个字，反驳着君帝说出的一席话。
君帝看着她的目光怜悯，嘴上却半分怜悯都看不到：“你心里明明早有猜忌，却仍要自欺欺人，沈洛尘与他父亲不同，自小无心无情，但总能有像你们这般的傻丫头为他赴汤蹈火，景黛、景愔、现如今又搭进来个景潼的小女儿，真是愚不可及！”
虞苑苑比之前脸色煞白几分，坚定的信念开始一点点崩塌。
不过君帝可不会嘴下留情，好似怕虞苑苑心死的不够彻底，继续将血淋淋的现实一点一点的挖出来，送到她跟前。
“对了，你还不知道你姐姐虞鹭为何突然亲自领兵出征吧，因为在她身边出谋划策的尚愔，原名景愔，曾是卞襄王的女儿，后听闻沈洛尘要前往崎风为质，便心甘情愿为仆为婢，做他内应。”
“小丫头，你们从相遇开始，就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了，如今朝霞已被带回，你们虞氏姐妹的命于他而言，无足轻重。”
他这一席话，让虞苑苑的心一点点跌入谷底，往日温情和甜蜜也在她眼底支离破碎。
竟……真是如此么。
她自嘲，被攻略对象利用的这么明白还浑然不知，自己大概可以称为穿书界之耻了。
即便被君帝利剑般的言辞，杀到连还手之力都没有，虞苑苑还是能凭着对原著的回忆，勉强的挽回几分尊严：“就算我被利用那又如何，君帝不也中了他的圈套？既然在他看来我的命都无足轻重了，那君帝还想用我来威胁沈眠，是不是有点可笑？”
伴着她的话，君帝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笑：“这皇位寡人早就坐腻了，他想要便拿去，只不过你得为你母亲赎罪，寡人便是死，也要带着她的两个女儿一起死！”
虞苑苑颓然。
疯了，全都疯了。
这本书里就没一个正常人。
第96章 边境对峙
这具身子快不行了，虞苑苑能够明显的感受到。
经了这一遭，虽说系统在危急关头开启保护系统救她一命，可能在剧毒下保住她的性命已实属逆天，身体受到的伤害是不可逆转的。
在床上一躺就是十几日，清桐殿外无论晴雨都再与她无关。
这些日子里每夜噩梦连连，睡不安稳，有时候眼睛一闭上就是过往种种，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夜难眠。
自己在清桐殿内煎熬的这些日子里，他又在做什么，闲暇之余可会想起她，知道她腹中的孩子没了，会不会也像她这般难过。
或许真如君帝说的那般，他全然不会在意。
虞苑苑也问过系统，好感度的数据摆在那儿，真的会有假么。
系统给出的答案是：你要知道，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不只是由一堆数据堆砌而成的，在这之上，会有取舍，有选择，很多时候爱不能决定一切。
虞苑苑恍然，这是她一直想让虞鹭明白的道理，原来到头来她自己竟也不明白。
是夜，窗没关紧，风顺着缝隙贯入屋内，床上的虞苑苑无意识将被子裹紧了些，大概是不注意让寒气侵喉的缘故，她突然控制不住的咳嗽起来，怎么都止不住。好不容易睡下，她又支撑着起来，四周漆黑一片。
身子不好以后睡眠极浅，有人在旁服侍着越发会容易心慌，睡不安稳，自那日后每晚休息后虞苑苑便会将服侍的宫婢尽数遣散。
现在她便只能自己起身在黑暗里摸索去拿桌上的水壶。
突然，殿内传来了脚步声，虞苑苑伸过去欲要掀开帘帐的手一顿，浑身警惕起来。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逐渐清晰并且不断靠近的脚步声，让她知道这并非自己的幻觉，可是这咳嗽声怎么也控制不住，虞苑苑只得扯着被子往后缩。
帘子被拉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站在床前，双手一手拿着茶杯，一手拎着茶壶，伸了过来，似是要递给她。
黑灯瞎火也看不清对方容貌，虞苑苑只知道大晚上房间内出现不速之客，任谁都会被吓得不轻，恐惧间她声音也变的凌厉：“咳咳，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男子没吭声，手上依旧抬着递给她的水杯。
虞苑苑见状也不敢去接，但止不住的咳嗽加之又受到惊吓，她只感觉呼吸困难，脑子缺氧，整个人都要昏过去一般。
见她不肯接，男子索性又上前一下，直接将杯子塞到她面前。
虞苑苑终是接过水喝下，咳嗽声逐渐平息，她也好半天才缓过来。
擦去嘴角的水，她支撑着身子要起身去点灯，却被对方先一步制止，沧桑而又沙哑的声音可以压低传来：“是我。”
借着月色，虞苑苑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这不正是之前进宫谢恩时，在宫里偶遇疯疯癫癫的固安王么？
如此想来更是骇人，一个疯子深更半夜出现在她房中。
不过现在的固安王眼眸澄澈明亮，行为举止得体，身姿周正，与那日手舞足蹈咿咿呀呀的模样截然不同，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疯子。
固安王看她的目光中，似乎还有……说不出的慈爱？
“你别怕，鸢儿，我是舅舅。”
“你没疯？”
他摇摇头。
虞苑苑一头雾水，这是哪里又送上门个亲戚。
固安王点点头，却也不太愿意谈及过往，只是在怜爱的同时，目光中还含了些许愧疚。
他一张脸饱经风霜，这些年为了躲避君帝的杀戮，装疯卖傻数载，曾经还在他人欺骗下吞针来瞒过君帝的眼睛，伤了嗓子声音嘶哑难听，又是满脸皱纹，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的样子。
固安王满怀歉意的开口说话：“白日里君帝的眼线看得紧，我也是趁着夜深人静才赶来看你，景黛做的事我略有耳闻，我代她……对你说声抱歉。”
原来是专程来为他女儿道歉的。
虞苑苑冷笑一声：“如果是为这件事的话，我想王爷来错了，我没有舅舅，也绝不会原谅她。”
沉默半晌，固安王才道：“确是景黛之过，你不原谅也是应该的，是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娘。”
凭空多出来个身为秦苍女侯爷的娘亲，附带一个舅舅和两个表姐，虞苑苑却不没有感到高兴，因为直觉告诉她，自己这么多日来的不幸，沈眠的利用和君帝的疯狂报复，和这个身份肯定脱不了干系。
“随意吧。”
虞苑苑直接栽回床榻中，用被子盖过头，面朝墙壁不再搭话。
固安王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终是又缩了回来。
当年景潼苦苦哀求，甚至以死相逼，他才会作出在大婚当日放她与虞枫远走高飞的荒唐决定，倘若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么多事，以至收到自崎风传来的信息时，景潼已经香消玉殒，葬身火海，尽管知道妹妹的死绝不会那么简单，罪魁祸首也能猜到几分，未曾想后来在三王之争中落败，装疯卖傻数十载，自身难保，更别提为妹妹报仇。
后来隐约听到消息，妹妹和虞枫育有一儿两女，都极为成器，儿子做了崎风的大将军，女儿嫁给皇帝成了极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虞府也成了建城内的名门望族。
本来暂且松了口气，没想到紧接着传来噩耗，崎风皇帝逮到把柄后，要灭虞氏满门。
只是这次，他这个做舅舅的，依然束手无策。
固安王退出帐外，将水壶又填满水，放在她伸出手就能够到的桌案上。
